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古诗：殷尧藩巅峰诗词五首

咏梅

前言

在浩瀚的中华诗词海洋中，每一位诗人都是一座独特的岛屿，他们用各自独特的笔触和情感，构筑起一片片绚烂多彩的诗意天地。本期《今日读古诗》，我们聚焦于唐代诗人殷尧藩，精选其五首巅峰诗作，邀您共赴一场跨越时空的诗意之旅。

殷尧藩，一位才华横溢、情感细腻的诗人，他的诗作如同山间清泉，清新脱俗，又似夜空繁星，璀璨夺目。在《游山南寺二首》中，他以其敏锐的感知力，捕捉到了山寺的静谧与自然的壮美，前篇以山寺的寂静映衬出内心的宁静，后篇则以黄叶、细雨的意象，巧妙地勾勒出离别的愁绪，让人在宁静与孤寂之间，感受到诗人深沉的情感波动。

《同州端午》一诗，更是殷尧藩情感世界的真实写照。离乡三十五年，岁月如梭，乡愁难解。他以鹤发、岁月为笔，乡愁为墨，书写了一幅幅关于时光流逝、心灵孤寂的动人画卷。这首诗，不仅是对个人情感的抒发，更是对人生境遇的深刻反思。

在《登凤凰台二首》中，殷尧藩以历史遗迹为背景，将盛唐的繁华与今日的沧桑进行对比，抒发了他对历史的感慨与对时代的思考。他的笔触，既有着对过去的追忆，也有着对现实的审视，展现出一种深邃的历史意识和人文关怀。

《忆家二首》则是诗人内心孤寂与思乡之情的集中体现。月光、山水，这些看似平常的意象，在殷尧藩的笔下，却化作了传递情感的桥梁，让人在品读中，能够深切地感受到诗人那份对家的深深眷恋。

而《送刘禹锡侍御出刺连州》一诗，则是殷尧藩对友人刘禹锡的深情送别。他通过对岭南自然景象的细腻描绘，将贬谪与隐逸的主题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既表达了对友人的关切与祝福，也展现了自己对于人生境遇的淡然与超脱。

本期《今日读古诗》，我们希望通过殷尧藩的这五首巅峰诗作，带领读者走进他的诗意世界，感受那份跨越千年的情感共鸣与智慧启迪。让我们一起在诗行间漫步，聆听诗人的心声，品味那份独特的诗意之美。

01

《游山南寺二首》

山中尽日无人到，竹外交加百鸟鸣。

昨日小楼微雨过，樱桃花落晚风晴。

踏碎羊山黄叶堆，天飞细雨隐轻雷。

朗陵莫讶来何晚，不忍听君话别杯。

这两首《游山南寺》大概创作于殷尧藩为官游历或隐居之时，山南寺的宁静和自然变化映射出诗人的内心世界。当时文人常借山水逃避现实，殷尧藩诗中既有陶渊明般的隐逸意趣，又有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孤寂之感，展现出中唐文人在出世与入世之间的矛盾心理。

诗人在山寺的徘徊，如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卷。首句“山中尽日无人到”营造出空山寂静氛围，却用“百鸟鸣”打破死寂，如王维“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的回响。竹影摇曳，鸟鸣并非单纯增添热闹，反而凸显出环境的寂静。微雨掠过小楼，樱桃花瓣带着雨痕飘落，晚风轻拂后的短暂晴朗，让人联想到李商隐“昨夜西池凉露满”的意境。这种转瞬即逝的美，既是自然时节的更替，也暗喻诗人对生命易逝的感慨。司空图所说“落花无言，人淡如菊”，体现的是一种诗歌美学境界，在此诗中也有相应的艺术韵味体现。

第二首诗风一转，变得萧瑟。“踏碎羊山黄叶堆”的声响中满是季节的喟叹，细雨与轻雷交织，如同杜牧“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朦胧，但殷尧藩并未陷入历史的苍茫，而是聚焦到具体的离别场景。“朗陵莫讶来何晚”的劝慰话语，透着诗人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他或许已从山寺钟声中领悟聚散无常，却还是难以摆脱“话别杯”前的人情牵挂。这种矛盾就像白居易《琵琶行》中“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留白，酒杯未举，离愁已浓。

两首诗形成精妙的对仗结构：前篇描绘自然静美，后篇书写人世惆怅；前篇樱桃落花对应后篇踏碎黄叶，前篇晚风晴空映照后篇细雨轻雷。这种精巧的镜像关系，契合古典诗歌“起承转合”的美学传统。诗人宛如在山水与人世、永恒与短暂间架起一座木桥，每一步都似有低吟。宋人杨万里说“好诗圆美流转如弹丸”，殷尧藩这两首小诗正是如此，在简淡中蕴含深意，疏朗处暗藏波澜，将中唐文人特有的清冷孤寂情怀，化作千年不绝的悠远余音。

