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澳洲大陆心脏的电报线｜劳拉

清华1928女生汇

查尔斯·托德的梦想

　　1855年，查尔斯·托德带着他年轻的妻子，远渡重洋来到南澳大利亚殖民地的首都-阿德莱德，那一年他二十九岁，他的妻子爱丽丝还没满二十岁。

　　托德的官方职业是天文学家，但他对电报线的热情远胜过对日月星辰的好奇。他对思乡心切的妻子爱丽丝说：“总有一天，我会架一条电报线，将我们和家乡紧紧地连在一起。”

　　到达南澳三个月后，托德为南澳政府修建了第一条电报线，十二公里的电报线直达南澳的奥戈斯塔港。

　　三年后，托德开始思考更大的工程，他要把电报线延伸到墨尔本。那时来自伦敦的头条新闻都是先到西澳，再通过汽船送到东海岸，等到东海岸发布的时候早已是一个月之后了。

　　这条电报线建成以后，墨尔本的记者可以赶到西澳等待邮船的到来，之后乘汽船到阿德莱德，在那里发电报到墨尔本，可以抢出几天的时间。不仅如此，这条电报线也让南澳成为东西海岸的信息中心，并由此带来了很好的经济利益。

　　到了1855年，托德向政客们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构想，他要穿越神秘的澳洲内陆，把电报线一直修到达尔文，在那里与位于爪哇的国际电报线相连，让孤立偏远的澳大利亚与母国汇合，与世界同步。

　　托德的构想宏大而美好，但骨感的现实是，从来没有人穿越过那些地区，那时的澳洲内陆，在地图上还只是一片空白。

　　没有详细的地质、水文资料，在大漠修建电报线就如同在高空建楼阁，更不用提那些可能来自原住民的反对。原住民在那里生活了上万年，他们像捍卫自己生命一般地捍卫着那片广袤而神秘的荒漠。

　　然而，这一切都将因一个来自苏格兰的探险家的执念而改变。这人就是约翰·麦克杜尔·斯图尔特。

首位到达澳洲内陆的欧洲人

　　约翰·麦克杜尔·斯图尔特于1815年9月7日，出生于苏格兰。他在家乡接受了基础教育，后来学习了测量和工程学。

　　1838年，斯图尔特怀着到新大陆发财的梦想，远渡重洋来到南澳大利亚的阿德莱德，在这里从事土地测量工作。

　　1860年，一位有影响力的大牧场主詹姆斯·山伯，希望能把他的牛群从南澳赶到达尔文，再从那里装船运到印度。于是，他聘请了斯图尔特为他做丛林测量，由此成就了斯特尔特成为到达内陆中心的第一个欧洲人。

　　斯图尔特带着几个随行人员组成探险队，一路轻装地向内陆挺进。探险的道路充满挑战，他们风餐露宿，面对缺水少粮，伤痛疾病和迷失丛林的种种威胁。但这些与他们即将面对的更大的威胁相比，又都变得不值一提了。

　　荒无人烟的内陆，有许多常年在此各自割据的部落，探险队在这些部落之间行进了六个多月。

　　1860年6月，当斯图尔特的队伍走进北领地的腾南特克里克時，他们遭遇了跟踪探险队多时的马纳贡谷人的袭击。

　　他们手持长矛，在探险队寻找水源必经的山谷高处等候，斯图尔特和他的队友们举起了手中的步枪。对峙中，马纳贡谷人的头领投出了手中的长矛，探险队成员也随即扣动了扳机。

　　一项纪录仔细的斯图尔特，在那天的日记里没有记下到底有多少人在这场冲突中死去，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没有提起过。

　　不过，这一定是一场极其惨烈的冲突，因为冲突过后，探险队员已经没有勇气继续行走了，他们放弃了已经走过了三个月的旅程，决定原路返回。

　　1860年12月探险队终于回到奥戈斯塔港，此时的斯图尔特已经精疲力尽，走路都困难。

　　蜂拥而至的记者渴望从他这里获得头条的故事，斯图尔特却只是用沉默代替一切回应。没有人知道他是疲惫到说不动话，还是路途的经历让他不愿回首。

又一次出发

　　回到南澳的斯图尔特，暂住在他的雇主詹姆斯·山伯家修养，他躲在房间里拒绝出门。9个月的荒漠之旅摧毁了他的身体，城市的平淡生活让他意志消弱，沉浸在酒精之中的斯图尔特变得愈发虚弱不堪。

