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忆漳州一古梅

莺出幽谷

立春日。夜雨，春眠不觉晓。清晨，地面湿润，芒果叶含着水珠，小雀安静。伸手栏外，春寒凝成掌纹间细碎的凉。

忽然想念福建漳州的一株古梅

上月23日，去南靖梅林镇官洋村。旧石磨盘叠成的指示牌泛着锈红，指给我们去云水谣古镇，去怀远楼，去和贵楼。

临溪古道，乡民取水中鹅卵石铺路，石头参差嶙峋，颇拗脚。

歇脚时，撞见一棵六百岁的老榕树，以极具张力的姿态向上向下向左向右肆意蔓延，如漫空抛撒的千万条水袖，袖上细细密密缀满绿叶，布置起一界清凉空间，收纳树下游客的喧阗与杂沓。

在鹅卵石上高一脚低一脚，不经意抬眼，望见高台基上有一座土楼，楼顶屋椽已然塌毁，唯有那泥墙突兀地耸立着。遂拾级而上，想要触摸土墙历经沧桑的质感。

就在此时，她，映入眼帘。

几枝白色花枝隔空伸过来，以雪白花瓣儿亲吻剥蚀的黄土墙，静静地，不知自何时起，又会于何时止。而此时，阳光烂漫，照亮这天长地久的长情。

失敬呀！原是临近的一树古梅，与土楼共沧桑，早已修炼成树精。梅树本一株，于根部彻底分裂成三枝，三枝苦于纠缠，于是各自躲闪，有一枝为逃逸身形几近狂草。

站在梅树下，仰头满是褐色枝桠，粗粗细细纵横交错，枝压枝，花叠花，遮蔽了穿越花树的双眸。剪不断理还乱，如同蒙德里安的《灰树》。

那梅花疏影里的暗香呢，嗅嗅，无踪影。莫非几百年的时光磨蚀了她的芬芳？还是为抵抗时间的消磨，古梅收藏起她珍贵的芳香，化作满树星星点点的繁花？

荷兰画家蒙德里安的抽象作品《灰树》1912年

远离地面，古梅于高枝上尽情舒展，满树芳华，恰是最荣耀的时刻。

后退几步，斜侧拍摄，勉强将古梅扭转腰肢和一树白花一并纳入景框。广袤苍穹之下，土墙颓圮，古梅于天光中寂寂开无主。世界赠予她光阴，想必也赠予她无处诉说的大寂寞。

风来，吹落一片片飘雪，花瓣轻柔触地，似一声声的微吟。

走下台基，去水湄远观。以黄色颓垣为背景，古梅须髯垂地，乱枝横斜，但依然正大雍容，不失王者风范。

四百年前王阳明的“岩中花树”，忽在取景框里苏醒——原来天地本是心境。未见古梅时，我不识梅，梅也不识我，我俩皆归于寂寂；邂逅古梅，凝视她，古梅因我而生动而茂盛而烂漫而雍容，反之亦如此：我见古梅多沧桑，料古梅见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