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我觉得,除了我们自己的姓名,人们最常见的字,大概就是这个“福”字了。逢年过节,谁家大门的正中不贴一幅朱红的福字?一贴就是一年。新年一到,又将旧字揭下来,贴上新的,图个喜庆和吉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中国,福字是镌刻在骨子里的符号,是燃烧在灵魂里的火种,是岁月的注脚,是生活的底色。它像一粒深埋于冻土的种子,待春风一唤,便破土成林,枝头挂满祈愿的灯笼。甚至可以说,人的一生都在为这个字而流汗、拼搏、奋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东北的时候,我总以为福字是父亲笔下那个方方正正、墨迹淋漓的大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到腊月二十八九,左邻右舍的叔叔阿姨便会送来一沓沓或一卷卷的红纸。父亲就会搬出那张旧桌子,铺上红纸,从笔筒里拿出那支狼毫大笔。他抿着嘴,用毛笔蘸着墨汁,那神情与动作,庄重得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随着笔尖在纸上轻轻落定,福字便在他的笔下缓缓舒展,当然还有一幅幅、一条条春联。写福字、写春联,是那个年月里,父亲最荣耀的任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笔画粗细有致,像是被赋予了生命,每一笔都饱含着对生活的敬畏与热爱。写罢的福字与春联,层层叠叠铺满炕席、爬满柜面,连泥地上都漾着红浪。那一刻,整个屋子都弥漫着墨香,而那福字,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我们对新年的所有憧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老一辈人眼中,福字是生活的基石。它承载着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祈愿,是人们对安稳日子最质朴的追求。贴春联、贴福字,是过年的重头戏。大红的春联贴在门框上,福字端端正正地居于中间,宣告着新春的到来。那红彤彤的颜色,像是燃烧的火焰,驱散了冬日的寒冷与晦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时候的我,会踮起脚尖,努力够到门楣,把春联贴得整整齐齐。而福字,则是爷爷或者父亲亲手贴上去的。他们会仔细地调整角度,直到那福字在门上贴得稳稳当当,不偏不歪。那一刻,我总觉得那福字有着神奇的魔力,只要它贴在门上,好运就会接踵而至。而我对文字的敏感与热爱,大概也是源自于那时父亲写的一张张大大的福字,和一条条喜庆的春联。读春联、看福字,也成了我童年和少年生活的一部分。记得有一幅经典的春联,我一辈子也忘不掉:“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如今,我还有一种习惯,凡是去了谁家,都会站在人家的门口,欣赏左右春联的书法与内容,看一看中间那个大大的福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的书法,大概是得了爷爷的真传。几岁的我,就曾在爷爷的指导下,临摹爷爷为我专门写的字帖。后来爷爷跟我说,父亲的毛笔字,小时候确实练过,而真正的进步是在他在小学当老师那几年,各类标语和字报写得多了,才练出来的。许多年后,再次回到东北,看到自己就读过的那所小学还在,破旧的红砖房中间上方“庆丰小学”的手写体水泥字,就是当年父亲写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2年冬,是我回到山东老家,与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后,过的第一个春节。院里的九爷与爷爷,算是村里的文化人,自然写春联的事儿,就落在了他们身上。现在想来,当时老家的人们日子很苦,可当时并不觉得。那红彤彤的福字,像是一个个温暖的符号,把人们的心紧紧地连在一起。哪怕再破旧的木门,只要贴上一张福字,整个村子就有了春天的气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说,这个福字之所以这样写是有讲究的,人们对福的要求也不高,只要有衣穿,有一口饭吃,有一块田种,就心满意足啦。现在想想,爷爷对于福字的解释真是有道理,普通百姓,对于自身生活的要求,也无非丰衣足食罢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着时代的变迁,人们对福字的理解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如今,福字不再仅仅是贴在门上的那个红纸剪影,它已经融入了生活的每一个角落。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福字被印在精美的春联上,被挂在商场的装饰里,甚至被设计成各种时尚的图案,出现在年轻人的手机壳、衣服上。它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符号,而是一种文化的象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实,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福字都不是写出来的,也并非仅仅意味着物质上的富足,而是代表着人们在精神上的一种满足与向往。它代表着家庭的和睦、朋友的陪伴、事业的顺利,甚至是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这个网络智能的时代,福字也有了更多的传播方式。