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一</p><p class="ql-block"> 农历六月初一那天凌晨,岳母突然过去了,两眼闭得紧吞吞的,全身也变得冰扎凉,她的那根几乎形影不离的老拐杖也被扔在了一旁。</p><p class="ql-block"> 然而,就在大舅哥向五个弟妹逐一打电话的时候,岳母的吞嗓管里咕噜咕噜地响了好一阵子,最后居然又活回来了。只见她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一片死灰色调,两只深陷下去的老眼露出一丝儿浑浊的光。大舅哥打完电话回过身来,看见她气若游丝,断断续续地说,她像是被什么东西跘住似的,一下子还不能过去。“过去”是苏北盐运河一带的方言,就是死、到阴间去的意思。</p><p class="ql-block"> 直到这个时候,岳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大限已到。</p><p class="ql-block"> 她压根就不想死,根本没有做好过去的准备。前些日子,她稍有精神就会拄着那根老拐杖,到门口晒太阳,和乡邻们说河西王瞎子那年算命,说她只有58岁的寿限,如今已经活到了88,王瞎子就是闭着他的瞎眼放狗臭屁,瞎嚼蛆!她还对她的三姑娘,也就是我的爱人说过,她能活到100岁,现在怎能一下子就这么过去呢?</p><p class="ql-block"> 其实,这时岳母的食道癌已经到了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了全身,早就饿得皮包骨头,只能进一些流质了。</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她还真的不想过去,确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给跘住了。</p><p class="ql-block"> 二</p><p class="ql-block"> 岳母还有一件大事没做。</p><p class="ql-block"> 在岳父的指挥之下,众儿女七手八脚地给她洗澡穿上送老衣之时,她的身体虽然不怎么能动,手却不时地挥动着那根老拐杖,昏花暗淡的老眼里露出一股恼怒之气,像是要跟谁拼命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岳母自从前年冬天为岳父烧水时在门口滑了一跤,将后脑勺跌伤之后,她的神志就开始时而清醒,时而糊涂了,清醒时只能说些简短而幼稚的话,智商几乎等同于幼儿。这时,她看见众儿女在自己的身边忙乎着,便对大家说,她刚才看见一个小鬼从门口溜进来了,长得阴森森的样子,青面獠牙,是她用拐杖才将它赶走的,说完便傻乎乎地笑起来了,开心的表情活脱脱像是一个天真无邪的三岁小伢子。</p><p class="ql-block"> 她的那根被磨得油光发亮的老拐杖,是一根枯树枝做成的,还是她前年摔倒,脑神经受了损,走路摇摇晃晃,才找了这根枯树枝支撑着她的病体的。</p><p class="ql-block"> 这时,她环顾自己的几个儿女,好像忘记了所有病痛,脸上呈现出一种慈祥而满足的表情,眼睛里放射出一股亮光来。</p><p class="ql-block"> 这些日子,她已经到了颗粒不进的地步,只是依靠着喝点米汤牛奶维持生命,苟延残喘,严重时就连这些流质也喂不进去了。吞嗓管、心膛口时常发烧,全身直发冷汗,两只手变得像两只冰爪子,好多次往上翻白眼昏死过去。我爱人用冷水毛巾为她一遍遍地擦拭脑瓜子和心膛口,看着她瘦得像根芦柴杆子,只剩下皮包骨头,没有一丁点肉了,为她擦澡时她就像一具骷髅。大姐的眼睛眶子浅,一边为她擦洗身子,一边就忍不住窜下两行泪水。</p><p class="ql-block"> 此刻,岳母安详地躺在床上,任凭众人的摆布,十分顺从地穿上了送老衣。然后,让我爱人用手机拍下她穿戴整齐的模样,她仔细看了几遍,这才慢慢地露出了笑意。</p><p class="ql-block">“谢谢——”岳母从牙缝里吐露出颤抖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岳母是为自己亲手缝制的这套送老衣感到得意。