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思

砚楷诗书画

秋思

文砚楷

图/网络

霜序既至，我独独携竹杖入山。初行时犹见翠色接天，及至半岭，忽见黄云垂野。枯藤倒悬苍崖，寒鸦数点斜飞，恍若一幅水墨长卷徐徐展于天地间。乃倚老松而立，但见山木半落叶，西风方满林，始悟秋气已浸透岩壑。

秋声自穹窿深处漫漶而来，初时如鲛绡裂帛，继而似冰弦乍断。落叶纷纭若蝶，或如离人拭泪，或如倦客解襟，或如老僧入定，或如侠士横琴。每片皆镌刻着青阳的故事，当西风掠枝而过，便簌簌诉与苔痕斑驳的旧石听。更有残蝉振响，其声断续如碎玉，直教人想起春时新茶初沸，夏夜莲舟唱晚。

秋色在露冷烟寒处晕染。枫叶凝血为朱砂，松针凝翠作碧玺，银杏飘金似佛经散页。岩隙间忽见野菊数丛，其黄非宫闱之明黄，非锦缎之泥金，乃是汲取了千年月魄的琥珀色。苔衣裹石，斑驳处恍见羲之残帖；藤萝垂涧，摇曳时竟成右丞小景。最妙是夕照穿林，金丝垂地，素影浮空，恍若太白醉后泼墨，羲之醒时挥毫。

秋光在云影徘徊处流转。晨起时雾锁千峰，青岚游走似龙蛇；晌午间日透层林，光柱斜插若金戈；向晚际霞染重峦，绛绡漫卷赛鲛绡。尤爱月出东山时，清辉如霜覆枯枝，寒潭倒映星斗，恍见屈子峨冠博带，陶令荷锄归来。此时松涛渐起，与涧水相和，竟成无弦琴韵。

独坐危岩，见万叶辞柯，忽有所悟：昔日子瞻泛舟赤壁，见江水东去而叹吾生须臾；今我观落叶飘零，乃知草木亦知春秋代序。每片落叶皆是天地文章，飘坠时或作回风舞，或成坠星势，皆遵自然的法度。正如陶潜采菊，摩诘观云，子美听猿，皆在无心中得大自在。

暮色四合，山气渐寒。归途中但见：老树虬枝蘸暮写影，寒塘衰草凝露为珠。忽闻古寺钟声渡水而来，其声沉郁苍凉，竟使满山落叶为之一颤。方知天地间秋思最浓时，不在万木萧疏际，而在暮鼓晨钟里。

是啊！此山此林，四时皆有至味。春之夭桃似笑，夏之修竹如吟，冬之老梅若禅，然而最能荡涤胸襟的，还是这苍凉秋意。东坡云"江山风月本无常主"，今以天地为庐，草木为友，寒潭照影，松风洗耳，谁能说人间至乐呢？归去时，衣袂犹沾松针清露，襟袖尚萦野菊幽香，此中真意，已经不是言语所能尽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