　　斯图尔特探险队的经历，上了各大媒体版面的头条。大多数人把他的探险当作惊悚故事来听，但那个一心要修电报线的查尔斯·托德，看到的却是可以讓他梦想成真的人。他需要斯图尔特帮助他尋找到一条由南向北穿越澳洲内陆的道路，他要在这条路上架起他梦寐以求的电报线。

　　托德了说服议会出资支持斯图尔特再次上路。

　　有了政府的出资，斯图尔特这次组织了更多的人和物资。有了上一次遭伏击的经验，探险队这次增加了武器装备和急救物资。不过，这次斯图尔特有了竞争对手。

　　澳大利亚在1901年实现联邦制以前，有六个独立的殖民地。它们各自为政，相互竞争。在南澳力求修建电报线的同时，维多利亚州也宣布派出探险队，为修电报线做准备。

　　得利于淘金时代的财富积累，维多利亚派出了两倍于斯图尔特的队伍，带着五倍的资源，由伯克带队，提前四个月上路，开始了这场貌似赢在起跑线上的荒漠赛跑。

　　被激怒了的斯图尔特一扫之前的颓废，下定决心要赢得这场赛跑。作为穿越荒凉内陆的专家，他知道小团队行进会更迅速，也更有胜算。

　　自1858年算起，这是斯图尔特的第五次探险。他可以通过观察鸟儿的去向，追寻原住民的足迹，研究土地的布局，来确定水源。这种超乎常人的能力是探险家的财富。在荒漠之中，谁能找到水源，谁就是赢家。

　　四个月以后，斯图尔特再次来到了腾南特克里克，上次探险时遭遇原住民袭击的地方。这次，他们平安地与原住民擦肩而过。

　　越往北走，环境越艰险，除了水源不容易找到以外，探险队还遇到了之前从未遇到的困难，他们进入了布尔瓦迪灌木丛。

　　这是这一种延绵数十公里的密集灌木丛，灌木上的支杈好似野生的剃刀，走在其中有种被千刀万剐的苦痛，马背上装物资的袋子被锋利的刀片划破，东西散落在地上。

　　此时的探险队距维多利亚河只有不到两百公里，从那里可以直达海岸线。但现在他们必须面对一个痛苦的现实，他无法穿过布尔瓦里可怕的荆棘森林。

　　斯图尔特在日记里焦虑地写到：“我尝试了一切可以尝试的办法，我已黔驴技穷了。”

　　探险队再次放弃了前进，经过两个半月的颠簸回到了原点，斯图尔特也回到了酒精的麻痹之中。

　　1861年9月23日，回到阿德莱德来几天后，斯图尔特被叫到州长麦克唐纳的办公室，麦克唐纳是一位有远见的人，他支持托德的梦想，下决心将阿德莱德与世界通过电报连接在一起。

　　麦克唐纳告诉斯图尔特，昆士兰州和西澳大利亚也加入了争夺电报线的竞赛，他们准备开始寻找不同的路线，维多利亚人探险队目前仍旧下落不明。能否最终取得电报线项目的关键，就看斯图尔特能否找到那条神奇的道路了。

　　仅管此时的斯图尔特身体状况已经很糟，但对内陆的执着和对都市的厌倦，让他选择了再次出发，对于一个探险家来说死在路上是他们随时做好的准备。

最后一搏

　　这一次，托德给斯图尔特做了明确的要求，探险队要每隔150英里设立一个有可靠水源的中继站，在那里用一根20英尺高，埋入地下18英寸的木桩作为标识，这些将成为未来假设电报线的路标。

　　带着众望，斯图尔特和他的探险队又一次上路了。不幸的是出发一天后，就传来了斯图尔特被一匹受惊的马踢伤的消息。还没走出阿德莱德，探险队就不得不在原地休整五周，直到斯图尔特能上路为止。