这是她在57岁时和老姨一起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这是一套老式中装,一件对襟紫红棉袄,一条蓝布大腰棉裤,一双大红绣花棉鞋,只有那顶帽子是从村口超市买的,是一顶绛紫色绒线棉帽。</p><p class="ql-block"> 因为那狗日的王瞎子瞎嚼蛆,说岳母只有58岁的寿限,她才提前为自己准备了这套送老衣。后来,她一直没死,每年的六月初六都要从箱底翻出来晒红绿。“晒红绿”是晒衣被的意思,因为衣被都是红红绿绿的。</p><p class="ql-block"> 三</p><p class="ql-block"> 这两天,在运河北的这间小屋里,一直忽闪着昏黄的灯光,聚集着顾家的老老小小,他们的心里全都明白,我岳母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油尽灯枯了。</p><p class="ql-block"> 她睁开昏花浑浊的双眼,发现小屋子里多了一张小木床。那是大舅哥刚刚搬进来的,对着房门口摆放在地下,一头高,一头低,高的那头还摆了两块砖头垫着。良久,她似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晓得这张床是为自己准备的冷床,充满鱼尾纹的眼角上慢慢地流下了一滴老泪。“冷床”就是给死人睡的床。</p><p class="ql-block"> 她听到大舅哥他们正在研究自己的后事,突然发起飙来,用那根老拐杖在地上笃笃直捣:“吾还没死呢,你们就商量着为吾送终!”说这话时她的表情显得十分的气恼。曾经做过村支书的二舅哥一脸堆笑地说:“吾们是在研究你90岁生日呢,为你找个淮戏班子,唱三天大戏!”她一听二儿子说这话,这才转怒为喜,满是皱纹的老脸上也就像是盛开了一朵野菊花。</p><p class="ql-block"> 直到这个时候,岳母还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寿限尽了。全家老小全都围绕在她的身边,等待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可是,她一时昏睡一时睁眼,总是在熬着,犹如冷床头的那盏油灯,虽然油尽灯枯却偏偏不肯熄灭。</p><p class="ql-block"> 岳父便瞪起了大眼珠子,狠狠地对她说:“不要再折腾伢子了,死也要做个好鬼!”岳父是个火爆脾气,一点就着,这一辈子靠拳头统治全家老小,包括岳母在内的几乎所有人都被他打过,只有二舅哥嘴刁,他没打过,大舅哥那年被他打了一扁担,至今肩膀拐子还犯阴天。</p><p class="ql-block"> 这时,岳母并不理会他,缓缓地环顾四周,两个眉头紧皱起来,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六个儿女还差一个,最后判断是二姑娘还没回来。大舅哥弄懂了她的心思便问道,是在等你二姑娘吧?她缓缓地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前些日子,岳母头脑清醒的时候,要求大舅哥发了群公告,她死之前六个子女必须全都回来的,一个也不能少。</p><p class="ql-block"> 此时,岳母已经完全失去了生气,可仍然顽强地坚持着不咽这最后一口气,手里紧紧地握着那根老拐杖,等待着要见二姑娘的最后一面。</p><p class="ql-block"> 良久,她将目光延展到了小屋外的那片漆黑的夜,吞嗓管子里又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这些天,那根老拐杖依旧紧紧地握在岳母的手中,哪怕是睡觉或是昏睡都是如此,估计她是用来驱赶前来带她过去的小鬼。</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两个颧骨高高的突起,脸色死灰,眼窝深深地下陷,鼻孔里游游地喘息着一丝儿气。刚才,她听到大舅哥打电话说二姑娘马上就会回来之后,便感到自己应该实施她人生的最后一件事情了,于是微微地抬起了眼皮,气喘嘘嘘地提出要屙屎,屙屎就是城里人解大便的意思。随即,大姑娘抱起了她,将她放在座便器上。那只金属座便器是我爱人去年过年前为她买的,如今她大小便都得有人自始至终地抱着,否则根本坐不住,我爱人赶紧去打来一盆清洗的温水。