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口“旧改”清芬片踏访记

张智海

旧城改造简称“旧改”，是城市更新的主要方式和内容之一。“旧改”通常是按区块划片作为项目进行的。武汉三镇老城区有一批正在实施旧改的项目。2025新年伊始，1月6日，我专去踏访汉口清芬片。一者几十年前我曾是这里的老住户，有着难忘的记忆和不舍的情感；二者这里的文物保护尤其是积庆里的现状，一直为我所关注；三者还可管中窥豹，了解一下当前城市更新“旧改”情况。

清芬片西北毗邻楚宝片，东北角是磨子桥片，四面八方是统一街、民权路、三民路、中山大道和贤乐巷；网上资讯显示：规划用地面积9.33ha（公顷，合140亩），被征收（拆迁）户数3537户。下面是片区所处方位图。

我踏访的路线是，从中山大道进贤乐巷，右转统一街，入文书巷积庆里，然后去民权路铜人像，再沿三民路到六渡桥，全程用了两小时。了解到，经七年来的房屋征收，居民除少数几户外都已搬迁，原有街巷除了几栋保留（或尚待拆除）的楼房，十之七八已夷为平地，而列入保护名单的积庆里（整体）和汉口业主会所旧址等建筑，基本完好。片区四周围墙，贤乐巷和统一街是临时性简易的，而繁华街面的民权路和三民路则是半永久性有装饰的，预示着清芬片的建设周期不会短，少说还得十年八年。

11时许，我来到中山大道前进二路，本欲走文书书巷去积庆里，但被围栏挡住，便走贤乐巷。贤乐巷左边是民众乐园，1919年建成开业，最初叫新市场，后改名血花世界……右边是南洋大楼，建成于1921年，1927年1月1日至9月20日为武汉国民政府所在地，乃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中山大道六渡桥至江汉路一带，以前车水马龙人流如潮，是商业最发达最热闹的地方，如今车少人稀，早已繁华不再。

民众乐园挂牌“汉口新市场旧址”，市级文保单位。按说，104岁的新市场，其历史文化与建筑特色全国无二，至少应为省级文保单位。我小时候（解放初）逛新市场，观戏曲看杂技，还有哈哈镜、动物展和铁笼子里的侏儒人等等，人声喧闹，游客如云；前些年改造升级，装饰奢华，热闹过一阵子，如今却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民众乐园和南洋大楼位于清芬片西北角，两者之间的贤乐巷通往统一街，巷内右边的老房子都已拆光，一旁的“南洋院子”让人感到新奇。

南洋院子因在南洋大楼后院而得名。这里是民众乐园“数字艺术中心”“光廷”（Temple of Light），为上海影昉文化科技公司旗下品牌，即通过数字艺术交互和3D映射，对世界级艺术品进行二次创作以光影展现，为观众带来全新的沉浸式艺术体验。院子南边的方形建筑就是体验馆场。南洋院子的场地，是清芬片“旧改”拆出来的，也是先期临时利用。据了解，可能尖板眼“光廷”由于“小众”，平时观者不多。

民众乐园在贤乐巷中间有个后门。这是在后门附近从不同方向拍摄的巷中景象。左图为统一街方向。右图为中山大道方向。

贤乐巷长约三百多米，往前走越来越窄。前面是与统一街交汇的丁字口（见上图）。右边围墙转角处为清芬片东北角。统一街和周边人烟稠密，考虑观瞻计，从这里开始，2米高的围墙采取清水墙原浆勾缝（其实是一种装饰贴面材料美化）。

统一街贯通民生路和民权路，全长976米，宽8米，有150多年历史，房屋老旧，环境脏乱，“旧改”紧迫且难度很大。上图为民权路方向。下左图为民生路方向。下右图为与统一街垂直的小江家院巷口（顶头门牌83号），属磨子桥片区范畴。

与大江家院斜对过的统一街文书巷口。文书巷比贤乐巷稍长，宽窄差不多。巷口暂未封堵，是给少数几户尚未搬迁者留出的通道。巷道的最前方是中山大道，两边的老旧房可能要到后期拆除。

这是残留待拆的文书巷10号老房子。前方通往统一街的巷子一如从前，是文书巷尾部最后存世的样子。

文书巷10号老房子对面，已经拆成了这样，垃圾堆积老高，前面房子里的居民都已搬迁。

走过这堆垃圾，眼前豁然开朗。前方一两百米外是中山大道。右边是民众乐园和南洋大楼，左边有围墙的几排房子，是文书巷积庆里。

这时，一壮年男子骑电动车过来了。我与他搭话问你是这里的老住户吧！他停下车说是啊，随即反问你是……我告诉他以前住长堤街；我说清芬片拆成这样，不容易啊！他有点不屑地说，七年时间才弄成这样，算么事！我说你怎么还不搬？他说一共就剩几户了，我很快就走；我问一平米补偿多少钱，他说两万六；我说还可以哦！他说可以个么事！一般拆迁户才几十平米，拿个百八十万，哪够买房，还得自己筹钱。他告诉我，将来这里要建公园。我说这里寸土寸金，建公园不大可能，多些绿化或建小游园，倒是可能的。与这伙计陌路相逢，言谈还蛮投机。