02

《登凤凰台二首》

凤凰台上望长安，五色宫袍照水寒。

彩笔十年留翰墨，银河一夜卧阑干。

三山飞鸟江天暮，六代离宫草树残。

始信人生如一梦，壮怀莫使酒杯干。

梧桐叶落秋风老，人去台空凤不来。

梁武台城芳草合，吴王宫殿野花开。

石头城下春生水，燕子堂前雨长苔。

莫问人间兴废事，百年相遇且衔杯。

长安城头飘动的宫袍色彩，秦淮河畔留存的六朝遗迹，在殷尧藩笔下化为一幅雄浑苍茫的历史图景。这位中唐诗人登上金陵凤凰台，以两首七律，与李白“凤凰台上凤凰游”的千古绝唱隔空呼应。

循着“凤凰台上望长安”的目光远眺，仿若能看到李白当年醉倚栏杆的身影。殷尧藩的笔触更添几分清冷：宫袍依旧绚烂，却已染上秦淮秋水的寒意；彩笔能书尽翰墨风流，却难敌时光流转。这让人想起杜牧“商女不知亡国恨”的怅然，也契合刘禹锡“金陵王气黯然收”的苍凉。诗人在六朝繁华的废墟间徘徊，看三山飞鸟掠过暮色，听离宫草木讲述往昔，恍然惊觉人生如一场大梦。

第二首诗中“梧桐叶落秋风老”的意象，有着杜甫“玉露凋伤枫树林”的萧瑟之感。但殷尧藩的秋意更显空寂——人去台空的凤凰台，野花野草中的梁武帝台城，吴王宫殿里疯长的苔藓，共同勾勒出历史的荒诞画面。这种空寂之美，令人忆起韦庄“江雨霏霏江草齐”的六朝咏叹，也暗含李商隐“紫泉宫殿锁烟霞”的冷峻。诗人最终以酒释怀，如白居易“且尽生前有限杯”的豁达，却又隐隐带着罗隐“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无奈。

这两首登临之作的独特魅力，在于将个人命运融入对历史长河的深刻思索。诗人站在凤凰台上，看到的不只是六朝兴衰，更是华夏文明的沧桑变迁。如同苏轼在赤壁怀古时感慨“大江东去”的永恒，殷尧藩在石头城的春水与燕堂的苔痕间，触摸到了时间最本真的脉络。

03

《忆家二首》

新霁飏林初，蘋花贴岸舒。

故乡今夜月，犹得照孤庐。

树拥溪边阁，山浮雨后岚。

白头归未得，梦里望江南。

殷尧藩的《忆家二首》诞生于中唐特殊的历史背景下。安史之乱后的山河虽逐渐平复，但藩镇割据的阴云仍笼罩整个帝国。诗人和那个时代众多文人一样，在仕途与乡愁的夹缝中辗转，似一片被秋风卷起的落叶，既渴望扎根，又只能随风漂泊。

雨后初晴，第一幅水墨画卷徐徐展开。林梢残留雨滴被风扬起，折射细碎虹光；岸边蘋花舒展湿漉漉的花瓣，好似游子被乡愁浸润的心事。“故乡今夜月”一句，与李白“举头望明月”跨越时空产生共鸣，不过殷尧藩诗中的月光更显清冷，它不仅是思乡的媒介，更是见证者，见证故乡茅屋的孤独与游子漂泊的寂寥。这种物我互照的手法，让人想起王维“明月来相照”的禅意，却少了超脱，多了苦涩。

第二首诗转入更深层的时空维度。溪边楼阁在树影间若隐若现，雨后山岚如轻纱浮动，这般朦胧景致如记忆中的江南。诗人用“拥”字将静物写活，树与阁的依偎反衬出游子的形单影只；“浮”字让山岚有了流动质感，如同挥之不去的乡愁萦绕心头。结尾“白头归未得”的喟叹，与贺知章“乡音无改鬓毛衰”形成残酷对照，后者尚有归途，前者却是永久的怅惘。梦里江南成了最后的桃花源，这梦境与杜甫“月是故乡明”的现实映照，构成中唐文人精神世界的两面：一面是破碎山河，一面是永不褪色的记忆原乡。

两首诗中的自然意象都暗藏隐喻。蘋花的柔韧对应游子漂泊的命运，雨后山岚暗示归途的渺茫，白头与明月的色彩对比强化了时间流逝的残酷。这种将个人命运融入天地时序的写法，依稀可见《诗经》“昔我往矣，杨柳依依”的古老传统。而诗中呈现的时空转换艺术——从眼前景到故乡月，由实景到梦境，开创了晚唐李商隐“巴山夜雨”般时空交错的先声。

04

《送刘禹锡侍御出刺连州》

遐荒迢递五羊城，归兴浓消客里情。

家近似忘山路险，土甘殊觉瘴烟轻。

梅花清入罗浮梦，荔子红分广海程。

此去定知偿隐趣，石田春雨读书耕。

殷尧藩这首赠别诗创作于中唐动荡的宦海时期，当时刘禹锡再次被贬至连州，诗人却以豁达笔触，把一场贬谪描绘成隐逸的邀约。这看似不合常理的表达背后，藏着中唐文人独特的精神内涵——他们在朝堂漩涡中磨炼出以退为进的生存智慧，如寒梅在冰雪中绽放。

