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叔家乔迁,管事的大叔说,大门上的这副对联编得好。大叔的所谓好无非是对联中很自然地嵌入了堂叔的名字。一脸喜色的堂叔说,本来这对联应该留到我这资深读书人来挥毫,估计我上班到年底事多才请了人家。人家也说我们家出了几个读书的,实在不好意思来写这副对联。我很豁达说这副对联写得很好啊,我们读书又不是学书法和楹联。想一想也是,我们一大家读书考出去的几个,都是理工科的,也没有哪个擅长书法或楹联。<br> 接下来,另一个堂兄女儿成婚,是我管事。堂兄说我还得写一副对贴上。我说晓得这样我从街上带(即买)一副下来。堂兄说准备了纸墨笔砚,我只得说这个我也不在行,还得老将出马——年逾古稀的大叔宝贝似的从他家里拿来了道具,居然还翻出一本老黄历——古旧的楹联集,想要一副所谓表现男女平等的新风尚联。<br><br> 其实这所谓喜联,只是一个程式或意思而已。因为旧时乡村非常严肃、隆重的婚庆,在打工文化的冲击下,不知不觉地简单化了、快餐化了,并且被乡村百姓乐于接受和效仿。想一想,乡村的单身男人越来越多,能有婚结就是前世修来的造化了。恨不得昨天认识、今天过门、明天就抱孙子!唯恐名堂多、节外生枝。而旧时,因为“挂对”(——重要亲戚恭贺的喜联悬挂在大厅神龛上方的墙壁上,有严格的标准或规则)有误而翻脸的场景不时发生。过去家家户户的春联、乡村百姓俗称的“年对”,都很在意。家家户户的“年对”,既是文化素养的体现,也是乡村百姓人缘的体现。有读书的人家自己写,才高的甚至自己编撰。没有读书的,只好请人家写。小时候,我就经常听娘说起二舅年轻时年年“写年对”的风光——年底二十七八就有邻居“夹到”(即腋下夹着)红纸来,二舅只得“扯开场面来”(即摆开用具专此一事),一直要写到大年三十放爆仗吃“根饭”(大年三十的午饭)。前屋后屋,差不多都是二舅的手笔。直到有一年,我因为“读了书”而被“赶鸭子上架”,这才真正体味到二舅的能耐——二舅得字好、态度好,还要体现家家户户不重复!那个年代乡村屋壤里拜年的男男女女大大小小,穿梭一样。谁家大门前有人停下来念年对,无疑是欢喜的。或欣赏字写得好,或称赞内容编得好。好的字,或好的内容,在年后的某个场合,都有可能成为议论或点评的话题。于是归结起来,形成共识,某某的字有特点,某某的字越写越好。或有人总结,说真个是“人怕哇、字怕挂”!<br>乡村百姓泛称楹联为“对”。写在红纸上(丧联除外)不装裱,直接贴在门框边或柱上;装裱的则挂在墙上。例如“贴年对”、“挂对”(娶亲或乔迁的喜庆联挂在厅堂)。“字怕挂”,即不论谁写的字,就怕公开展示出来。因为展示,就可能会受到评头论足,继而更能比较出优劣。遇到内行的,可能还会津津乐道地指出缺点或错误所在,甚至引发辩论一番。同样的道理,“人怕哇”,即任谁都怕别人的评价、评说或批评,尤其是在公开的场合。“哇”,说话也。一个人怕别人“说话”,无非是有缺点和错误被别人察觉了。与生俱来的缺陷,不怕别人说话,但也怕别人的恶意调侃或看笑话。如果有不可告人的短处、痛处,那就更怕别人爆料式的哇了。<br> <br> “人怕哇、字怕挂”,本意是对这种现象的总结,实质是提醒或忠告:一个人的所作所为,无论是读书还是作田,都要中规中矩,不断克服缺点、完善自我。正确对待别人的批评和指正,虚心接受别人的意见和建议。进而达到“不怕哇、不怕挂”的人生境界。当然,死猪不怕开水烫也是一种“不怕哇”的境界。<br> 乡村百姓习惯把“人怕哇”与“字怕挂”粘合在一起哇,是不是受了“字如其人”的潜移默化?还是传统地以为读书人首先得有一手好字?不知是喜还是悲,如今好些年轻人学历很高,字却写得幼稚。无论城乡,传统的“写年对”,渐渐被“买年对”习惯。也许有一天,在书法艺术的殿堂里,都无所谓“字怕挂”了——表扬和自我表扬,可能更受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