在云南之红河记 28—大围山的树

走•在云南

八天春节长假过去。按照节前的计划，我们将长途奔袭到普洱的孟连县，之后经澜沧到西盟，进入临沧的沧源、耿马、镇康、永德，最后从云县、凤庆回昆明，用五六天时间，跑一个2000多公里的大环线。但偏偏在放假前一天，我的车出了大毛病—水箱漏了，修理厂和商家已进入放假状态，拿不到配件了。

情非得已之下，我和老周紧急磋商，决定执行B计划——乘火车去红河。准备在蒙自租辆车，再前往屏边、金平和绿春三个少数民族县，走个600公里小环线。于是买妥去蒙自的车票，年初二（1月30号）早上欣然出发。在火车上，我用手机APP租车，找来找去蒙自只剩下一辆车，可下单付款不到五分钟，商家打电话告诉我退单，说我要租那辆车出了问题已经报险。

看来冥冥中自有安排，老天不让我这个假期长途驾车，我自当心存感激。1月的最后一天下午，我们一家四人离开蒙自，半小时抵达屏边县。这是我坐过最短的火车，一站地，五十公里。在云南快七年，跑了这么多地方，全部是长途自驾，仅有一次，2019年10月，是乘坐火车前往的河口，返回蒙自租车再去的元阳梯田。而这次又是这个方向，屏边下一站就是河口县，看来我和滇越铁路真的有缘。

乖乖叫了出租车前往县城。出站不远看见滴水苗城那个很独特的芦笙。从这里直到县城，车流滚滚而缓慢，路边停满了车辆，一直延续到县政府。司机是个三十岁的杨姓女子，很健谈，说今天开始到初七，是苗族一年一度的花山节，所以有很多人。听说我们要去大围山，她说可以送我们上去，价钱每人50元往返，和乘坐景区电瓶车一个价格，并给了名片。到宾馆等了半小时，房间才打扫干净。我就打电话给小杨，她在苗城的路上堵车，比约定时间晚了十几分钟。

小杨载着我们上山，在景区入口验票，又开了14公里，把我们放在景点门口，告诉我们游览完毕，提前40分钟左右打电话，她来这里接我们。有了交通保障，一家人尽可放下心来，一头扎进大围山广袤的森林之中，在距家300公里之外，来了一场春节登山的休闲之旅。

景区门口大牌子上，有关于大围山的介绍。2001年6月，这里就成为国家级森林公园，占地66万亩，因为没有受到大陆冰川的直接影响，不少珍稀濒危动植物得以保存；这里有野生植物4765种，野生动物555种，一级保护动物12种，重点保护植物61种；这里属于湿润雨林和热带山地，木兰科、山茶科、壳斗科和樟科树种，是镇山之宝。

在这样海一样大的森林里，树是理所当然的主角。所以在两个小时的行走过程中，我把注意力集中在观察树上面来。这种做法与景区的设计比较吻合，在路径两边，时常会有标牌，告诉游人这处的树形成了什么样的造型，并且标明是哪类树种、树龄几何、有什么特点。这一点比哀牢山的金山原始森林，好得不是一点半点，也可能是金山岭的树种比较单一、不用标明的缘故。

大围山的树可以承重。进入景区向右，游览B线的起点就给游人一个“上马威”，一道立陡的石阶，大概四十多级，爬到顶上就是一处高空吊桥，名叫“一线牵”。这座长98米、高27.5米、连结两个山峰的险峻之物，竟是由两山上的巨树固定的。为安全起见，同一时刻只允许五个人上桥，我还在人丛里排队等候，那娘儿三个却拔开脚步往山上去了。

儿子走在最前面，不久欢呼起来，因为他看见了树屋。这小子难怪从进门就要走B线，因为他看过导游图，并且率先跑在前面，知道路上有树屋。高大茂盛的青冈树干上，攀附着铁架，直上直下的，有十米来高。顶端是木制地板，旁边有铁栏围护。山风吹来，地板跟着摇晃，站在上面拍照，一手要扶着栏杆，一手捏紧手机，很是窘迫。

大围山的树千姿百态。不但种类丰富，形态更是奇特多样。正所谓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显眼包”，活跃在路边，坡岭，甚至角落，展现着不一样的风范。比如这棵，本来树干笔挺，树冠却七扭八歪，就像一个精致的可人儿，却懒得梳洗打扮，弄得篷头垢面。还有这个，根部中空，分成三股造型，像龙像蛇又像狗，所以旁边竖个牌子，直接称为“三不像”。

在滇南丰沛的雨水滋润下，树苗茁壮成长着，向着天空长啊长。忽然有一天，一棵树突然顿悟，决定不再费力向上突破，而是改变了方向，选择了躺平。旁边的大叔看它那鸟样子，就很着急，不忍心看到一棵好苗子就此沉沦，于是良言苦劝，又是拉拽，又讲励志故事，急得双手都搓出老茧……

树生长得久了，也如同职场一样，盘根错节。当然这只是有雄心、愿意为发达而努力拼搏的一类，热衷于搞关系结成利益团体，形成相互支持的同盟。有的潜滋暗长，也有的明目张胆，就像这一处树根，交织在一起，造就成“盘丝洞”。而大多数树木只是自顾自地向上生长，偶尔窥视一下这个横向发展的复杂构造，眼神中透出不解，鄙夷，甚至怜悯。

在造物选择之下，这里诞生了很多珍惜树种。景区有桫椤，被称为植物界的活化石，因为路线选择和体力原因，我们没有看到。我们走过的路径，看到了两株代表性树木。一株是木兰科的多花含笑，树龄300年，会开出兰花香型的金黄花朵，并且花期长达三四个月。一株是山茶科的金丝木，树龄200年，在长达七八个月的花期，枝头会挂满圆形的大花。

大围山的树家族兴旺。在亿万年的地壳变动中，它们参与了很多过程，并在某个段落，生存区间超过了万物之灵的人类。我忽然对这些树的高度生产兴趣，开始目测估计它们的具体高度，三十米，五十米，甚至七八十米，后来问儿子是否可以用手机AI功能来测量，他调出测量软件，女儿也过来帮忙，但鼓捣半天，也始终无法获得满意的结果。

树的高度如果平放，就代表了年代的长度。路边有一个树的家族，起名“四世同堂”，不同年代的四根树干生长在一起。在行走中，看到300年的老树，要停下来观赏；看到600年的，就要仔细观察；而看到800年的，除了虔敬地凝视，还要轻轻地抚摸一会儿树干，感受一下那粗糙的纹理，以及背后隐藏的故事。如果没有旁边贴心的标牌，人们无从得知，这些直入天际的大树，竟然有这么悠远的年龄。

三五百年，对于人类社会已经是很久远的过程。几个世纪当中，会有多少征讨杀伐、生灵涂炭，再依赖文治武功，获得太平盛世，如此交替循环，波浪般运动着。而面对着动荡的世界，这些山岭中的树木岿然不动，任凭风吹雨打，扮演作无可奈何的旁观者，成为这个星球上真正的隐士。

我们从树林的微观具像中走出来，乘车返回屏边县城。在山岭一处观景台上停下来，眺望远山。早春的滇南，还未到雨季，平时多雾的山林，在傍近黄昏时分，也早已消退，但天地之间，还有些轻微的朦胧。在淡蓝的晴空下，绵延起伏的山岭向四面延伸着，浓密的树木填塞其间，彰显着亘古相沿的生命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