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人人都有自我完善的欲望,特别是青年时期,可能是一个人最追求完美的时候。三十岁这一年,在曾国藩的生命史上是非常重要的一年,这一年他决定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立下了学做“圣人”之志。</p><p class="ql-block">什么叫“圣人”呢?</p><p class="ql-block">正如同佛教修行的最高目标是不生不灭成为“佛”,道教修炼的最高目标是解脱生死成为“仙”一样,儒家学说给它的信徒们规定的最高目标是成“圣”。理学的一个根本路径是,每个人都有圣人之质。“人皆可以成为圣贤。”</p><p class="ql-block">所谓圣人,就是完美的人,他通过自己的勤学苦修体悟了天理,掌握了天下万物运行的规律。这样,他一举一动,无不合宜,就可以经邦治国,造福于民,使整个国家达到大治的状态。而自己也立功、立德、立言,万世不朽。</p><p class="ql-block">这是一个何其宏伟、何其诱人的人格理想,在这一人格设计中,人的潜能能得到最大限度发挥,人的精神能得到最大限度张扬。</p><p class="ql-block">曾国藩在三十岁这年把自己的人生目标定位为成为“圣人”。“不为圣贤,便为禽兽”[插图],也就是说,我只能有一个选择,或者做一个浑浑噩噩的人,或者做一个圣人,没有中间道路可选。</p><p class="ql-block">道光二十二年(1842),曾国藩在写给弟弟的信中说,他已经立定了终身之志。他说:</p><p class="ql-block">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他为自己立定的“终身大规模”。他认为,这一目标实现了,其他目标就自然而然能达到。他在给诸弟的信中说,不必占小便宜:“做个光明磊落神钦鬼服之人,名声既出,信义既著,随便答言,无事不成,不必爱此小便宜也。”[插图]也就是说,如果做成了光明磊落的伟人,建功立业自然也就不在话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志向非常高远,但是怎么做到呢?曾国藩学做圣人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写日记”。</p><p class="ql-block">唐鉴和倭仁告诉他,日记不是这个写法。记日记最主要的目的是反省自己。“静海先生每夜必记‘日省录’数条,虽造次颠沛,亦不闲一天,甚欲学之。”[插图]唐鉴每天晚上都要记几条自省录,来督责、规范自己。即使在路上,或者有什么紧急事务,也不打破这个规律。</p><p class="ql-block">圣人标准实在是太超绝了。它要求人每一分钟都展开对自然本性的搏杀,那真是针针见血,刀刀剜心,因此能够坚持下来非常艰难,但是曾国藩却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呢?因为倭仁给了曾国藩一个很好的建议:送给朋友们传阅。</p><p class="ql-block">曾国藩为什么把日记给朋友看呢?因为外力远远大于内力。事必有所激有所逼才能有成。每个人的意志力都是有极限的,自己监督自己都是有盲点的,不容易做到彻底,但是人都有自尊心,因此通过自己的朋友、老师监督自己往往是最有效的,就好比一根基因不佳的竹子,随它自己生长,可能长得弯弯曲曲,但是如果把它种在竹林里头,周围都是长得笔直的竹子,和它们一起争阳光,它本身也就长直了。曾国藩说这就是“师友夹持”藩把日记给朋友们看,主要的目的就是把自己的行为坦诚地公布在朋友面前,让大家一起监督,这样他就不好意思偷懒了。</p><p class="ql-block">曾国藩把这个习惯坚持了一生。后来离开北京,在外带兵,他就把自己的日记定期抄写,送回老家,给兄弟子侄们看。一是为他们做一个榜样,再一个是让他们监督自己。就这样,通过写日记这种方式,曾国藩的气质、习惯一天天地发生着变化。</p><p class="ql-block">我们看曾国藩的日记,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这一生,就是不断自我磨砺的一生。从青年到老年,曾国藩都生活在不停地自省中,每天都在日记中不断反省自己的缺点,纠正自己的行为。</p><p class="ql-block">六十二岁时已经功成名就的他,在日记中的自责自省,和他三十岁立志做圣人的时候,仍然一模一样。这就叫作“几十年如一日”。他用三十天戒了烟,然后用三十年,来戒掉其他更难戒的毛病。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复磨炼中,曾国藩的气质、性格渐渐发生变化。他做事越来越有恒心、有毅力,待人接物越来越宽厚、周到、真诚,朋友一天比一天多。他的品质越来越纯粹,站得越来越高,看得越来越远。</p><p class="ql-block">晚年,曾国藩总结自己的人生体会说,人的一生,就如同一个果子成熟的过程:不能着急,也不可懈怠。人的努力与天的栽培,会让一棵树静静长高,也会让一个人慢慢成熟:“勿忘勿助,看平地长得万丈高。”</p><p class="ql-block">回顾曾国藩的一生,我们发现,立志对一个人人格发展的意义是决定性的。