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心事

平水

　　父亲生于清朝，长于军阀混战的民国时期，没有过上一天幸福日子，一生在为活着而活着，为孩子而活着。父亲的父亲仿佛就是《活着》中福贵的翻版，沉迷于赌博与大烟，早在父亲幼年之时，就将祖上留下的店铺田产挥霍一空。父亲八岁便踏上了童工的道路，微薄的薪资多半被爷爷拿去满足烟瘾。不久，爷爷因病缠身，无钱医治，于三十五岁黯然离世。从此，父亲用稚嫩的肩膀扛起了生活的重担。

　　奶奶只有父亲这一个孩子，爷爷去世后，她与九岁的父亲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异常艰难。父亲没钱踏入学堂，却对知识怀有无比的渴望。他常于学堂窗外偷听，日积月累，竟自学成才，学会了认字、写字与算术。父亲天资聪颖，儿时便展现出卓越的算术才能，无论交易多么复杂，他总能迅速给出准确的数额。我读中学时，常闻老师赞誉父亲的数学天赋，他的心算能力在东镇西街堪称一绝。父亲虽然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和聪明才智，为子女们创造了更好的生活条件。

大姐二姐和小妹

　　父母育有个六子女，我排行第五。父亲深知教育的重要性，竭尽所能送我们入学。只要我们天赋尚可，他便千方百计供我们读书，除非我们自己放弃。

我于1974年高中毕业，之后的人生道路也充满了转折。1976年，我成为西街七年制学校的一名教师，次年又升任西街五年制学校校长。1979年3月，我毅然辞去教职，全力以赴备考大学。对于这些变迁，父亲永远只是一句话：“好好干，不要辜负了别人的信任。”他总是默默地支持着我，让孩子们生活在相对轻松的氛围之中。

　　然而，当我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父亲却明确表示反对我去读大学。我如遭雷击，愕然失措。难道父亲的教育理念发生了改变？难道我一直为之奋斗的梦想即将破灭？从7月20日收到通知书到9月初开学的一个多月时间里，父亲从未提及入学准备的事，他试图用经济手段让我屈服，一是不给我提供路费和学费，二是不让我带家里东西。大姐二姐知我考上大学后，纷纷为我置办行囊，连续几天为我缝制被子，购买生活用品。我也尝试做父亲的思想工作，给他畅想未来的光明前途，安慰他未来生活的变化，以及出人头地的荣耀。然而，这些都未能打动父亲的心。离家之日，父亲面无表情地坐在炕上，默默地看着我，一言不发。是哥哥姐姐们送我至火车站。

　　孩子考上大学，在别人家中是喜事一桩，却在我家成了愁云笼罩。入学后，大姐来信说，父亲并非真正反对我上大学，而是因为他年迈且长年患病，担心无法交代手中之事。他希望我先结婚，让妹妹也找个好人家，这样他才能放心。父亲说，其他孩子都已成家，只剩下我和妹妹。母亲早逝，他若去世，我和妹妹便无家可归。这便是常年患病年迈父亲的心事。

　　然而，好景不长。1980年5月20日，我课后刚回宿舍，便闻家中来电，言父亲已逝。我闻讯如遭雷击，昏厥在地。同学急扶我至床，掐人中呼唤，我方才苏醒。同寝室好友即刻送我归家，让我见父亲最后一面。

这是我读大四时的照片

　　父亲的心事，孩子永远难懂。他以沉默与坚持，守护着家庭的未来与希望，却也将无尽的忧虑与担忧埋藏于心底。父亲未及见世之日新月异，未睹儿子学习工作之成功，未享儿孙之孝心绵长，子欲养而亲已逝，憾矣！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