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图片:网络</p><p class="ql-block">文字:凝儿</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的爷爷当然不是名家,但是在我的眼里,他就是名家。</p><p class="ql-block">二十四节气,从现在开始数,接下来是雨水、惊蛰、春分、清明、谷雨……时序如洗,我最怕清明。因为,爷爷永远睡在了那个节气里,他再也不会醒来教我读书了。</p><p class="ql-block">我生在粤北。哪怕现在说起来,在许多人眼中,粤北仍旧是穷的代名词。因为山多而闭塞,相较于开阔的平原,自然是山区更难生活。</p><p class="ql-block">只是我生得晚了,九十年代的山区,已经不穷。我家是一栋贴满了米黄色瓷砖的三层小楼,背后是村庄的许多人家,是蜿蜒起伏的山峦。</p><p class="ql-block">我家的门前是小溪,溪水从哪里来,对于少时的我而言,自然不得而知。在我能记事的记忆中,溪流长年不断。除非是大旱,周围的井水都枯竭了,溪水就会干涸。</p><p class="ql-block">这溪水吧,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我生在龙舟水泛滥的端午后,且又五行水重。就连我的母亲都常说,你呀,实在来得不容易,要格外爱惜自己。</p><p class="ql-block">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我不能到水边,有溺水的风险。可见,我是个不会投胎的,毕竟门前就有溪水,时时刻刻都能见,又不能玩,岂不是冤枉?</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溪流,真的就只是能看罢了。在我能够记事的年纪起,我就鲜少见到我的父母,陪伴我成长的人是爷爷。我的弟弟被送往外婆家抚养,我的父母常年在外头。</p><p class="ql-block">爷爷博学,听他说我们祖上曾官至翰林,很是风光。至于后来落败,也全是因为不知道哪一代出了一个姨太太之类的什么,嫌弃家里银子多,全部搬出去晒太阳,触了霉头,所以就不好了。</p><p class="ql-block">爷爷有很多书,木制的大箱里,整整几十箱,堆在一个小房间里,一层一层地摞起来。教我读书的时候,爷爷会从那些大大小小的木箱子里一本本地拿出来教我读。那些书页是已经有了好些年份的了,且大多数都是繁体字。</p><p class="ql-block">这些书,爷爷从来不曾示于人前。我猜想,爷爷自然有他的顾虑。二则,爷爷为人极为低调,他断然不会炫耀就是了。但我知道,爷爷写在某些本书上三个墨迹的繁体字:“颖川堂”,这应该是与我的祖上有着莫大的关联。</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爷爷就像一棵大树,为我遮风挡雨,伴我成长。他用满满的爱和才华,为我编织了一个美好的童年。</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爷爷有一个菜园子,春天的时候,油菜花金黄一片,蜂飞蝶舞,好不热闹。毕竟是孩童天性,爷爷种下的菜,没少被我糟蹋。为了追一只好看的蝴蝶,常常会不小心踩到他刚种下去的菜苗。</p><p class="ql-block">那些菜苗,糟蹋了就糟蹋了,爷爷也不会过多地责怪我。他随手拾起一根小树枝,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教我写“蝴蝶”两个字。</p><p class="ql-block">我蹲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爷爷手中的树枝移动,那简单的笔画在爷爷的手下仿佛有了生命。</p><p class="ql-block">这是我最早的文学启蒙,我认识的许多字,后来都被一一运用到生活中。夏夜,与爷爷坐在院子里纳凉,他会教我读:“凉月如眉挂柳湾,越中山色镜中看。兰溪三日桃花雨,半夜鲤鱼来上滩……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p><p class="ql-block">许多诗,许多书,许多做人的道理,在我幼时心性长成的时期,都是爷爷教的。爷爷常说“:子生而母危,镪积而盗窥,何喜非忧也?贫可以节用,病可以保身,何忧非喜也?故达人当顺逆一视,而欣戚两忘。”</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爷爷能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笔走蛇龙,龙飞凤舞,在我们那儿很有名气。每每到了腊月间,拿红纸来找爷爷写春联的乡人不记其数。