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北风卷着残雪掠过村口的老槐树,枯枝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李梓辛把最后一件褪色的牛仔外套塞进编织袋时,听见里屋传来柜门的响动。母亲总说人老了睡得浅,可他知道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门缝后已经守望了整夜。</p><p class="ql-block">五岁的小雨突然从爷爷怀里挣出来,光着脚丫扑到门槛上。孩子滚烫的泪珠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尘埃。"爹!娘!"稚嫩的哭喊撕裂了凝冻的空气,梓辛媳妇别过脸去,指甲深深掐进装着火车票的布包。老父亲佝偻着背追出来,开裂的脚后跟在霜地上拖出两道蜿蜒的痕。</p><p class="ql-block">村东头蜿蜒的土路上,两个灰扑扑的影子渐渐缩成黑点。母亲枯藤般的手指还攥着孙子冻得通红的小手,她布满白翳的瞳孔里,那条吞噬了儿子的黄土路正在晨雾中不断延伸。</p><p class="ql-block">灶台上摞着二十三个腌菜坛子,每个都用红布扎着口。那是母亲从腊月就开始准备的,她说城里买的咸菜有股铁锈味。铁柱在火车上打开最上面那坛时,发现坛底沉着枚银戒指——那是母亲陪嫁时戴过的。</p><p class="ql-block">二十年前的今天,也是在这棵歪脖子槐树下,梓辛啃着冻硬的窝头,看父母的背影消失在漫天黄沙里。那时他还不懂什么叫留守儿童,只知道屋檐下冰棱融化的声音像极了母亲的叹息。现在他的工棚床头贴着儿子的奖状,皱巴巴的纸上"全家福"三个字被雨水洇成了淡蓝色。</p><p class="ql-block">暮色漫过山梁时,小雨突然不哭了。他趴在爷爷膝盖上数星星,老人开裂的拇指抹过孙儿眼角的泪痕,在夜空划出浑浊的银河。"等枣树抽芽的时候..."老人的声音被北风吹散在荒草丛生的田埂间,那里还立着去年秋天未及收割的玉米秆,枯黄的叶片在月光下泛着森白的光。</p><p class="ql-block">三百二十七个日夜后,当梓辛再次踏上这条覆满爆竹碎屑的归途时,他会发现母亲的蓝布头巾变成了黑白相框上的挽联。而小满书包里那张满分试卷,将永远等不到承诺的奥特曼玩具。只有村口老槐树的年轮里,又多了一圈沉默的结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