因为人的巨大潜力往往是人类所不自知的。</p><p class="ql-block">心理学家费约做过这样一个实验。他要求三群学生举起重物,看哪一群学生坚持的时间长。他对第一群学生什么都没有说。对第二群学生说的是,想看看你们谁最有耐力。对第三群学生,他则说,你们举起的这些东西关系重大,因为上面的导线连着一个电网,你们一放下手,这个城市就要断电,为了朋友和家人们,你们一定要多举一会儿。</p><p class="ql-block">结果,第一群学生平均举了十分钟;第二群学生竭尽全力,平均坚持了十五分钟;第三群学生,却平均坚持了二十分钟。</p><p class="ql-block">可见,人的能力发挥多少,与他对自己的要求是密切相关的。或者说,精神力量直接决定着身体潜能的发挥程度。</p><p class="ql-block">因此,“立志”或者说确立一个终生的奋斗目标,对一个人的精神成长是至关重要的。曾国藩对这一点体认极深。他曾说过,立志譬如打地基。“古者英雄立事,必有基业。……如居室然,宏大则所宅者广,托庇者众;诚信则置趾甚固,结构甚牢。”[插图]只有基础广阔、结实,才能在上面盖起宏伟壮观的生命之殿。</p><p class="ql-block">马斯洛将自我实现列为人的最后一重追求。越过从食色性也到出人头地这些层次,才能达到自我实现。</p><p class="ql-block">而曾国藩直接把目标锁定在了自我实现,也就是做“圣人”“完人”。以“完人”为人生目标,确实称得上是“取法乎上”了。曾国藩一生成功的第一个要诀,就是立志高远。这一志向,驱动他一生不在小诱惑、小目标面前止步,促使他在多大的困难面前都不苟且、不退缩,促使他“洗除旧日晻昧卑污之见,矫然直趋广大光明之域;视人世之浮荣微利,若蝇蚋之触于目而不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清代名臣张英在《聪训斋语》中说:“人生以择友为第一事。”就是说,交友,是人生第一大事。为什么呢?因为那时候没广播没电视没大学。一个人获取知识信息,在外想获得帮助,全要靠朋友。所以朋友的多少、朋友的质量,决定了一个人的视野能有多宽广。</p><p class="ql-block">在闭塞的湖南乡下,曾国藩最大的遗憾是交不到有质量的朋友。所以后来他在致诸弟的家信中谈及自己当年的感受:“乡间无朋友,实是第一恨事。不惟无益,且大有损。习俗染人,所谓与鲍鱼处,亦与之俱化也。”“同学之人,类皆庸鄙无志者,又最好讪笑人。其笑法不一,总之不离乎轻薄而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国藩朋友之所以多,还在于他效法祖父,急公好义,特别爱助人。</p><p class="ql-block">不与权贵重臣建立私交 穆彰阿 肃顺 醇郡王奕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升官之后,为了督促自己继续写日记,曾国藩托纸店专印了一份日记用纸,开始写《绵绵穆穆之室日记》。这些日记体例特别,每日日记分为八栏,分别为“读书”“静坐”“属文”“作字”“办公”“课子”“对客”“回信”,每日按格填写。我们从中抽取比较有代表性的一天,咸丰元年(1851)十一月初二日,看看身为侍郎的他一天所做之事:</p><p class="ql-block">[读书]:</p><p class="ql-block">未刻读《汉书·韩王信传》。申刻读《会典·宗人府》十四页。</p><p class="ql-block">[静坐]:</p><p class="ql-block">申正在坐曲肱枕坐三刻。</p><p class="ql-block">[办公]:</p><p class="ql-block">早入内,刑部值日。旋至部。午初到家,灯后清折底。</p><p class="ql-block">[课子]:</p><p class="ql-block">背经五页,讲鉴三条。</p><p class="ql-block">[对客]:</p><p class="ql-block">早自署归拜客三家。未初会二客。</p><p class="ql-block">[回信]:</p><p class="ql-block">回余菱香信,自写一片。</p><p class="ql-block">大抵是每天上午都要赴署办公,其他时间要课子读书见客应酬。</p><p class="ql-block">身居翰林之时,他只能读书养望,对国家政治没有发言权。及至位列卿贰,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一展身手了,却发现正如同王蒙的那句话一样:“当了部长,才知道官小。”</p><p class="ql-block">史载曾国藩“创建舟师,凡枪炮刀锚之模式,帆樯桨橹之位置,无不躬自演试,殚竭思力,不惮再三更制以极其精”。字字不虚。曾国藩身上有着突出的试验精神和开放态度,凡事总愿意亲身经历,亲自体验,勇于尝试,勤于尝试。做事讲究身到、心到、口到、眼到,特别强调要“苦下身段去事上体察一番”。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建成十营水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胡林翼受命之时当然受宠若惊。