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童年的除夕

林森

那年的除夕难以忘记，早晨起来，父亲带着锄头和簸箕，到屋后树林里去刮地面土，俗称土皮子。父亲使用小䒵锄，一锄一锄地将树林下地表土连带树叶刮起收拢，一担一担地挑回，堆放在院坝边。

接着，父亲把平时堆抠的灶膛灰和土皮子一起搅拌，混合均匀，俗称“干粪”，再将干粪堆放在干柴草上面。用火点燃干草，通过烟子把这些灶膛灰和土皮子熏一熏，父亲说，来年点苞谷就是好肥料。

奶奶说: 除夕在院坝熏干粪，浓烟升起来了，让别人家都能看到我们家里有烟火气，烟火越浓，来年这一家就越兴旺。那年除夕，父亲在干粪堆点上火后，粪堆四周即刻浓烟冒出，一阵西北风扫过，满院坝烟雾缭绕，带有树叶泥土味和灶土灰味混合在一起的气味，直往鼻孔冲，呛得我连声咳嗽。

吃过早饭后，奶奶取出猪头和腊肉，架在地火坑的火苗上烤肉皮，猪肉皮烧焦了，一滴滴猪油直往火中流，火苗蹿得老高，满屋弥漫着一股烧焦的猪肉气味。

奶奶和母亲在灶房里做年夜饭，父亲用米汤水在每个门框上贴对联，不时喊我和弟妹去帮忙，我用手扶一扶红红的对联纸，有时还要递米汤，弄得我和弟妹的手满是红道道，再一擦汗，脸上成了花脸猫。

灶房里飘出了阵阵肉香味，吸引我跑去锅灶边，眼巴巴地看着奶奶用竹捞箕沥肉，母亲嫌我挡路让我走远点。我和弟妹又疯跑着在院坝刨粪堆，耍弄烟雾，烟熏的干粪粘在脸上和衣服上，奶奶说我成了泥巴娃娃，满身一股烟子味，肥料都让我粘到身上了。

正午时分，父亲在堂屋神龛下供上煮熟的猪头，摆上果品，猪嘴里含着猪尾巴，父亲口中念念有词，开始焚香烧纸敬神。敬完神仙后，母亲把猪头拿进灶房，我跟在母亲身后，母亲知道我嘴馋了，只好给我切一块猪头肉。我边跑边吃地逃出灶屋。

我正和弟妹在院坝疯跑，奶奶在灶房喊父亲，未时已到，该去上坟了。父亲拿着香烛火纸，一家人来到屋后爷爷坟旁，父亲点燃两支蜡烛和火纸，边烧火纸边禀告，一定要保佑我们全家有吃有穿，幸福平安。

轮到我给爷爷上坟，父亲教我双腿跪地，双手持三根香，连作三个揖。在燃烧的火纸上点燃香，左手持香插于坟前，口中说:“爷爷，我给您拜年了！”边说边烧火纸，火纸烧毕后，双手撑土，前额挨着地，连磕三个头，然后站起身，再作三个揖，算是完事。

接着，弟妹又照着我的动作重复一遍。上坟毕后，我们一起将坟边杂草和树叶清理干净，点燃一挂鞭炮，就和爷爷告别了。四周陆续响起鞭炮声，上坟的和吃年夜饭的都在纷纷燃放鞭炮。

回到家时天快黑了，屋里满是肉香气味，奶奶早已将大圆桌支在堂屋中间，灶房和堂屋都点上了煤油灯。父亲在院坝燃放一挂鞭炮，和四邻的阵阵鞭炮声混合在一起，我们家开始吃年夜饭了。

一家人围桌坐定，我和弟妹望着满桌喷香的肉菜，馋得直吞口水。父亲说:“今天过年了，阿父回来吃年夜饭哦！”我和弟妹一齐跟着说:“今天过年了，爷爷回来吃年夜饭哦！”

这是奶奶早上教过我们多遍的话，说毕，我马上伸筷去夹肉，母亲立刻一把夺下筷子，朝我瞪了一眼，努了努嘴。

只听父亲说: “阿父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我们明年有个好收成，有吃有穿，喂上两头猪，每人穿上一套新衣裳。”父亲禀告完毕，奶奶动筷后，一家人才正式开始吃年夜饭。

除夕夜的地火坑，大干柴疙瘩熊熊燃烧着，父亲给我们每人发一角崭新的压岁钱。母亲说: “今天晚上，你们弟兄几个，都要把全身污垢洗干净，迎接新年到来。”

奶奶拿来大木盆，把吊罐的开水倒进去，再兑一瓢冷水。我脱了衣裤，蹲在木盆里，奶奶用热湿毛巾，给我擦洗，疙瘩火烤得我全身发痛。

母亲拿来新棉袄和新衣服给我换上，二弟说: “我又得穿大哥的旧衣裳吗？”母亲说:“你今年个子长得高高的，你大哥的衣裳正合适。明年一定给你缝新的。你看我和你爸三年了，都还穿着这一身补丁衣裳呢。”

我说我把新衣裳让二弟穿，奶奶说，你二弟个子矮一截，穿着不贴身。我暗想，长大了一定要发奋努力，让全家人过年都有新衣服穿。

我们围坐在地火坑边，烤着大火守岁，奶奶给我们讲故事，讲着讲着我好像在吃红苕芝麻糖了。阵阵鞭炮声惊醒了我，发现自己睡在奶奶怀中，我连忙跑出去看放鞭炮，父亲说:“半夜子时到，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都齐声说:“新年大吉大利！新年有吃有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