</p><p class="ql-block"> 岳母已经几个月没有吃过米面了,也就很少大便,肚子里残存着的大便又黑又硬,很难一下子轻松排解出来,因此,每次排便时她需要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屙出几粒羊屎蛋子一般的黑屎来。</p><p class="ql-block"> 其实,她的这次大便是岳母去世之前给自己下达的一项重要任务,也是她准备已久的一件大事,更是她向自己人生的终点所作的最后冲刺。因此,哪怕是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她也是必须要完成的。</p><p class="ql-block">这时正是六月的酷暑,可她的身体已经越发冰凉了,呼吸的力气也变得十分的衰弱,呼吸的速度更是十分的缓慢。然而,她还是坚持着不咽下最后一口气。她在休息好一阵子之后,终于使出全身的力气,手里紧紧地抓紧那根老拐杖,然后拼命用力地屙着,结果还没屙出几粒黑屎蛋就昏死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我爱人一直站在她的身边,赶紧为她作了简单的清洗。紧接着,大姑娘就将她抱上了床,让她平躺下来。随即,闻讯而来的儿女们便一齐呼喊起“吾妈”来了。可是,岳母的眼睛就是闭得紧吞吞的,呼之不应,问之不答,脸色也变得愈加苍白了,四肢也已变得更加的冰冷,呼吸又浅又短。我爱人是学医的,伸手去为她号脉,似乎还有一丝儿脉动。</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岳母人生的最后冲刺在中途失败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有几只野猫从盐运河边悄悄地聚集过来,站在小屋前的那片菜地里,一齐发出一阵阵揪人心魄地嚎叫,那叫声就像小伢子夜哭一般,声音很是瘆人,让人听了会倒吸一口冷气。</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智商很高,却不识字,只认得钞票上的数字,而且决不会出任何的差错,即便是在她弥留之际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 那天早晨,她的神志清醒了些,也就更加感受到了病痛的折磨。因此,她的脸色腊黄,双眉紧锁,手里抓着那根老拐杖不时地挥舞,估计是为了排解身体的剧痛,亦或是为了驱赶前来带她过去的小鬼。</p><p class="ql-block"> 子女们围绕在病床四周,她用暗淡的目光一一打量了一番,没说什么话,她已经说不出多少话来了。</p><p class="ql-block"> 大舅哥为了逗她开心,也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更是想测试她是否真的变胡塗了,便一一指着儿女们问她是谁,她便随着大舅哥的提问,像小学生似地一一作了认真问答:“小二子……三丫头……小弟子……”当她说到“小弟子”的时候,眼睛里放出格外慈祥的光芒来。小弟子是她最小的儿子,也是她最疼爱的孩子,长年到外地的建筑工地上打工,虽然年龄最小,只有52岁,已经像个小老头了,满脸的皱纹,还留着一个毛胡子。</p><p class="ql-block"> 忽而,她发现少了大姑娘,便用眼神四处寻找,最终看到了长得肥头大耳的大姐拿着手机,正在玩打麻将游戏,也就变了口气责备道:“你就晓得打麻将,麻将就是你妈妈!”她说这话时不由自主地挥动起手中的老拐杖。直到这时,她还没有忘记大姑娘好赌,觉得在大姑娘心目中自己还不如麻将重要。大姑娘远嫁扬州,当上了玩具厂的老板娘,一直是好吃好喝好玩。</p><p class="ql-block"> 大舅哥一见她恼了,赶紧想办法哄她开心,便拿出几张钞票来,从中抽出一张50元的问她,她立马显现出不屑的表情来:“50元,哪个认不得呀?”我爱人拿出一张100元的票子问她要哪一张?她笑着说自然要100的,便伸出尽是骨头没有肉的手,将钞票一把抢了过去,引得大家全都笑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这次认钞票是岳母在弥留时,和家人的最后一次欢愉,她的眼光里一直透露出许多的不舍。</p><p class="ql-block"> 六</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娘家原本是运河上的船民,是一个大家庭,可她从娘家没有得到过任何的财产,却得到了她的母亲临终自清的祖训。