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雪粒子打在王守山脸上,像撒了把冰碴子。他佝偻着背,羊皮袄结着霜壳,拄着榆木拐杖的右手裂开血口子。二十七只瘦羊在雪地里拱出黑窟窿,这数目让他心尖发颤——四十年前他接过生产队三百只羊时,山丹丹花开得能把人眼睛灼伤。</p><p class="ql-block">"回...回窑..."老汉冲着羊群喊,声音被北风撕成碎片。左腿关节的旧伤开始发作,那是七六年冬天追盗羊贼摔的。他记得清楚,那天雪也是这样大,盗贼的蹄印消失在乡道尽头,就像他离家十五年的儿子,消失在去省城打工的人潮里。</p><p class="ql-block">老黑羊忽然跪倒在雪窝里。王守山摸索着解下腰间麻绳,绳结早被血和汗渍泡成了铁锈色。他跪着给老羊套绳时,雪水渗进膝盖骨缝,激得他想起接生婆满手的血。那是八三年腊月,媳妇桂花在土炕上疼了三天三夜,最后接生婆掀开染红的棉被直摇头。</p><p class="ql-block">窑洞口的冰溜子有三尺长。王守山抖开泛潮的被褥,二十七年独居让炕头积了层冷锈。老黑羊在墙角嚼着干草,他数了数瓦罐里的钱:三百七十八块六毛,刚够买副薄棺。窗外的狼嚎突然近了,他摸出枕头下的杀羊刀,刀刃上的豁口像缺了牙的老太太。</p><p class="ql-block">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王守山在灶台边咳出带冰碴的血痰,老黑羊的呼吸声越来越轻。鞭炮声从山脚传来时,他正数到第三百二十七只羊——那是分产到户那年,桂花在羊圈里笑出两个酒窝。新年的第一缕光透过窗纸时,老黑羊的眼眶结了霜。</p><p class="ql-block">正月十五雪又起。村支书带人踹开窑门,发现炕上两具冻硬的尸体。老人的手还插在老羊的绒毛里,嘴角凝着笑——大概在最后时刻,他把自己当成了待宰的羔羊。送葬那天,唢呐声在雪谷里飘了三里地,八个抬棺的汉子踩着他放羊的脚印,深一脚浅一脚走向乱坟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