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维钊：我学“二王”，学晚了啊！

老孙

古往今来，临帖是学字的不二途径，不管是普通爱好者还是著名人物都一样，没人后悔也无一例外会碰到同样“遭遇”——一段学习时间后进入临创转换阶段，棘手且不可避免。此时，书写状态往往下滑，不过有的人根本无所谓，有的则焦虑得不知所措。时长还不可预知，至短亦需几年、长则一二十年，有的一辈子都不能走出来。

四十年前，会写毛笔字的人总把写字当作个人修养来锤炼，没人关心什么是“临创转换”问题。自书法一跃成了艺术，生态环境、生存形式与存在价值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随着书法高等教育兴起，“临创转换”就成了教学过程中无法回避的问题逐渐被提出来，浙江美术学院教授沙孟海先生有个形象比方：“临帖如赚钱，创作如花钱。赚少花多则亏，赚多花少则赢。”同为浙美教授且身兼学术带头人、碑学大师陆维钊（1899—1980）先生晚年开始转临《兰亭序》《圣教序》，颇值玩味。



公开资料显示，陆先生学兰亭、圣教，是采纳了老友、西泠印社第三任社长张宗祥先生的建议，时间是上世纪60年代初。

张宗祥（1882～1965），著名学者、诗人、版本学家、书法家，亦善绘画，尤擅古籍校勘。曾任建国后的浙江图书馆馆长、毕生校勘古籍多达三百余种。与陆维钊的关系，陆先生长子陆昭徽的《陆维钊与张宗祥》一文有详尽介绍，“热爱中医学”，是二人关系至铁的纽带。陆先生时常带昭徽到张府拜访，一起讨论药方，张老的中医药功底非常深厚，令陆先生钦佩不已。1960年，精通古典文学、书法与绘画的陆先生被时任浙江美术学院院长潘天寿先生发现，诚挚邀请他加入浙美教师团队，随后有了陆先生由杭州大学中文系副教授调往浙美中国画系副教授，负责讲授古典文学和书法。一向学碑，且功力深厚的陆先生把调入浙美之事大告诉了老朋友张老先生。张老是学帖的，但不类沈尹默、白蕉传守“二王”。以他对陆先生的了解和自身经验，就建议陆学习《兰亭序》及二王，完善碑帖两方面技巧与知识有利于日后教学。

【陆维钊与张宗祥商讨拟定药方（ “阆丈 ”即张宗祥）】

【张宗祥书法】

陆先生当时已是花甲之年，学新东西自然不如年轻人容易。然大智慧的人做学问往往用的不是巧手段，而是笨办法。据浙美文革前第一批书法专业本科毕业生李文采（1941～）回忆，陆先生学书分为摹、临、背三个阶段，曾“亲眼看到他又做起初学者的功课──以拷背纸复于《兰亭序》之上，一丝不苟地反复摹习。”

陆先生遗留的临《兰亭序》《圣教序》墨迹主要分二类：一是通篇临，尽可能接近原帖（如图1～5）；一是用魏碑笔法临写《兰亭序》，以期获得异趣味道。（如图6～13）

图1通临《兰亭序》第88通（1972）

图2

图3

图4 《圣教序》册页（局部 1962）

图5 《圣教序》册页（局部）

《兰亭序》《圣教序》精妙的笔法与结构把陆先生迷住并吸引，临二序遗墨中有“临第六通”圣教，“临兰亭第八十八通，用虞（世南）本”和“背临兰亭第八十二通，用冯（承素）本”的字样，信息量很大：首先是他确实背临《兰亭》，通临《圣教序》的经历，也就是说，陆先生不仅要求学生这样做，自己首先以身作则。《兰亭序》除“虞本”、“冯本”外，很可能还有褚（遂良）本。陆先生临兰亭不是死守一本，而是要研究各种版本之间的特点与不同，这是非常罕见且十分难得的方法。“六通”与“八十八通”只是底线数据，实际远不止此数。通常临帖走的是从局部到整体的路径，局部解决笔画和结字问题，整体主要是学习行气和节奏，从中体会韵味。保守估计，1960年～1980年的二十年间，陆先生临兰亭绝不低于五六百次，临《圣教序》不下数十次。但他在生命的后期还是感叹：我学“二王”，学晚了啊！折射出他对书法或许有了与之前不一样的认识，可惜生命没有留给他更多的时间总结出来。遗墨中有一件借用魏碑《寇君碑》笔意意临的《兰亭序》（见图6～13）。如果有总结存世的话，依此推想，一定是和“帖与碑融合”话题相关。原以为碑与帖的融合，是帖的书卷气和碑的苍茫之气的结合。殊不知书卷气岂是临帖可以获得？靠的是读书与培养起来的文心。碑帖融合的本质，应该是以碑的苍茫之气改善帖的软弱和吏味。

图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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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除图4～5来自《陆维钊书画集》外，其余图片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