　　此时的澳大利亚正值夏季，北方干燥的内陆气温升至40度。一望无垠的荒漠里没有一片树荫可以遮凉，马蹄踏过的地方扬起阵阵的黄尘。为了获得修电报线所需的资料，斯图尔特必须按既定路线行走，而不是追随着水源，这让旅程变得几乎不可能。

　　斯图尔特的身体状况越来越糟，缺水和沙漠蝇让他染上了严重的沙眼和坏血病。他的睫毛粘连在一起，眼睑向内翻着，眼睛里还不停地流出黏稠的液体与分泌物。他几乎看不清远方的一切，测量工作不得不交给手下来完成。

　　探险队这次的任务要到达维多利亚河，因此他们必须穿越澳洲最恐怖、最难以战胜的塔纳迈沙漠。为此，斯图尔特在离开阿德莱德以前，特意准备了超大的水袋，希望这些袋子会给他赢得更多的时间，在水源稀缺的塔纳迈沙漠里找到水。

　　然而，这个超大水袋经过几周的颠簸摩擦，又加上袋内水压的共同作用，袋子的缝合处开裂，走进沙漠不到半天的时间便开始漏水。

　　探险队这回遇到了大麻烦。露营点水坑中的水已经蒸发殆尽，随身带的口粮也坚持不了多久，队员各个感到疲惫不堪。那天夜里，他们的一匹马也再也无法承受负荷地永远倒下了。

　　那天夜里斯图尔特在日记中写道：“水袋让我实在太失望了，在21英里的距离里，竟有8个，将近一半的袋子漏水了。”

　　斯图尔特面临着进与退的抉择。此时回头，意味着探险的再次失败，继续前进他们可能坚持不到维多利亚河边。

　　一番挣扎后，斯图尔特决定打破既定路线，改向300公里以外，位于东北方向的罗珀河走去。他对那片地区一无所知，但这条路却是他可以下的唯一赌注。

　　斯图尔特的赌注下对了。在跋涉了九个月后，探险队终于穿越了红树林沼泽地。那天是1862年7月21日，这一天欧洲人第一次成功穿越了澳大利亚大陆。

　　斯图尔特也是幸运的，他所到达的海滩是数百公里内唯一可到达的着陆点。他们终于为托德的陆路电报找到了一条可行的路线。

　　斯图尔特没有在达尔文停留，在到达后的第二天便开始返程。

　　在回程途中，斯图特的病情恶化到令人震惊。他的沙眼和坏血病让他几乎失明，严重的营养不良让他已经没有力气坐在马背上了。队员们只好在把他放在简易担架上，在两匹马之间抬着他走。

　　此时，探险队此时的重点转向了如何让斯图尔特活着回到阿德莱德。斯图尔斯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他甚至预期他会在大陆中心，那片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山脉中死去。

　　1862年11月14日，斯图尔特的探险队终于回到了阿德莱德，他们用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完成了这次非凡的跋涉。

　　斯图尔特没有死，和他一起出发的所有队员，也都平安归来。他的竞争对手，来自维多利亚的探险队未能完成他们的旅程，伯克队长在途中不幸遇难。这意味着托德的陆上电报之梦有可能成为现实。

　　托德在奥戈斯塔港迎接了斯图尔特。斯图尔特疲惫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没有人听得清他含混不清的自言自语，仿佛这个世界已经与他无关，更仿佛他从未听说过电报线一般。

　　斯图尔特和托德终究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他们各自走向了不同的地方。斯图尔特成为他自己恶魔的受害者，躲在了一家海滨酒店，疯狂地用酒精麻醉自己。而对托德来说，让电报成为现实的奋斗却才刚刚开始。

与时间赛跑

　　1870年，电报线项目被提上了日程。昆士兰殖民也在积极争取电报线的项目，并且已经提出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方案。托德需要说服南澳议会，尽快向伦敦提出一个更具竞争力的方案。

　　在议会里，托德动情地对犹豫不决的议员们说：“先生们，我反复测算过了，我请求你们抓住这个机会。除非上帝让我死去，否则我有信心在两年内，花费12万8千英镑，在南北海岸之间架起这条电报线。让我们不要在回首往事的时候感叹，我们本来可以很强大。让我们面向未来，把我们的名字记入史册。”

　　南澳最终战胜了昆士兰，他们承诺自己出资修建这条全长3200公里的史诗级电报线。

　　托德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组织了最强壮的马匹，召集了一切可以召集的力量，分北、中、南三段同时开工。

