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心里的年味甜又浓

土窑居士

进入腊月,刺骨的寒风仿佛要将世间万物冻结。家家户户大门紧闭,街巷阒寂无声,整个村庄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个小孩儿,打破了这份宁静。只见他们团团围住卖麻糖的小贩,争抢着挑选麻糖。片刻之后,小贩扯着嗓子再次吆喝起来:“卖麻糖嘞,灌陷麻糖,五分钱一个……”<div> 这便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晋东南地区我那白雪皑皑的家乡,平顺县东禅村。<br></div> 那时,农村生活条件艰苦,物资匮乏,然而春节的氛围却格外浓郁。就拿蒸点心来说,这对于农家而言,可是春节前至关重要的大事。在我的记忆里,只要家里开始着手蒸点心,就预示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了。<br> 点心,在家乡的方言里指的就是馒头,主要用作过年走亲访友时的礼物。它不仅承载着亲情团圆时的温情,更是亲戚间往来互动的情感纽带。<div> 我的童年时期,还处于集体生产队阶段,家家户户粮食紧缺,主食大多是玉米和小米,白面显得尤为珍贵,大多数家庭都把白面留到过年时享用。在那个年代,蒸点心并非易事,大蒸笼不是每家都有,谁家要是能有一个大蒸笼,那可是值得夸赞的事情。我家邻居联方爷爷家就有一个生铁浇铸的大蒸笼,既笨重又有四五层之高。每到蒸点心的时节,前来借蒸笼的人都得排队等候。<br> 我家快要蒸点心的时候,奶奶便会提前好几天开始准备。先是把积攒了一年的麦子仔细淘洗干净,再碾磨成面粉。由于面粉稀缺,奶奶和面时总会掺入大量的白玉米面。和好的面装入小缸,放置在锅台旁发酵。发酵过程中,奶奶还会不时转动小缸,好让面团受热均匀,以保证发酵效果。当看到面团膨胀溢出缸口时,那就意味着可以蒸点心了。<br></div> “哗、哗、哗……”<br> 一阵清晰的倒水声将我从睡梦中唤醒。我趴到窗口朝院子望去,原来是五叔从水河担水归来,而爷爷正在清扫院子里的杂物。接着,爷爷在院子中央挖了个小坑,围绕小坑垒砌锅台,把蒸笼抬到锅台上固定好,再把风箱摆在一旁连接好通风道,蒸点心的准备工作就算完成了。等到晌午天气暖和些,邻居奶奶们陆续前来帮忙,有的和面,有的揉点心,还不时交流着邻里间的生活琐事。此时,安静的小院再次热闹起来,与寒冷的季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br> 每当点心出锅时,奶奶总是先把手在凉水里蘸湿,然后迅速把热气腾腾的点心捡到篮里。我常常站在一旁观看,一来蒸笼周围暖意融融,这在寒冬里显得尤为珍贵;二来空气中弥漫着点心的香甜气息,让人垂涎欲滴,望着那热气腾腾的点心,真想立刻拿一个咬上几口。偶尔看到掉落的小面疙瘩,圆滚滚的,特别像小点心,我曾多次暗自遐想,要是它们能够长大,家里就会多些点心,那该多好啊。<br> 奶奶心灵手巧,每次蒸点心时还会蒸一些灯糕。她先把面擀成圆圆的饼状,再一层层叠起来,外圈再放上大红枣,灯糕便大功告成。此时的灯糕外形酷似灯笼,白白的面,红红的枣,显得格外喜庆。奶奶还会把面捏成羊、狗等动物的形状,用黑豆当作眼睛,栩栩如生。实际上,十二生肖的造型奶奶都能信手拈来,还经常被邻里请去帮忙呢。<br> 蒸完点心,奶奶把它们整整齐齐地摆在北窑后面的柜子上,晾晒几天后,待水分蒸发得差不多了,再放进缸里储存。灯糕和羊因为形状特殊,为防止损坏只能放在外面,蒙上一块布以防灰尘沾染。灯糕和羊一般蒸得不多,主要用于祭祀祖宗、供奉财神,或者在亲戚家办喜事时作为礼品。