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在砖缝里蔓延

墨染琴声

站台上，女儿的眼泪把羽绒服袖子蹭得发亮。她将一颗黏糊糊的奶糖塞进我掌心，说是怕我在火车上胃疼。母亲的老花镜被雾气蒙住，却执意要看清我行李箱的轮子是否卡了石子，父亲的手常年给邻居修三轮车，此刻却颤抖着拉不紧我的外套拉链。

十年了，站台的裂砖缝里总在开春时长出潮湿的苔藓，像我银行卡里始终差一截的余额，像妻子视频时突然沉默的侧脸。异乡的便利店凌晨三点还亮着灯，热美式浇在泡面上，隔壁桌醉汉嘟囔着方言，恍惚间我以为听见父亲的咳嗽声。

城中村阁楼的霉斑会自己繁殖，合同上的违约金也是，房东儿子结婚要收房那天，工具箱里的螺丝钉撒了满地。那年咬牙盘下的小铺面，如今缩在连锁品牌的阴影里，招牌上的霓虹缺了笔画，像极了我总填不完整的企业年报。

女儿在作文里写“爸爸是修机器的大英雄”却不知道我跪看给客尸换零件时，膝盖上的淤青比婚戒还深。

‍母亲电话里说石榴树结果了，留了最大最红的那颗，可快递寄来的果子裂了口，甜蜜的汁水在泡沫箱里溃烂成泥。

十年间，三轮车变成电瓶车，电瓶车又换成二手面包车，后视镜里看见后座的工具箱长出了皱纹，和我的一样深。妻子数落我总把“快了快了”当口头禅，可城中村拆迁的瓦砾堆上，我的“快成功了”和钢筋一起生锈。有时站在天桥上看车流，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玻璃先流泪，就像分不清离乡时揣着的野心，究竟是燃料还是枷锁。但女儿说奶糖纸要攒满一百张，就能兑換一个不走的春天，而旧工具箱最底层，还压着离家那年父亲塞的平安符。

再等等吧，等苔藓爬满站台的裂缝，等异乡的月亮把借来的光，酿成属于自己的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