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早年认识一对基督教徒夫妇。男的曹伯伯是我父亲的同行,银行职员。他有一笔惊人的特长——缮写钢版字。在那个打字机稀少的年代,很多报告、会议材料、讲义都靠刻钢版油印。曹伯伯的钢版字又快又好无差错,力度均匀,字迹工整,油印效果好,是小城有名的活打字机。父亲写的交流材料和到省共青团代表大会作的报告都是他刻写的。有一次父亲要我上曹伯伯家拿刻好的蜡纸,一进门吓一跳,小客厅正面墙上张贴一幅较大的圣心教堂和神像,下面供桌上摆着《圣经》和基督教歌本。墙角一个三角架顶上放着一只“十字架”,中格摆着一只骨灰盒。看到这些心里直发怵,骨灰盒可怕,教堂更可怕,小时候看电影,教堂内小亭子里面出来的都是蓝眼睛特务。无奈曹伯伯还在内房刻钢版,要我等一会,只好心惊肉跳地在客厅坐下来。</p><p class="ql-block"> 曹伯伯爱人看出我神不守舍的样子,倒了一杯水与我热情攀谈起来,自来熟介绍她夫妇身世和客厅摆设。骨灰是她母亲的,神像是供她夫妇礼拜用的,因为小县城没有教堂,几位慕道友就上他家做礼拜。</p><p class="ql-block"> 我那时思想不解放,就问:“你们公开这样做政府允许吗?”</p><p class="ql-block"> 伯母打开话匣子:“我夫妇俩毕业于芜湖基督教圣经学校,是受洗礼的正宗基督教徒,这几年政府宗教政策有所放宽,允许信仰自由,可以开家庭教会,但人数不能超过10人。”</p> <p class="ql-block"> “信基督教有什么好处?”我无意识地问道。</p><p class="ql-block"> “当然好啊! 文化大革命史无前例的毁教运动,儒家“万世师表”孔子墓都被砸了,外来教打击到每个教徒,整来整去没伤我们一根毫毛,上帝保佑平安无事(说话中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而那些信仰不忠诚的就倒大霉了。来,我给你看一个人。”起身到供桌前指着玻璃板下一张老照片,这是他们毕业时在芜湖基督教圣经学校前的合影,C位是一位外国传教士,大约有30多位教徒,她指着其中一位女士的图像正准备说什么,曹伯伯拿出刻好的蜡纸出来了,我也没心思看那张照片,就接过蜡纸要回去。伯母说:“你回去吧,向你爸问好,下次来再对你说。”</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与父亲说了所见所闻。父亲说他们是神的世界里的人物,受“西学东渐”的影响,脑子全盘西化,与我们思维不一样,哪有将骨灰盒放家里的?她向你介绍的那位女士,是某副县长的夫人,在县医院当护士。哦!这位阿姨姓路,我认识,而且她的子女我都熟悉。后来,从多方面了解到她的身世和文革中的苦难。</p><p class="ql-block"> 路阿姨与曹夫妇是同班同学,由于颜值出众,多方介绍嫁给了一位团级干部。因为路的身世问题,丈夫被转业到地方任副县长,路阿姨与曹伯母在学校学过护理,就安排在县医院当护士。路阿姨上班没几天,遇到曹伯母,大惊失色,马上将曹伯母拉到一旁说,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工作,你要为我的身份保密,我现在不信基督了,我丈夫受我的牵连发配到这里,再不能影响他的仕途。曹伯母是不撒谎的人,但答应了她的请求,从此二人佯装不认识,从不来往。</p><p class="ql-block"> 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文化大革命疯狂袭来,曹夫妇公开信教,被当作里通外国的特务挖地三尺抄家搜查,查来查去只找到毕业合影和《圣经》等教义书籍,除外,一贫如洗啥也没有。由于他们襟怀坦白,不隐瞒身份,不隐瞒居家忏悔祷告礼拜等活动,与外界毫无联系,没什么东西可究,也就没将他们当回事,反而应曹的要求,没收的毕业照片和《圣经》书籍都打了收条,答应以后完璧归赵。</p><p class="ql-block"> 曹夫妇没受到打击,而那张照片被组织发现了新大陆,其中路阿姨被认出来。