开篇“遐荒迢递五羊城”看似在描绘岭南的荒僻，实则暗藏深意。五羊城是广州的别称，传说五位仙人骑着口衔稻穗的仙羊降临，将稻穗赐予百姓，寓意五谷丰登。诗人巧用这一传说，消解了现实地理的险恶。接着笔锋一转，“归兴浓消客里情”把贬谪说成归乡，这种修辞上的错位，让人想起陶渊明“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豁达。诗人似乎在传达：那瘴烟弥漫的山路，如通向桃花源的小径；岭南的沃土，亦是另一种温柔乡。

颔联和颈联的意象选取别具匠心。罗浮山的梅花与岭南的荔枝，一清雅一艳丽，如同文人心中理想人格的双重映照。梅花入梦，契合林逋“疏影横斜水清浅”的隐逸意境，荔枝红艳，则让人联想到苏轼“日啖荔枝三百颗”的旷达。诗人巧妙地将贬谪地的风物转化为精神符号，就像王维在辋川别业中感悟禅意，殷尧藩也在岭南的瘴疠中提炼出诗意。

尾联“石田春雨读书耕”是全诗的点睛之笔。石田本指贫瘠之地，诗人却赋予它陶渊明“带月荷锄归”的诗意。这种把政治失意转化为田园生活的写法，与柳宗元“独钓寒江雪”的孤傲形成鲜明对比。中唐文人仿佛找到了新的精神寄托：他们不再像盛唐诗人那般执着于建功立业，而是学会在贬谪中欣赏山水，在困境中享受闲适。

细品全诗，能看到中唐文人群体心态的微妙变化。面对日益激烈的政治倾轧，他们逐渐从“致君尧舜”的抱负转向“独善其身”的智慧。这种转变在白居易的“中隐”理论中达到高潮，而殷尧藩此诗就像这时代变奏曲中的清越音符。他将庄子的“无用之用”融入送别诗，用道家的超脱淡化儒家的失意，把贬谪文书变成归隐请柬，在盛唐的豪迈与晚唐的颓丧之间，开辟出中唐文人的第三条道路——在仕途寒冬里，培育内心的春天。

05

《同州端午》

鹤发垂肩尺许长，离家三十五端阳。

儿童见说深惊讶，却问何方是故乡。

唐文宗大和年间的端午，客居同州（今陕西大荔）的殷尧藩，望着街巷中人家挂起的艾草，听着孩童追逐佩香囊的笑语，不禁一阵恍惚，这已是他离乡的第三十五个端午。此时站在渭北高原，看着黄土地新抽的麦穗，他惊觉自己已从青衫书生变成鹤发老者，江南水乡的龙舟竞渡、菖蒲酒香，早已在长安求仕与辗转幕府的岁月里远去。

中唐文人命运多舛，安史之乱后的藩镇割据使科举入仕艰难。无数士子如殷尧藩，少年怀“致君尧舜上”的理想离家，却在漫长幕僚生涯中消磨壮志。白居易《琵琶行》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 ，刘禹锡“二十三年弃置身”的悲叹，都融入殷尧藩笔下“三十五端阳”这一饱含沧桑的数字。当长安达官显贵曲江宴饮时，六旬的他在同州官舍，用颤抖的手记录这场跨越时空的自我对话。

诗的首句“鹤发垂肩尺许长”，以细腻笔触勾勒出震撼的肖像。白发垂落肩头，是岁月的印记。与杜甫“白头搔更短”的焦虑不同，这里多了几分认命的苍凉，每一根银丝都缠绕着三十五载的风霜与乡愁。

“离家三十五端阳”看似浅淡，却有汉乐府“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的韵味。数字累积产生强烈情感张力，端午节从充满仪式感的传统节日变为计时单位，尽显时间的残酷。和贾岛“归骑双旌远，欢生此别中”的苦涩、王维“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的含蓄一样，殷尧藩将强烈情感藏于平静叙事下。

后两句极具戏剧性，孩童天真的“却问何方是故乡”，如利剑刺破诗人的平静。这种“近乡情更怯”的错位感，与宋之问“不敢问来人”形成对照。故乡在记忆中模糊，连确认归途的勇气都成奢望。李益“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的震颤，贺知章“笑问客从何处来”的酸楚，都化作诗人与自我记忆的永恒对话。

作者简介

殷尧藩（780—约847），唐朝诗人，浙江嘉兴人。唐元和九年（814年）进士，仕途上历任永乐县令、福州从事等职，还曾随李翱在潭州幕府任职，最终官至侍御史。

他交友广泛，与沈亚之、姚合、雍陶、许浑、马戴等是诗友，互有赠答，共同推动唐代诗歌发展，还与白居易、李绅、刘禹锡等著名文人交往，拓宽了文学视野。

殷尧藩创作过《忆江南》30首，获白居易高度评价，赞其“江南名郡数苏杭，写在殷家三十章”，可惜这组诗现已失传，仅能从历史记载知晓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