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妻书

雨夜路人

江英：

晨雾漫过窗棂时，我仍会为你虚掩半扇门。藤椅上那条驼色羊绒披肩泛着细绒，恍惚还是你化疗后蜷在沙发里的模样——茶汤在紫砂壶里渐凉，却再无人替我续上那口温热的滇红。

你总说医院走廊的月光比镇痛泵更慈悲。记得省立医院介入科的长夜吗？血管栓塞后你疼得咬破嘴唇，却笑着让我数窗外梧桐叶落的声响。上海手术台的清晨，主刀医师冷着脸说“要有准备”，你却悄悄在我掌心画笑脸，说等玉兰花开时定要给我烙槐花饼。

曹主任开的最后那剂汤药仍在砂锅里煨着，当归与黄芪的苦香裹着往事。你走后第七日，我在你枕下翻出那本磨毛了边的《上海裁缝剪裁图谱》，泛黄书页间滑落一截褪色的棉线，系着干枯的蓝目菊与迷迭香。你娟秀的批注洇在泛黄的纸页间：“若见彼岸花开，替我尝颗薄荷糖”。

江英啊，我知你恨透了伊立替康带来的绞痛——那日你冷汗浸透三套病号服，指甲掐进我掌心的疤痕至今未消。可你不知晓，那些辗转求医的黎明，我常盯着你化疗后新生的白发发呆：它们像缝纫机上游走的银丝，在命运的粗麻布上绣出倔强的纹路。

如今紫藤枯枝垂落成挽联，我终是读懂了手术同意书上你颤抖的签名。你总说还想再挨一刀，可当超声探头滑过你斑驳的肝脏时，我分明听见春风在你骨缝里呜咽。那些未说出口的抱歉，都化作了墓前永不凋零的非洲菊。

夜深了，输液架在墙角投下十字阴影。我抱着你织了一半的绒线袜，突然明白为何你总在剧痛时哼唱《天涯歌女》——原来生与死的针脚，早在我们初遇那年的杏花雨里，就缝成了永不脱线的并蒂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