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狗,丢了之后</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谷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球球,一直没有回来。</p><p class="ql-block">这段时间,我给我制造出一个又一个悬念。无处不在的悬念被填充着各种各样的可能。而我搜寻的目光总是针一样扎下去,带着恍惚又退回来。带着那种无法着陆和依靠的孤独,撒播在灌木丛和冷僻的墙角,撒播在望远的发着清冷寒气的另一些村庄轮廓里,再也无法完整的收回。它仿佛翻卷在密集的栀子花开后的背影里,翻卷于风吹搅动的蒿草之间若隐若现。仿佛我追寻之间的落差被某些自足的愿望欺骗着。但我依然怀揣这种自我欺骗带来的欣慰;而冬天随我继续营造一种心理上的荒芜,这种荒芜七上八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天一夜不见球球回家的踪影了,我开始寻找它。我出入于球球经常玩耍的地方,找遍附近的各条小路和邻村的大小角落。就像日本人侵华战争时候的“鬼子”,小心又夸张的在倒塌的旧房屋、荒芜的地基上和经年的柴堆之间;我拿着随便找来的一根树枝敲敲打打,在警觉中辨认那最熟悉的狗吠声。可是,到处都铺排着冬日凌乱的景场,到处都是昨天的样子,没有回声。</p><p class="ql-block">在村子的西边是住户后院的杂乱堆积物,那里被乱七八糟的柴堆和闲置的树根堆放着,被破旧摇晃中的栅栏分隔着各家的地界。那里最鲜活的是倒伏的阴影和鸟的羽毛,那里深受寂静的领会,随便的干树枝在脚下吱嘎作响。我想,我找我的狗,在这儿找我的狗。在这种被遗弃的荒凉幽僻的乱影里寻找,在这种太容易藏身的陈旧时间里,在没有任何人能够唤醒的地方,我执拗的抚摸着我狗狗曾经散失的体温。我弯着身子拨开挡住视线的东西,我几乎查看到最小的地方,能容纳球球身体大小的黑黑的洞口。我绕着旁边的水塘边、绕着蒲苇高爽的凹地,绕着一截坍塌的墙壁;在一个破窗口的空缺处睁大了眼睛。而我没有看见任何相似于狗狗的身影,没有看见那些杂乱五章的裂隙之间还能藏住一些什么。只是,北风吹过来吹过去、只是被自我逐渐验证的渺茫心境替代了失望或侥幸,只是我在粉碎最近的失望中继续坚持的希望在一种想象中获得理解。事实是,我在自我欺骗中寻求的不过是慰藉,不过是对球球的爱,在疼痛中想到了更多相关的事实问题——这儿的人太爱吃狗肉了。这儿的人在文明意识还没有进化到更好的认知的层面时,他们认为吃狗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了。这残忍的事实,对于我来说是难以接受的。</p><p class="ql-block">球球是在我建房子时朋友送给我的。它从小被我用牛奶、狗粮、瘦肉等细心养大的。3年了与我的感情复印在每一个早晨和黄昏,复印在草丛和探险的途中。我知道,我是它一生中唯一的主人,是它唯一依靠的对象,对于它是多么重要。然而,我的某些孤独同样依靠了它。通过它的陪伴,放在每一天走过的路上、放在每个顶着露珠的早晨,放在它摇晃的尾巴上。在它摇着尾巴跑着的时候,在它与我玩耍的时候,我不希望别的东西。很多时候,球球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读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村子西边有一处栀子花承包地,是球球经常陪我散步的地方,我到那儿去。</p><p class="ql-block">这是一片栀子树承包地,绵延和分隔在道路两边。在春天丰腴的栀子花香,让这个隔开村庄的缓坡缓冲地带成为独立的景观。我与狗狗几乎天天傍晚都会走一圈的。