然而此时湖北还在太平军手中,这个巡抚一时还是空头。只有尽快拿下武汉,他才能在湖北立足。</p><p class="ql-block">因此胡林翼才想到了要向曾国藩请求援兵,并且最好是湘军最有名的战将罗泽南。</p><p class="ql-block">此时的曾国藩正泥兵九江城下,进退不得。胡林翼请求罗泽南赴援,确实给曾国藩出了个难题。不放罗泽南,武汉确实一时难以拿下来;放走罗泽南,曾国藩自身安危难保。</p><p class="ql-block">但是一番犹豫之后,曾国藩还是派出了罗泽南。因为从当时天下大局看,武汉确实更为重要,而自己的安危则次之。曾国藩不但同意派出罗泽南军,而且从塔齐布军中抽调彭三元部、普承尧部,编入罗军,以增强其实力。由此可见,曾国藩在关键时刻顾全大局的胸怀实为普通人之所不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罗泽南开赴武汉,使得湘军的重心从江西转到湖北,曾国藩不但在政治上处于湘军集团的第二位,军事上也是第二号人物了。他坐困江西,一筹莫展,惊险万状。而胡林翼得此精兵,局面一下子大为改观。虽然罗泽南不久战死,但是这支精锐部队却归了胡林翼。其后胡林翼能夺武汉、取九江、谋安徽,屡建大功,都是得益于他掌握了湘军最精锐的罗泽南部。曾国藩关键时刻的自我牺牲,是曾胡一生交往中的一个关键点。</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国藩终于认识到,行事过于方刚者,表面上似乎是强者,实际上却是弱者。这片土地上真正的强者,是表面上看起来柔弱退让之人。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所谓“大柔非柔,至刚无刚”。中国社会的潜规则是不可能一下子被扫荡的。那些他以前所看不起的虚伪、麻木、圆滑、机诈,是在这片土地上生存的必需手段。只有必要时和光同尘,圆滑柔软,才能顺利通过一个个困难的隘口。只有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才能调动各方面的力量,到达胜利的彼岸。</p><p class="ql-block">咸丰七年(1857)下半年,曾国藩写下这样一句自箴:</p><p class="ql-block">丈夫当死中图生,祸中求福;</p><p class="ql-block">古人有困而修德,穷而著书。[插图]</p><p class="ql-block">被解除兵权,当然是人生大祸。然而祸是福之基,在灾祸中不能自暴自弃,应该置之死地而后生。</p><p class="ql-block">咸丰八年(1858)四月,曾国藩又写下了这样的自箴:</p><p class="ql-block">矫激近名,扬人之恶,有始无终,怠慢简脱;</p><p class="ql-block">平易近人,乐道人善,慎终如始,修节庄敬。[插图]</p><p class="ql-block">指出自己为人处世的四大缺点:偏激,好名,也就是过于重视获得好名声;喜欢公开批评、谈论别人的过恶;做事有始无终;待人接物过于怠慢。</p><p class="ql-block">那么怎么做呢?也是四条:做事平心静气,更多地考虑他人的心理,站在他人立场想问题;更多地揄扬他人,表扬他人的长处;做事有始有终,越到后来越慎重;接人待物要更诚更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国藩把家居的两年称为“大悔大悟”之年,经过两年的乡居,曾国藩的思维方式发生了重大转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以前曾国藩是斑马群中的野马,自然引起斑马们的群起攻击。现在他也涂上了斑纹,以便让斑马们误认为他是他们的同类。</p><p class="ql-block">胡林翼则说他“渐趋圆熟之风,无复刚方之气”</p><p class="ql-block">练兵之初,曾国藩不光对同僚不假辞色,甚至对皇帝说话也句句如钢似铁。皇帝给他下过多次指示,都被他以不合实际为由直接顶了回去。</p><p class="ql-block">这些奏折,在皇帝头脑中强化了曾国藩勇于犯上、桀骜不驯、难以驾驭的印象。这也是皇帝对他不能信任、不敢给他大权的重要原因之一。</p><p class="ql-block">而再次出山之后,他奏事风格大变。皇帝命他再出之旨六月初三日奉到,初七日他就启程上路了。所上《恭报启程日期折》,平实沉稳,非常谦逊。无丝毫讨价还价之意,他说:</p><p class="ql-block">臣才质凡陋,频年饱历忧虞,待罪行间,过多功寡。伏蒙皇上鸿慈,</p><p class="ql-block">曲加矜宥,惟有殚竭愚忱,慎勉襄事,以求稍纾宵旰忧勤。[插图]</p><p class="ql-block">这实际上也是一个检讨。咸丰皇帝一看,非常满意,批复:“汝此次奉命即行,足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俟抵营后,迅将如何布置进剿机宜,由驿驰奏可也。”[插图]皇帝颇为高兴,对曾国藩的印象有了初步好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