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友苏辙

天才

<p class="ql-block">  蛇年春节,杜门幽居,无以自适,稍取旧籍阅之,将求古人而与之友。盖于浩瀚人海中得一人焉,曰苏辙。</p><p class="ql-block"> 苏辙因受家兄连累,被贬至筠州监盐酒税,负责卖酒卖烟收税等事务。本以为处江湖之远做个小吏落得清闲,于是他在寓所旁边盖了一间小屋。屋前种上杉树和竹子,作为闲暇之时读书休息的处所。谁知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本来三个人的差事落在他一人身上,每天忙得昏天黑地,且一干就是五年,用他的话讲,“五年卖盐酒,胜事不复知。”至于宴休之所东轩,早已成了奢望,根本无暇光顾。他在《东轩记》写道:昼则坐市区鬻盐、沽酒、税豚鱼,与市人争寻尺以自效。莫归筋力疲废,辄昏然就睡,不知夜之既旦。旦则复出营职,终不能安于所谓东轩者。每旦莫出入其旁,顾之未尝不哑然自笑也。</p><p class="ql-block"> 一句哑然失笑信息量很大,有无奈也有自嘲。政治抱负可以破灭,但生活还得继续,心是道士,身是农夫。毕竟拖家带口,还要接济远在黄州的落难兄长一家。不得不心为形役。此时他才理解圣人颜回的不易,箪食瓢饮居于陋巷而不改其乐。苏辙本想在理想和现实中寻找一个平衡点,这也是他修建东轩的原因所在,可现实一次次让他卑微的梦想破灭,终日守着糟缸,和小商贩争斤论两,哪有时间去修身养性。</p><p class="ql-block"> 我也曾在摸鱼的地方觅得一处闲置物料间,环境僻静,采光又好,稍加归置,“辟”为工作室(笑称)。或兀坐、负暄、品茗,或看书上网,逍遥了些许日子,讵料好景不长,去年末风起洛阳,领导创新心切,脑洞大开,率先在行业内实施准军事化管理。内务管理规范化是其中重要一环,我的凌乱“东轩”自然成了挂牌督办的对象,瞬间被责令恢复出厂设置。</p><p class="ql-block"> 最令我产生共鸣的还是《卜居赋〈并引〉》,苏辙晚年客于颍川,思归而不能,借此文表露心迹。全文摘录如下:</p><p class="ql-block">吾将卜居,居于何所?西望吾乡,山谷重阻。兄弟沦丧,顾有诸子。吾将归居,归与谁处?寄籍颍川,筑室耕田。食粟饮水,若将终焉。念我先君,昔有遗言。父子相从,归安老泉。阅岁四十,松竹森然。诸子送我,历井扪天。汝不忘我,我不忘先。庶几百年,归扫故阡。我师孔公,师其致一。亦入瞿昙,老聃之室。此心皎然,与物皆寂。身则有尽,惟心不没。所遇而安,孰匪吾宅?西从吾父,东从吾子。四方上下,安有常处?老聃有言:夫惟不居,是以不去。</p><p class="ql-block"> 苏辙苏轼兄弟俩少小离家,宦海沉浮,在新旧两党的政治漩涡里挣扎,已是筋疲力尽,回归故乡自然成了苏辙晚年最大的梦想。然则故乡山高水长,势不能返。父子相从,归安老泉的希望注定破灭。其实,除了客观条件的限制,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原因就是他也明白自己已是故乡的陌生人,父去,根没了。母去,家没了。昔日形影不离的兄长也去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每个人注定是孤独的。还记得当年在京城兄弟俩高中进士,分别之际,二人在驿馆夜读韦应物的诗“安知风雨夜,复此对床眠”,恻然感之,乃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人生真的如梦如幻。贺知章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梁实秋先生在《忆青岛》里写道:山川有异,人事全非。悬想可以成为久居之地,乃成为缥缈之乡。“吾将卜居,居于何所?吾将归居,归与谁处?”,这是天下游子心底之痛。所幸晚年的苏辙游走于儒释道,大彻大悟,困扰多年的心结得以释怀,最终与自己实现和解。早年与家父的约定“父子相从,归安老泉”,后来与兄长的约定“相约早退,为闲居之乐”就让它随风而逝吧。所遇而安,孰匪吾宅?和家兄苏轼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可谓殊途同归。</p><p class="ql-block"> 苏辙极其重情重义。兄弟俩从小就形影不离,兴趣相投,感情甚笃。家兄苏轼树大招风,又因赋性愚直,好谈古今得失,终致因言获罪入狱。苏辙为了捞人,上书皇帝愿以自己的官职为苏轼赎命。文章以“臣闻困急而呼天,疾痛而呼父母者,人之至情也”开篇,言辞悲恻恳切,令人动容。历史上兄弟舍官相救的事例不多,诗人王维被安禄山叛军俘虏且做了“陷贼之官”,后因此下狱,幸得弟弟王缙舍官营救而得宽宥。苏轼对这个弟弟也是不舍,他在狱中曾写绝命诗给苏辙: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足见二人感情之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