</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母亲一连生下了六个儿女,也是三男三女,可在岳母14岁的时候她母亲就病逝了,那还是解放前的往事。</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母亲生前就曾对子女们反复念叨起临终自清之事。</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大哥参加了革命,二哥也参加了共产党的地方武装。他们将地主家的土地分给了穷人,岳母家也就从盐运河的小船上搬上了岸。有一次,还乡团去抓她二哥,二哥被追到了盐运河边,爬上了一棵杨槐树,结果还是被发现了,最后从树上不慎摔了下来,将手给跌残了,后来被人称为“二扒子”。她二哥被还乡团抓住之后,绑在一条船的后面,用一根绳子在水里拖,还乡团恶狠狠地说:“你家是船民,不让你游街,让你游河!”她二哥最终居然被盐运河上水性好的船民给救了。岳母的三哥则参加了抗美援朝,还当上了营长。解放后,她的大哥、二哥、三哥全都进城当了大干部,岳母的大姐和妹妹也就进城当了工人,吃上了公家的饭。</p><p class="ql-block"> 岳母虽然没沾到这三个哥哥的光,却一直记住了她母亲临终自清的遗言,并且多次和我爱人提起过临终自清的好处,认定是因为她的母亲当年临终自清了,才能使岳母和五个兄妹安康无愈。</p><p class="ql-block"> 她说老人过去之前,带走阳间的东西越少,留给子孙的福气就越多。因此,她要将阳间的所有东西全都留下来,也包括自己体内的屎粪。因此,临终自清也就成为岳母这样的一个普通农村妇女,在自己临死之前为子女们唯一能够做到的善事了。</p><p class="ql-block"> 正是在这种思想指导之下,岳母进了第二次自清,一直到她再次累晕过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七</p><p class="ql-block"> 这天一大清早,村口就响起了一阵鞭炮声。岳父瘪着老嘴说,今个是六月六。这天全家人全都预感到岳母就要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农历六月初六在苏北盐运河是一个节日,乡里有“六月六,吃糖粥”的说法,认为吃了加了糖的粥,会增强体质。在这种糖粥里如果再加上红枣、莲子,吃起来就会更加柔软、爽口、甘甜了。</p><p class="ql-block"> 只是岳母早已吃不下糖粥了,只能喂些粥汤。这天早上,给她熬了粥,放了糖,可是喂进嘴里,很快又都被吐了出来。</p><p class="ql-block"> 岳母听说今个是六月六,就想拗起身子,爬起身来,可她连拗了几次,瘦得只剩下六十多斤重的病体一动也没能动,最后只得抬起她那瘦得像芦柴似的手指,朝她身旁的柜子指了指。</p><p class="ql-block"> 立在床边的岳父心领神会,说你是想晒被子吧。</p><p class="ql-block"> 这一带还流传着“六月六,晒红绿”的俗谚,“红绿”是指五颜六色的棉被衣服。岳母这一辈子晒了88年的“红绿”,一直到临死也没能忘记。她看着子女们将柜子里的旧衣旧被抱出去晒了,方才现出满意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这天早上天气很好,天上一片阳光灿烂的样子,门前的盐运河两岸早就挂满了红红绿绿的衣服被褥,河边还有许多农家将猪牛羊牵去清洗。</p><p class="ql-block"> 这条盐运河是一条人工开挖的,串连起了淮南淮北各大盐场,一直通往南边几十里外的京杭大运河。听我爱人说,当年岳母就是从这条河里坐船嫁过来的。</p><p class="ql-block"> 这时,岳母示意大舅哥帮她除下她两耳垂上挂着的金耳环。那是我爱人在她70岁时送给她的礼物,她戴了十多年,被磨得油光发亮。这是岳母一辈子唯一的一件值钱的首饰,现在要除下来,送给后人了。大舅哥问她送给谁呀?岳母已经说不出话来了,看了围绕在自己身边的子孙们,听到三儿媳啫嚷着说,这副金耳环早就允诺给她的。岳母摇了摇头,眼睛朝二舅哥家的儿媳妇望去。大舅哥明白了她的用意,当众将这副金耳环交给了二舅哥的儿媳妇。</p><p class="ql-block"> 八</p><p class="ql-block"> 完成了耳环的交接之后,岳母便提出了第三次自清。