信步前行，抵近积庆里。积庆里1924年建成时名同善里，1935年更名积庆里；1938年10月25日武汉沦陷后，日本陆军宪兵队强占积庆里8栋楼房开设慰安所，长达七年之久，是目前世界范围内极少数保存完好、规模最大的慰安所遗址之一。

积庆里占地1.3万平方米，由1纵4横5巷构成，长618米，宽3.5米，门牌1—88号（这应该就是有80多栋楼房之说的依据。但此说不准确，因为单体才称栋，而这里连体成排），是2017年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文物点”，在清芬片区实行原地整体保护。

这是积庆里临文书巷一侧，围墙留有一处进出口；前面去往中山大道的通道已被封死，路旁锈迹斑斑的电线铁架，是百年里巷的见证。

这是当日拍摄的积庆里一条巷子，从迹象看，还有三户人家在作最后的“坚守”。

这是其中一户（门牌45号），门外巷道，门内底层盥洗台和二（顶）层天井。

这是另一户（门牌39号）。巷前过街楼下面，是目前积庆里的唯一进出口。

39号的石库门上，贴了多张关于房屋征收的文书。最早的是房屋征收部门2017年12月1日“分户评估报告”，显示房价15905元／平米，临时安置费37元／平米·月，装修单价500元／平米；最近的是区政府2024年12月18日致租户的“受理通知书”，意思是征收部门与（公房承租）住户长期达不成补偿协议，上报区政府己受理，并告知征收部门的补偿决定合规（有促住户搬迁的“通牒”之意）。

我正会神察看门上的“通知书”，不意出来一中年女子，见状，冲我笑笑说有么事好看的！我也笑笑说，看来补偿标准不可能再变了，拆迁部门拿区里压你们，摧签协议搬迁腾退哩！她说往哪里搬？我说他们不是也提供房源吗？她说房源是有，但在谌家矶，那么远，我在这里上班，能去吗？我说左邻右舍都走了，你不走也不行啊！她说看样子一时还不会开赶，挨到时候再说吧！我问生活受不受影响。她说水电都有，烧罈子气，生活还正常。我说迟早要走，早走早安心。她说是的。这也算是搬迁户的一种心态吧！

沿积庆里南边围墙西行百余米，来到清芬路。

史载清芬路一带早年为湖塘洼地，1910年前后有人填土筑基建房，居民渐多形成此路。清芬路从长堤街通往中山大道，长308米宽7米。解放初我读一元小路市实验小学，音乐老师赵了兰就住在清芬路（我去过她家），1956—1957年我家也在统一街口的长堤街住过，去五中上学就走清芬路，所以对这条街十分熟悉，记忆颇深。

如今的清芬路已经拆成了这样。图片中的前面是南边长堤街方向。

残存街道右边，建成于1920年代的华德里完整未动。华德里长85米宽3米，通往三民路，6栋二层砖木结构楼房。看样子，是要与前面三民路街面上的建筑一起留下来。

图片是清芬路55号华德里巷口。

巷内墙上是清芬路55号的配电箱。前面的木构过街楼，显然是后加的，属于乱搭乱盖。

这里应该是清芬路中段，与右手边的清芬二路在此处形成丁字路口。

清芬二路长约百米，通往三民路。路边楼房底层门口挂有“清芬片旧城改建项目房屋征收维稳指挥部”牌子，这是项目执行机构，也是清芬片管理中枢，其工作关系到每家每户切身利益，情况复杂，政策性强，要做好不容易。

据网上资料，清芬片一期采取“政府主导+企业承办”模式，由政府完成房屋征收拆迁，公开招商引入企业，投资建设和营运。

项目建设，规划是龙头。由于地处六渡桥、铜人像繁华商圈，加之招商引资的不确定性，应注重科学规划和适时调整。

清芬二路左拐是清芬三路，门牌52号为清芬剧场。清芬剧场的前身，为建于1913年的丹桂大舞台（1926年改名美成戏院，1961年又改名清芬剧场），是汉剧的“老窝子”。清芬剧场与清芬片房屋征收维稳指挥部所在楼栋连成一排，看样子都在受保护之列。

这是清芬路的另一头即北边，左前方顶头是中山大道。

右边这幢屋面上有欧式尖顶洋亭造型的西式建筑，是清芬路78号汉口业主会旧址。1912年（民国元年），汉口房地产业主会成立，八年后，在清芬路靠积庆里这边购置会基，兴建业主会所，作为商民议事之地。从百年会所旧址的建筑风格，可见当时西风东渐的影响。