如果说点心的口感麦香四溢,那么灯糕便是香甜可口,而羊则赋予了更多寓意。那段时间,我经常跑到北窑玩耍,有时还会悄悄掀开缸盖,偷吃藏在里面的点心末,满心期待着新年快点到来。 春节,是一场团圆之约,人们相互奔走,与亲人相聚。这时的点心,如同一个个温暖的信使,伴随着人们走亲访友的脚步,带着家的温度和爱心,去唤醒那些被尘封的亲情记忆。那熟悉的味道,恰似亲人间无需言语的关怀与惦记,让血脉亲情再次紧密相连。<br> 初二拜舅舅,初三回娘家,初四看姑姑……,这一系列的传统礼节,历经岁月传承,一直延续至今。那时的春节,虽说天气寒冷,但人们的内心却充满热忱。村里组织杀猪宰羊,家家户户剁馅包扁食(饺子);凌晨点燃鞭炮驱逐年兽、辞旧迎新;穿新衣、挂灯笼、写春联、贴年画,承载人们的美好祈愿。<div> 那时的人们十分珍视亲情。在整个正月里,村里村外的道路上,来来往往走亲戚的人络绎不绝。他们出行方式各异,有的骑自行车,有的赶毛驴车,有的结伴步行。不管路途远近,人们都会提着点心去亲戚家相聚,以此维系亲情,传递新春的祝福与温暖。</div> 我家亲戚除了姥姥家在苗庄村外,其余亲戚都在本村。老姑奶奶家在村南边的河南,她九十多岁了,还清楚我是她的娘家人。姑奶奶家紧挨着大庙,三位舅爷爷则居住在窑底。我家亲戚不多,到正月初六、初七,基本就走完亲戚了。而那些亲戚众多的人家,走亲访友的活动能持续到正月十五之后。记忆中,三叔和五叔带我走亲戚的次数最多。出发前,奶奶按照传统把点心放进篮子里,再盖上一条毛巾。叔叔提着篮子在前面走,我则一路小跑在后面追。<br> 在我家的亲戚中,二舅爷爷家给我留下的印象最为深刻。那是一座坐西朝东的院落,三孔窑洞一字排开。北窑是岳贵小爸居住,南窑住着买贵小爸,舅爷爷和妗奶奶住在当窑。院子位于一处高台上,最西边有半人高的土墙,墙下是一条深沟,沟底长满了芦苇。对岸是雄伟的东脑山,山脚下梯田层层叠叠,山顶生长着许多百年古松。当窑宽敞明亮,墙上张贴的新年画,如《穆桂英挂帅》《武松打虎》《松鹤延年》等,我至今仍记忆犹新。每次到舅爷爷家,叔叔放下点心后便和亲戚们访古(聊天),妗奶奶则去准备午饭。我便趴在炕边欣赏年画,并沉醉其中,总是憧憬着自己要是能画出这样的画该多好。舅爷爷家炕上有个用马尾巴制作的笤帚,我每次去了都要玩好久,用它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脑海中就会浮现出骏马在草原上纵情驰骋的场景。傍晚时分,妗奶奶又会回赠几个不知是谁家的点心,让叔叔把它们带回我们家。 回顾几天来走亲戚的快乐时光,点心在这场亲情接力中意义非凡。它们本在同一蒸笼中诞生,却带着特殊使命开启各自的“探亲之旅”,今天还在张家与欢声笑语相伴,明天就又被装入篮中送往李家,有谁能知道它们最终会定居在哪一家呢?<br> 当点心结束了走亲访友的“旅程”,曾经鲜红的春联在日月的消磨下逐渐褪色。地面上散落着爆竹燃放后的碎屑,好似一片片凋零的花瓣,这一切标志着曾经热闹的新年已落下帷幕。然而,点心却以馒头片的形式,继续发挥着它的价值。那酥脆的口感与香甜的味道,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深处,久久难以忘怀。 春风又一次把严寒扫出了家门,大自然渐渐恢复往日生机。你听,屋檐下的冰溜子已悄然化作水滴,有节奏地敲打着厚重沉稳的大地,仿佛是大自然这位音乐家弹奏出的灵动音符,又像在轻声诉说着:新年虽已远去,但那浓郁的年味并未消散,它就藏在你的味觉记忆中,成为人们心中温暖而永恒的回忆。<br> 嘀嗒、嘀嗒、嘀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