</p><p class="ql-block"> 这是她最后一次拼命的排便,最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握着那根老拐杖,最后因为用力过猛,那老拐杖居然被拦腰折断了,这才屙出了所有的黑屎蛋,她的脸上终于现出了满足的表情,她是带着这样的表情再一次昏死过去。</p><p class="ql-block"> 这一次,岳母昏死过去就再也没有醒过来。</p><p class="ql-block"> 在第三次自清之前,岳母将岳父的手拉着,半天没有松开。良久,她将岳父的手放在了大舅哥的手上。大家的心里全都晓得,她的意思是把已经90岁高龄的岳父,托付给了儿女们。可是,岳父再一次瞪大了眼珠子吼道:“做鬼也要做个好鬼!不要再折腾伢子了!”</p><p class="ql-block"> 所有人心里全都明白,岳父的脾气杠,和岳母杠了一辈子,也就早已习惯了他的家长作风。</p><p class="ql-block"> 岳父长得人高马大的,岳母长得又矮又瘦。二嫂子说她看到岳父经常殴打岳母,有一次还将岳母的脚拎起来,就像是拎小鸡似的,倒过头来往地下戳。</p><p class="ql-block"> 刚才,岳母是看到了她的最小的、也是最让她放心不下的儿子站在一边流泪,便用尽了她的全身力气,说了一声“苦大钱”之后,这才开始她的第三次自清的。因此,“苦大钱”成了岳母这劳劳碌碌一生的最后遗言。</p><p class="ql-block"> 岳母完成了自清之后已是深夜,她的两只眼睛还没有完全闭紧,脉博也没有完全停止。村里的大先生便让二舅哥在通往盐运河的那条土路上,烧了一摊引魂纸。一直到点亮了引魂灯之后,岳母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所有的子孙全都流着眼泪,一齐长跪在她床前的悲痛里。</p><p class="ql-block"> 岳母过去时,我回城办事没有在场,却在这天夜里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看见岳母家门前通往盐运河的土路上,有一个阴阴的人影随风飘去,无声无息,这个人影只有上身,没有腿脚,一副瘦弱不堪的样子,人影随着一片漆黑的雾气,朝着盐运河的方向静静地飘着,从此再也没有回来。</p><p class="ql-block"> 当我回去跪着为岳母烧纸叩头,嘴里念叨着三女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的双眼一下子闭紧了。我晓得岳母对所有的子孙全都牵挂在心,一个也不会落下。</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岳母完成了自清之后安静地去了,仿佛这个大千世界根本没有过她的存在,犹如她生前用的那根断成两截的老拐杖,被不经意地扔进了火炉,无声无息地化成了一堆灰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p class="ql-block"> 吴光辉,国家一级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第三届和第四届理事、江苏省作协第八届理事、淮阴师院文学院兼职教授、江苏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p><p class="ql-block"> 作品连续18年入选《中国散文排行榜》,散文《绝境狂奔》入选《小学生道德课本》《小学生语文课外阅读课本》,《裸木黄桑》入选《语文报》高一年级暑假作业推荐阅读篇目,数十篇作品入选全国各地中高考练习试卷。</p><p class="ql-block"> 曾获2009年中国随笔排行榜第九名、2013中国当代文学最新排行榜散文类第二名;曾获得第三届、第四届全国冰心散文奖,《中国作家》征文一等奖,第五届、第六届老舍散文奖提名,第九届、第十一届江苏省“五个一工程奖”,第二届孙犁散文奖优秀作品奖,首届江苏紫金文学期刊优秀作品奖,《北京文学》年度优秀作品奖,大湾区文学奖一等奖,第一届、第二届、第十一届淮安市“五个一工程奖”,第五届、第六届吴承恩文艺奖等。</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