这还了得,里通外国的间谍居然打进我党内部,睡在县领导的身边。审查批斗是小事,丈夫迫于组织压力,断然提出离婚,孩子也要划清界限不给她。路阿姨从县太爷的贵夫人一下变成祥林嫂,整日以泪洗面。原来在学校天天是向神忏悔,请求神饶恕她这只迷途羔羊罪过。现在天天改向毛主席忏悔,早请示,晚汇报,疯了一般唱语录歌,跳忠字舞,斗私批修一闪念,有时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宝书台前,了却罪孽人生。曹夫妇非常同情路的境遇,但爱不能助,反而私下议论路不该对神不虔诚,谁叫你真的变成迷途羔羊,命中注定,现在神不保佑你,毛主席也不会保佑你,自作自受吧。历史拂去悲催的一页,文革后形势急转直下,丈夫也想通了,大不了退居二线,为了孩子还是复婚了。</p> <p class="ql-block"> 一眨眼几年过去,我又上曹伯伯家去了。不等伯母介绍,我说你们的历史可拍一部电影,太有意思了。我现在的工作迫使我研究宗教,佛教研究多一点,发表过《大祖禅师慧可考》等多篇论文,当选为安徽省禅学研究会理事。基督教研究没有一点基础。初步感觉,用唯物辩证法来解释,佛教是主观唯心主义,只要诚心修行,人人皆可成佛,我心是佛。基督教是客观唯心主义,客观上认为有神的存在,神是至高无上的,受人崇拜,而人成不了神。</p><p class="ql-block"> “信基督虽然成不了神,但教徒都是神的儿子”。伯母说。</p><p class="ql-block"> “不信基督的呢?”</p><p class="ql-block"> “那就是猴子变的,你们都是猴子的子孙。”伯母将自己说笑了。</p><p class="ql-block"> “如果我现在开始信基督呢?”</p><p class="ql-block"> “就可以变成神的子民。告诉你好消息,你曹伯伯经教会和统战部门批准同意,已经升任牧师,主管本县基督教事务,教堂已经在城南利用老建筑改建起来,可以发展信徒,欢迎你成为我们的慕道友!”</p><p class="ql-block"> “慕道友什么意思?”</p><p class="ql-block"> “慕道友是指追求真理的朋友。在基督教里是指学习经文教理,心里信仰但还没有接受基督教洗礼的人。这类人可以参加望弥撒(或礼拜),但尚不得领圣体(或圣餐)。”</p><p class="ql-block"> “这与佛教没有受戒的居士差不多。这样吧,曹伯伯给我请一套《圣经》学学,有时间去教堂望弥撒。”</p><p class="ql-block"> “慕道友也可称基督教徒的朋友,你学习《圣经》,就是我们的慕道友,我们是你的‘福音朋友’。”</p><p class="ql-block"> 没过多久,教堂带信我去“望弥撒”。我准时去了,让我震惊,怎么教徒发展有一两百人了,知识分子、企业家、农民,各界人士都有。熟人很多,我一去,个个对我热情有加,发我一本《圣经》,我付了20元成本费,七嘴八舌劝我入教。我抱着《圣经》准备进教堂,门口执事者拦住我,教我将衣服纽扣扣好,教我双手合十在胸前划十字礼方可进去。这一礼节我记住了,2000年中国地方志学术年会组织30多位专家学者考察俄罗斯海参崴,参观东正大教堂时,我与俄罗斯的教徒一起列队入门行十字礼进入了教堂,其他几十位中国人不懂得这一礼节,一个个被门口执事姆姆拦住不让进。他们非常奇怪,怎么王某能进去,他们不能进去,传说我是天主教徒。</p> <p class="ql-block"> 进入教堂,礼拜开始了,也许他们知道今天要来一位慕道友,一两百人诵经非常整齐、唱诗音调准确,尤其主礼人祷告,众信徒附和“阿门!”整个教堂产生共振,形成气浪直扑胸襟。这一天,曹牧师或许年龄大的原因没来,委托主礼人也是银行干部,我们熟悉,是爸爸的老部下,银行办公室主任陈叔叔,刚退休,他唱诗讲经都很有水准,也许没有基督教学历,没有教职,他主持礼拜完全按照曹牧师手书的程序单进行,为研究这门教理,这份礼拜程序单我要了下来,夹在《圣经》书中,一直保存到现在。</p> <p class="ql-block"> 参加一次望弥撒感触颇多,尽管没有改变我信仰,我的主张是研究宗教史和简单教理,但不加入任何宗教组织。