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贾雨村的三次点悟

海丽子

《红楼梦》第二回，贾雨村在赴京赶考中中了进士，担任知府，但因才干优长又有贪酷之弊，被上司参本，批革职。贾雨村“将历年做官积的些资本并家小人属送至原籍，安排妥协，却是自己担风袖月，游览天下胜迹。”无官一身轻，无事一身闲，与清风明月为伴，把天下胜迹游遍，真是无忧无虑，自在无边。

这天路过一破庙，就在这儿，贾雨村经历了人生的三次点悟。

第一次，贾雨村看到庙门前有额，题着“智通寺”三字。此处有脂砚斋的批语：“谁为智者，又谁能通，一叹！”智与通，说起来简单，但其实常人很难做到。贾雨村肉眼凡胎，冥顽不灵，若能被一庙名点醒，也就没有下边的故事了。

第二次，贾雨村看到门旁又有一副旧破的对联，曰：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雨村看了，因想到：“这两句话，文虽浅近，其意则深。我也曾游过些名山大刹，到不曾见过这话头，其中想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

看来这副对联让贾雨村颇有所悟。

脂砚斋批注说：“一部书之总批。”又说：“先为宁、荣诸人当头一喝。却是为余一喝。”看来这副对联不但在警戒假雨村，也在警戒贾府中的诸色人等，而且也给脂砚斋，乃至所有的看书人当头一喝。人在名利面前忘记松手，直到眼前无路才想回头，试想世上人不都如此吗。

翻筋斗，就是翻跟头，比喻饱经世事动荡或遭受重大挫折。贾雨村想，这里必有个“翻过筋斗来的”，比喻经历挫折后“看破世情”的人。脂批点明这“翻过来的”，就是后文庙里的那个僧人。

第三次，贾雨村进庙门，见一老僧正在煮粥。

老僧煮粥，这个情节颇具匠心，里面暗含着黄粱梦的典故。

黄粱梦又叫邯郸梦。出自唐代沈既济的《枕中记》：卢生在邯郸客店中遇道士吕翁，即吕洞宾，用其所授瓷枕睡觉，梦见自己娶美妻、中进士、当宰相，历数十年，享尽富贵荣华。及醒，店主做的黄粱米饭还未熟透，因而大彻大悟。后来人多用黄粱梦或邯郸梦来比喻荣华富贵如梦一场，短促而虚幻。

贾雨村不悟，看那老僧既聋且昏，便不耐烦，就出来了。

脂批说“毕竟雨村还是俗眼，只能识得阿凤、宝玉、黛玉等未觉之先，却不识得既证之后。”

王熙凤、贾宝玉、林黛玉等是未觉之先，还没有觉悟，贾雨村能识得；僧人是既证之后，是证得了佛理的，贾雨村就不识了。其实那僧人“既聋且昏”是假象，耳聪目明才是他的真实。就像红楼梦开头那一僧一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一样，到了人间就变成了癞头和尚、跛足道人。

卢生有慧根，一场梦后就悟了；贾雨村年轻气盛，却秉性愚钝，一点再点也不悟，在求官的路上奋勇前行。

这样看来，贾雨村担风袖月不过是无官可做时的故作潇洒罢了，追名逐利永远是他生命中的主题。所以，一旦有了机会，他会紧紧抓住，顺藤而上，直至撞了南墙，便是成就了自己一生的疯狂。正应了之前的那副对联：“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荣华富贵，情波欲海，缠人且陷人，人人沉溺其中不可自拔。能真正超脱的有几人呢？

我翻红楼看场戏，回首人已在戏中。作者笔锋所指的不只是贾雨村，还包括——你，和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