在石子铺设的路上可以看见更远的地方,大别山黛青色轮廓清晰的环抱于太阳升起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样的路段,我的眼睛急切地落在每一棵一米高的栀子花树之间,搜寻着可疑的动静。几乎在几天里我天天到那儿去。我想,也许有奇遇,也许还能找到一点儿的线索。可是,徒劳是有害的。这种有害的东西一直占据我的身心,让我在疲惫和衰退中慢慢缩小了愿望。可是,栀子花树丛中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牵制着我一种莫名的猜测,我太不情愿的放下这个地方了,太不情愿的疏忽于那些风吹草动带来的诱惑了。然而,狗狗的身影已荡然无存。球球真的可能丢了。我一直沉浸在这种猜测中,一直被某些想象欺骗着。有时候我觉得某种自我欺骗是善意的,因为本身意味着某种东西还活着,意味着不熄灭的愿景还燃烧在内心。而,这种自我欺骗性多么坚固啊。我没有额外的想象放下来,没有在得到证实狗狗死讯之后,我不能放下来。</p><p class="ql-block">期间,我问过村里的好多老人。他们一致的回答是:可能被人掳走,吃了。哦,我早听说过,这里的人吃狗。不管谁家的狗都会偷来吃掉。他们的观念和认知还停留在一个饥饿状态,还停留在未被文明意识提醒的年代。他们在人与狗之间选择了兽性。他们从来不在乎狗与主人之间的感情是否是美的。他们不管白天黑夜,在无人的地方下手。他们拿着棍棒和套绳,拿着超越理智的硬心肠,围攻一只只单独的狗。这些被偷走的狗,成为无知者满口黄牙咀嚼的美味,成为他们满口烟熏黑牙床上的快乐因子。他们是不会有一点怜悯之心的。这些人在土生土长的地域环境下,被培植起来的是粗野,是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对生命的尊重。他们喝酒吃偷来的狗,聊以自慰并招摇过市。</p><p class="ql-block">一天、二天,三天过去了。球球从此没有回家。我每天夜里都仔细辨认着门外的动静,我总认为它没有死,没有被吃掉。我总认为它跟随其他的母狗走远了。可是,狗性让我知道,狗走再远也终究会回家的。可是球球一直到现在不见踪影。可怜的球球,由于我的放纵,由于我给它自由,由于我太忽视了地域人性才导致了这种结果。其实,我每一天都在懊悔和自责当中,我怀疑我就是真正杀它的那个人,我怀疑我为了自身的自私而放任了它的消失。</p><p class="ql-block">两个月时间过去了。2025年的烟花爆竹依然在空中炸响,依然在提醒着人们新的一年又开始了。两个月过去了,我再也没有看见过白脸庞,白爪子和满身黄毛的球球。它住的狗窝还在原来的地方,它的浴巾我洗了再洗,它的沐浴液还剩下半瓶。可是,球球在最平常的一个下午丢了。</p><p class="ql-block">一天深夜,我由于失眠在书桌旁呆着。突然我听见大门有某种撞击的声响,然后我跑过去查看。我推开门,忽然看到一团比月光暗一点的东西,从门口溜走了。我当时就陷入了神秘主义,觉得是球球的灵魂,它太爱这个家了。它回来是为了再撞一下自己家的门。抑或证实某种超理性的想念。那时,我站在门口的月光之下。白月光填满了整个街道,寂静的街道只有两旁黑乎乎的门窗和树干,没有其它了。那时,我一下子觉得球球真的可能死了。它让我在有灵论之间徘徊,让我在信念之间怀疑着各种现象。可是,到现在我一直固执地等待着球球奇迹般的回来,一直固执地坚守一份天真。妻子说:她做了一个梦,梦见球球被三个人围堵在一小片沙地。球球意识她,它的身子被撒的到处都是,明年它会在那个地方长出一片狗尾巴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虽然如此,我依然不确定它的丢失是否真的死亡。不明不白的悬念幼稚的住下来,也许永远被我填充的愿望,是它快乐的样子,是它奔跑的样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5/2/5</p> 谷风,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