　　这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工程队要将电报线，在两年内覆盖斯图尔特探险队所走过的每一寸土地。

　　最令托德头疼的是北方路段，北领地连续不断的降雨让施工变成了一场噩梦。工程被迫停工，饱受其苦的建筑工人们厌倦了这里的施工，他们拒绝再做无谓的努力。

　　1871年11月，英国电报公司赶在了托德之前完成了海底电缆的铺设。

　　托德意识到他们离竣工日期只剩下一个月，但他们还有将近400公里的路段没有完工，于是决定自己亲自到北方督阵。

　　托德是个极具领导魅力的人。他身先士卒和善于授权的个性，让士气低迷的施工队受到激励。他告诉工人们，虽然还有四十根电线杆要架设，还有许多公里的路要走，但此时是他们离成功最近的时刻。

　　工人们复工了，但电报线比预期竣工时间晚了六个月。当初为了争取到电报线的项目，南澳政府接受了工期拖延的罚款条款。现在，英属澳大利亚电报公司向他们提出了索赔。

　　如果电报不能通过陆路电报线按时发送，南澳政府的声誉将倍受打击，于是托德决定用一匹快马代替电报线。骑手带着电报信在未联通的地段马不停蹄地狂奔，虽然需要五天的时间，但还是让澳大利亚与英国之间的信息传递，从几个月缩短到了不到一周的时间。

　　但真正让托德摆脱困境的还是英国人的海底电缆发生事故。连接达尔文与伦敦的海底电缆断裂，给了他额外的架设时间。英属澳大利亚电报公司也就此放弃了他们的赔偿要求。

　　1872年8月，电报线终于竣工了。托德骑马南下，他要在斯图尔特中央山脉的山脚下，发送第一条电报，以此向那位不畏生死地开辟这条道路的苏格兰探险家 - 约翰·麦克杜尔·斯图尔特致敬。

与世界相连

　　站在荒芜的澳大利亚内陆中心，托德将便携式继电器连接到电报线上，向阿德莱德发出了第一条信息：“电报线已竣工。”

　　托德静静地坐在旷野里等待着回复，沙漠蝇飞舞发出的嗡嗡声是他唯一的陪伴，时间显得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发报机突然传来的嘀嗒声唤醒了沉思中的托德，也宣告了电报线的正式接通。托德收到了首席秘书的第一封回复：“请接受我的祝贺，你的一切麻烦终于结束了。”

　　那一刻，托德是幸福的，他开心地大笑着将礼帽抛向空中，仿佛苦读的学子终于完成了学业一般，把一切的辛苦随着帽子抛向九霄云外。

　　那天，托德与阿德莱德之间电报聊天了几个小时，直到暮色降临，托德才意犹未尽地发了最后一封电报：“晚安。”

　　澳大利亚陆路电报线开通了。两个月后，英国人修复了海底电缆，澳大利亚从此与世界相连，再不是一片与世隔绝的孤立大陆。

　　此时，那个让电报线成为可能的斯图尔特，早已告别人世，他没有机会看到他为之奋斗过的电报线的开通。

　　1862年完成了内陆穿越的斯图尔特回到阿德莱德，六次内陆探险耗尽了他的体力，也消磨了他的意志，酒精成为了他唯一的寄托，人们对他的赞誉很快变成了嘲笑。

　　1864年，斯图尔特黯然地离开了他生活了24年的澳大利亚。两年后，他无声无息地在伦敦去世，享年50岁。

　　那位曾经开辟了贯通澳大利亚中心道路的斯图尔特，在异常低调中被安葬，没有豪华的仪式，也没有对他伟大壮举的认可，只有七个人参加了他的简陋葬礼。

　　不过，澳大利亚终究没有忘记这位为澳洲做出过杰出贡献的探险家。除了澳洲中央山脉以斯图尔特命名以外，1940年沿着他的足迹开建的国道也被命名为斯图尔特国道。

　　这是一条号称澳大利亚最寂寞的国道，似乎映衬了斯图尔特孤独的人生。

　　这又是另外的故事。两人一狗行万里 旷野深处知澳洲-1｜劳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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