网络上,各种福字的图片、视频层出不穷。人们可以通过手机,随时随地分享自己的福字。在社交媒体上,福字成为了热门话题,人们互相祝福,互相鼓励。那一个个小小的福字,像是温暖的火种,在网络的海洋里传递着。它不再是一个孤立的符号,而是一个连接人与人之间情感的纽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过去,老人常会批评年轻人:“身在福中不知福”。其实,一代代的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人,而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年轻人萌生出拼搏的动力,去创造幸福的明天。尽管我们也知道,幸福不能仅仅凭借个人的努力创造出来,但起码努力过、拼搏过的人生,才是无悔的人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生而为人,已经不易。记得在老家时,几户人家去外地讨生活,一去就是多年,春节也不曾回来。冷清的院落里,一把生了锈的铁锁把门,一人高的蒿草,几度青了几度枯。即便如此,村里的邻居们,都会在春节前,在他们的大门上贴一张福字,粘一对春联。</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的一生,远不是贴一幅字那么简单。但是,人们还真是在这个福字的一贴又一贴中度过的,贴了又撕,撕了又贴。无论真的幸福与否,这福字都是要贴的,都是要看一看的。看一看,脸上就有了笑容,哪怕是苦笑,那也是笑容啊。笑,总比哭好,在福字面前,我们要努力坚强一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民间还有一种福字的贴法,就是把写好的福字倒过来贴。借“倒”与“到”字的同音,意味着福“到”啦!人们过惯了苦日子,却又总会在苦日子里,找寻出乐子来。其实,福倒了——不就是苦到了吗?大概这里面,还有一种忆苦思甜的意思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近些年,每逢春节临近,地方上常会搞一些文化下乡活动,我也有幸参加过几次。看到书法家们,在乡村的集市为百姓写福字,送春联,心里就特别有感触。辛苦了一年的乡亲们,手里捧着墨汁还未干透的福字,像得了宝贝似的笑了。那一张张在冷风中飘动着的薄薄的福字,竟然像黑色的眼泪,流淌在冻得红彤彤的脸颊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然,有人送福就比无人送福要强一百倍,起码,百姓们在接到福的瞬间,心里是热乎乎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贴福字的习俗,依然在这片土地上延续。年关一到,更多的人们会购买一些印刷好的福字与春联。在快节奏的今天,人们图个省事。省事是省事了,却没有了亲手写福字的体验,少了把一个福字亲手写出来的幸福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的年三十儿,在父母家吃过年夜饭,走在回自家的路上,看到满大街被装点得火树银花,突然想起白天刷到的一个短视频:一个操着本地方言的女人说,哎哟,这满大街的彩灯,得浪费多少电费啊,俺在家连个灯泡都舍不得开!其实,这不过就是个段子,没必要大惊小怪,就当一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另一条街上,道路两边的树上挂满了小灯笼,红红的灯笼上,都印着一个福字。突然有了一番感慨,回来后,模仿某首歌词,重新写了一句:福字/它静静地/挂满了这条街/蓦然回首才发现/人又过一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生苦短,看着这满大街的福字,才知道,这世间的福,本就不是用来享的,更多的时候,它是用来看的。看着那红红的福字,也许,就会生出几分力量,有了几分希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了年纪的人,常常会感叹,如今这年味是越来越淡了。其实,年味依旧在那里,一点也没少,只是它从我们的身上,传递到了孩子们身上。我们曾经感受到的年味,是先辈们奋斗拼搏创造后,传递给我们的。我们的专注力,不在年味上,而是在孩子们幸福的脸上。看着挂满大街的福字,我们已不觉新鲜,可是孩子们不,在他们的眼里,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就像当年我们看着父辈们写福字、写春联一样。</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岁一贴福,福字,是一条无形的纽带,连接着过去与未来,连接着传统与现代。无论生活苦也罢,难也罢,福字它一直承载着人们对生活的永恒追求。无论岁月如何流转,福字始终贴在我们心中。</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土,本名王庆军,60后,出生于黑龙江省,祖籍山东东阿。现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鲁西诗人协会理事,东阿县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有个人散文集《草木之香》《赶往乡村的集市》,和文集《我的岛》,作品见《山东文学》《映像》《都市》《中国铁路文学》《黄河文学》《漳河文学》《聊城文艺》《鲁西诗人》《东昌府文艺》《当代散文》《山东诗歌》《大众日报》《聊城日报》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