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露

明清

·

露珠盈满了枝叶，温润细腻。这是春天的第一场露水。

天色有点灰，大面积的蓝仍没形成，一切要等阳光出来之后。远远近近的田野上，一脚踩上去，仍有些冰凉。

葱仍顶着花球，露水镶嵌在其中，又像是被葱花拥入怀中，葱叶上也是细细的露珠，沿茎而上，葱花⼀心⼀意，依然独立。缀满细碎种子的荠菜，也没有倒伏在地，它们都不是纯粹的绿色了，冬天的结束，意味着成熟，意味着随时跌落泥土。

我蹲在地边，不敢弄出⼀点声响，生怕弄跌了葱叶上的露水。西红柿地里，却是传来菜农的声音，他们会不会认为我在偷他们的葱呢，我竟然有点心虚，像偷窥了他们的秘密。

事实上，谁也没有空理谁。红红的西红柿缀满了枝头，也有青色的，泛着光，也布满了露水。

我走回自己的菜地，“要早些淋露水，菜才会长得好，”邻居与我说。我却有点不舍得将水泼到青菜上去。四处都是露，置身在这样的世界中，有种不想破坏梦境的感觉。

露润物无声，没露水那些青菜也会长不好，就像有段时间总是有大风，地里干干的，蒜苗黄黄的，恹恹的，一副厌世的样子。

此时的雾，却是带着春日的信息。我来看我的琉璃苣，毛茸茸的花蕾，挂满了露水，它的叶子粗糙无比，也布满细毛，露水不会⼀下滑落。

对于这样的青菜，看上去其实没有食欲，我也没有吃过，倒是被它开出的花惊艳过。

那年撒茼蒿种子，其中夹集了一粒琉璃苣的种子，从初时的不识到最后的喜欢，都源于那花开出的过程。也是一个布满露水的清晨，它紫色的花像燕子一样展开在我的面前。

后来第二年，在沟边又发现了一棵，是风留下的种子，连着三年，它们都在菜地里不同的位置上长出来。

后来就消失了，美丽的延续需要许多因素，有可能菜地年年有大水浸过，那些种子不会像草一样坚持下来。

我等着它们再度开花。流年中有太多想保留的东西。露水消失虽快，但露水常常会不经意在夜里降临。

它们附在所有枝叶上，草木纹丝不动，轻轻的，可当我走至香蕉林旁边，长长的香蕉叶却突然弯下腰来，水倒在我面前，像斟茶⼀样，香蕉叶很快回复原样，继续不动。

没有风。那露水在叶上积满，继而融合，继而坠落，由此可见，一夜的露水是有量的，露水肯定也是徐徐降之，像无声的雨。

无声无息的感觉最是动人，漫漫山野，接纳了盛大的露水，它们肯定有某种耳语，渗透，蔓延，直至心扉。

露水肯定是有声音的，丁子那天也这样说。于是，我也听到了她呀呀呀的欢喜声。春天来了，总是无法无动于衷的，望向远处，阳光已经出来，白白的，还没完全穿透露水。

露珠不像雨珠⼀样滚来滚去，它们不急不噪，浓稠，但不浑浊。

我继续看我的菜叶，露一视同仁，不因草木高矮而厚此薄彼。雾把整个世界都浸湿了，阳光映照过清晨，蒜叶上有白白的光。

沟边开满了藿香蓟与鬼针草花，我故意不锄去它们，就是为看它们在春天的样子。

这是很普通的草，在我的印象中，它们只是作为⼀种草药的存在。儿时去干农活，伤到手脚是常有的事，那时都是摘下它们的叶子，或嚼或用手揉碎，直接敷在伤口，立马止血，不亚于云南白药，特别是白花的那种。

现在，在形态上，我倒是钟情于紫花藿香蓟，色泽引发不同的视觉感受，有时候，我们终究是喜欢一些表面的东西。其实白花也好看，那是更纯朴的存在，作为一种杂草，它们是造福人类的。它们东⼀棵西⼀棵的长，在许多角落里，将幽静的感觉长在了身上。

总觉得，露水中的世界并不孤独，它们都似乎沉浸在同⼀种氛围里。湿漉漉的，所有的叶子都显得特别干净，生菜、椰菜尤显生动。

它们首先⼀张张摊开，再合拢，张驰有度，形成的也是一朵花的样子，一步也不敷衍。日子也是如此。香菜又快开花了，芹菜、红萝卜也长得很好，它们都会开出细细碎碎的花来。

阳光开始照在更多的地方。蹲下来，能看到无数束斜光，柔柔的，暖暖的，它们同样照在那些大大小小的露珠身上。

雾中的世界已经苏醒，等待敞开春天更多不同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