</p><p class="ql-block">爷爷写的春联,并不是大街上卖的那样千篇一律。他写的春联,颇有文人雅士的感觉,譬如:“一门瑞气,满院春光……”长大了,我才知道,爷爷写的春联,真是极雅致。</p><p class="ql-block">大抵也是因为爷爷博学多识的缘故,从小我就极其惧怕他。我敢跟我的父亲母亲闹脾气,却不敢跟爷爷闹。</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因为什么事情不如愿,赖地哭。我问母亲要五块钱,我说我要离家出走,我要去卖冰棍养活自己。母亲问我,五块钱能卖得了几根冰棍,五毛钱一根,你这就能养活自己了?若一根都卖不掉呢。</p><p class="ql-block">“一根都卖不掉,那我就自己吃,总不至于饿死。”我信誓旦旦,不管母亲怎么哄,我都不肯从地上起来。</p><p class="ql-block">母亲没有办法了,干脆说一声:“你爷爷来了,看你还不起来。”</p><p class="ql-block">我一听,半秒都不敢耽搁,十分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四周看看,没有看到爷爷,又赖回地上哭。母亲已经无可奈何,她干脆不再管我了,任由我哭个够。</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过,母亲不搭理我,多半也是吃透了我的小把戏。因为就算我哭上一整天,也不会哭坏了。</p><p class="ql-block">哭一整天,全是把戏,半滴眼泪都没有,只是嘤嘤地扯着大人的衣角,去到哪里跟到哪里,直到大人妥协为止。</p><p class="ql-block">我想,我一定是把小时候的眼泪通通都攒起来了,攒在眼睛里,攒得太多了,所以眼睛才会大大的,水盈盈的。我把那些攒下的眼泪,最后统统都哭给了哲哥哥。</p><p class="ql-block">如今想来,该有多怀念那些假哭的年纪啊。少时的哭,多半是闹小脾气,与大人斗智斗勇的法宝。而长大的,却是因为真的伤心了,所以是有眼泪的。</p><p class="ql-block">之所以有区别,归根结底,也是因为有爷爷。少时,爷爷还在,他会教我许多的道理,他会让我知道,哭,是弱者的行为。</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爷爷领着我看《穆桂英挂帅》,我不知道这剧到底有什么魅力,以至于爷爷会反复带我看。</p><p class="ql-block">而我看剧,又常常没什么耐心,每每不到半小时,便会趴在爷爷的膝盖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爷爷兴致高昂地跟我说穆桂英如何的英勇,我听着,觉得自己是错过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两两相较之下,便不好意思再哭。</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爷爷也不是只会教我读书,教我做人的道理,我所会的所有生活技能,都是爷爷教的。我第一次做饭,来自于他的口授,放多少米,放多少水,如何放,洗几遍,他全程不过问。</p><p class="ql-block">我自以为天底下就没有比这更容易的事,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环节疏忽了,煮出来的米饭是夹生的。我记得我第一次学做饭,还够不着放电饭锅那个木制胡核桃色的小方桌,站在凳子上才放进。</p><p class="ql-block">和做饭做菜一样,一次不会,两次不会,一次次地磨练下来,渐渐地,什么都会了。我很感激少时爷爷教会我所有的技能和礼仪,让我受用终生,让我在面对极其挑剔的婆婆面前,她都挑不出我半丝的错处来。</p><p class="ql-block">我甚至也很庆幸,就是爷爷日积月累对我严格的培养,才铸就了我与寻常女子不一样的心性。这样的心性,足够我这一生都游刃有余。</p><p class="ql-block">爷爷用他一生的言行举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使我养就柔韧而又刚强的品格,教会我美与丑,善与恶,教会我立世的根本,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p><p class="ql-block">我常常想,与爷爷的离别,离开的,只不过是他的肉身,只要我从不忘记,他就一直存在于这个尘世,存在于我的心间。</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2025年2月5日于深圳</p><p class="ql-block"></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