亲历这次教会活动,认识到弥撒这种宗教仪式是很文明的活动,祈祷、弥撒音乐、赞美诗歌是人们获得心灵治疗心灵净化的方式,展示了人类通过仪式表达情感、寄托愿望、传承智慧和力量,其象征意义不仅限于基督教文化,更重要的是为人类社会的多样性提供了有益的活动形式,为人类的情感世界找到释放自己的精神归宿。</p><p class="ql-block"> 与宗教界人士接触最广泛的一次聚会是《安徽省志·宗教志》评议会。省内各宗教派别都有代表出席,有的是会长,佛教会长最熟悉,因为经常与他们一起参加禅学研讨会,经常向人介绍我是禅学研究会首席理事,这个首席是按姓名笔画排列的,不代表学识。安徽大学哲学系潘桂明教授也与会了,他研究佛教的,他评价我的《大祖禅师慧可考》论文(发在中国佛教协会主办的《法音》杂志上)是改变禅宗史的重要文章。经佛教界人士介绍,大家与我有些面熟了。后来听了我代表省志办对《宗教志》的评议发言,各界代表对我有了宗教知识与修志业务方面的认识,席间晚上,彼此进行了广泛交流。</p><p class="ql-block"> 天主教的代表说:“你对各教有所研究,我邀请你以慕道友的身份到我们教会去上上课。”</p><p class="ql-block"> 吓我一跳,忙不跌地推辞:“不行不行,九华山佛学院《甘露》杂志主编黄复彩曾邀请我到佛学院去讲课,那我还有几篇叫得响的佛学论文基础,我都不敢去班门弄斧,岂敢到天主教会去上课?”</p><p class="ql-block"> “请你不是单纯讲教义,你不仅对国内佛教研究,对外来基督教也有研究,基督与天主都信一个救世主,教理都是相通的,都是劝人行善、修身养性、悔过自律、仁慈博爱的,你可以联系各教普世价值谈谈对天主教的认识,也可以联系儒释道,这些教都有很多相通之处,就是与你们信的教不相通。”</p><p class="ql-block"> “我研究宗教不信教!”</p><p class="ql-block"> “你不是共产党员?”</p><p class="ql-block"> “是啊?”</p><p class="ql-block"> “那你信的是马教,是斗争的哲学。”</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近年来,随着生命科学的研究,有很多现象令我百思不得其解。例如葡萄牙首都发生8.9级最大地震,90%建筑被毁,唯一大教堂安然无恙。2008年我到德国,二战时期德国很多重大建筑夷为平地,我们参观的建造600多年的气势恢宏的科隆大教堂却保留下来。据说是神的力量起了作用,飞行员已经锁定轰炸大教堂的目标,谁知这位飞行员是基督教徒,当他飞近教堂上空,盘旋了几圈发现是欧洲北部最大的教堂,他想起《神的孩子》那首歌:“神的孩子不要沮丧,举目向上望,神在天上不分昼夜时时看顾你……”神在看顾我,我这神的孩子岂能在他的眼皮下轰炸神居住的地方?飞走了,大教堂保住了。</p> <p class="ql-block"> 世界上许多政要和科学家都信仰上帝。爱因斯坦晚年相信神学,说过一句名言“上帝不会掷骰子”。中国也不例外,原清华大学副校长、清华大学生命科学学院院长、中国科学院院士、后任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曾名为《生命科学认知的极限》的一次演讲中说,他不信神信鬼,但他认为灵魂、鬼和神都是存在的,他决心在有生之年带领学生探索这个问题,争取做出解释。科学家杨振宁在一次采访时说,他在20岁的时候自信心很大,认为自己什么都可以解释,到了100岁的时候有所改变,觉得宇宙间许多奇妙的东西无法解释,越来越相信造物主的存在,没有造物主宇宙万事万物谁安排的如此美好呢?如果说有一种宗教感,我想是一种正确的讲法。 </p><p class="ql-block"> 大师们都这样说,我等小白有什么可说的?不烧这个脑子,还是做一个慕道友吧。</p> <p class="ql-block">施一公演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