汉口业主会所旧址是清芬片受保护的重点建筑之一，未来，这里会成为一处有着历史底蕴的景观。

汉口业主会所旧址两边的建筑保留完好，看样子也在受保护之列。

清芬片西北角。右边为中山大道。正前方为六渡桥，中山大道左右两边的高楼，分别是原桥西商场变身的“昱汇珠宝”和星火文化用品大楼。昱汇珠宝的后面，是连通三民路和满春路的清芬一路。

清芬片西南角。前面是民权路、民族路和铜人像；一排待拆残破旧房，与背后天际下高耸的几栋大楼形成极大反差。

清芬片东北方向（下图），远处可见中山大道水塔对面的佳丽广场。

原来与统一街相垂直的人民巷51号老房子（上图）。前面巷口栅栏上有一个小门。我步出小门来到统一街。

上图为统一街去往民生路方向。

下图为统一街去往民权路方向。

围墙内均为清芬片待拆之旧房。

这里是统一街与长堤街交汇处，已被围墙隔断。围墙内不远处，就是1956年时期的长堤街1171号，我家当时的住处。

走出统一街，便是民权路。路牌：上图为去往沿江大道方向（东718米）；下图为去往铜人像方向（西206米）。从统一街口开始，沿民权路、三民路直至六渡桥，清芬片围墙为3米高有装饰的半永久性围墙。

民权路上的公汽站。前方百米之外，便是孙中山先生雕像所在地，俗称铜人像。

公汽站前面围墙上，展示“四大名旦”之二尚小云、荀慧生在汉活动，梅兰芳与陈伯华谈艺和老美成戏院的黑白旧照，凸显清芬剧场在汉口“戏码头”中的历史地位。我记得，当年在民权路这个位置，有条金兰巷通长堤街，巷中拐弯处的公厕，是行人和周边几条街居民的唯一“方便”之处，总是人满为患。

围墙上打出武汉方言，为过往行人增添趣味。

靠近铜人像的一段围墙，以展板图片介绍不同时期铜人像掌故。

铜人像民权路、民族路与三民路交汇广场。左边是民权路。右前方是民族路。孙中山铜像立于广场中央。

“来汉口看江汉”——铜人像广场东边的清芬片主题围墙。这里原来是通往统一街的长堤街口，老字号“邹紫光阁”（文房四宝专卖店）所在地。从邹紫光阁门前往长堤街，行三五十米左拐即是清芬路。

铜人像东北角的清芬片围墙进出口。里面的老房子搭了脚手架防护网，看来是要维修。

三民路清芬片围墙的一段。墙上是介绍六渡桥的文字和图片。

这里是三民路清芬二路口，左边是原德华酒楼，右边是老会宾楼。

会宾楼曾经是名贯三镇的老酒楼。前面围墙上，以《繁盛街巷》为题写道：汉口城镇的主干道，沿长江、汉水岸线弯曲并行，带有鲜明的自然烙印。随着商业的兴盛，土地的利用率几达最大化，其建筑密度与都市化程度成正比。百年前汉口已有“车如流水马如龙，楼阁层层在望中”的繁华景象，无惭为“楚中第一繁盛处”。

旁边的这一面围墙以《街巷生活》为题，用展板图文介绍：

清芬片区是江汉的核心地带，孕育了几代老武汉人。这里曾经商贸兴旺，人稠物穰，有客似云集的老会宾楼、甲子大饭店，有罗喧鼓嚣的美成戏院，有百年澡堂积庆里浴池，有风光气派的汉口业主会所，有名噪全城的五金街和服装市场……充满馥郁的烟火气息，蕴含无尽的岁月情怀。

沿围墙继续前行，街对过是清芬一路，离中山大道六渡桥不远了。

这里是中山大道与前进一路、三民路交汇处的六渡桥地段。百年前的后城马路，后来的中山路，今天的中山大道，都在六渡桥名字的寓意里。

这里是中山大道与三民路口交汇处的地铁6号线B口。此地原来是中南旅社、香港理发厅、毓华茶庄，往下是清芬路……

马路对面是前进一路，往下依次是初开堂（中药铺）、邮政局，原六渡桥百货公司、老福庆和粉面馆……

至此，踏访“旧改”清芬片行程告止。要说所见所感，首先，城市更新乃国家新政，“旧改”为大势所趋，也是老城焕新和提升城市功能的必然之举；百年清芬片“旧改”适逢其时。其次，清芬片“旧改”备受瞩目，因为它是老汉口根脉之所在，承载着厚重的城史，寄托着人们的殷切期望。第三，曾经的清芬路、长堤街、文书巷等都已成为废墟，即将完全消失，将以“新城”而代之。未来的清芬“新城”，应是现代风姿与历史风貌共存，既有时代特色，又有老汉口旧迹的结合体；三民路铜人像、六渡桥至南洋大楼一带，还有积庆里、汉口业主会所旧址等，都将是展示、体察老汉口风情的怀旧之地。作为一名老城建工作者，衷心祝愿清芬片规划、建设与招商进展顺利，成为老城区“旧改”的典范。

本文的写作，是一种尝试，旨在记录清芬片“旧改”当下状况，作为图文资料留存，以备后考。（2025.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