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压海棠

丹江水

　　古代允许男子三妻四妾，老夫少妻不足为怪。苏轼的文友张先就是这样一位“多情人”。张先一生安享富贵，诗酒风流，段子颇多。

　　据说张先年轻时与一个小尼姑相好，但庵中老尼十分严厉，不准两人来往，就把小尼姑关到水库中小岛的阁楼上。为了相见，张先每天夜晚划船过去，小尼姑放下梯子让张先上楼。后事情败露，两人被迫分手，张先还写下了《一丛花令》来表达两人分离后的悲伤凄苦。

　　人生七十古来稀，可张先老人家竟活到了89岁。而且这张先年轻时风流倜傥，到老仍春心荡漾。在80岁时迎娶了18岁的小妾，传说还堂而皇之地邀请众多文友饮酒作诗。

　　耄耋之年迎娶花样年华少女，文友们纷纷打趣，让张先说说得此美眷的感受。

张先正春风得意，即兴吟诗一首，来表达自己的愉悦心情：

我年八十卿十八，

‍卿是红颜我白发。

与卿颠倒本同庚，

‍只隔中间一花甲。

　　这首诗通俗自然，轻松欢快，字字露骨，句句传情。80岁颠倒来正是18岁，两人年龄差60多岁，相差一个花甲年。诗人用玩笑的语气直面两人年龄差距，既表达自己的畅快心情，还缓解了尴尬场面。

　　苏轼当即和诗一首：

十八新娘八十郎，

‍苍苍白发对红妆。

鸳鸯被里成双夜，

‍一树梨花压海棠。

这首诗尽显调侃之意，前两句和了张先的诗，18岁娇俏新娘与80岁白发新郎的鲜明年龄对比。

　　诗中最出彩的应属最后一句，“一树梨花”来比喻满头白发的张先，用“海棠”来比喻娇艳欲滴着红装的娇羞新娘。诗中一个“压”字，言有尽而意无穷，直白露骨，让人脸红心跳。

　　因为比喻贴切，形象生动，流传甚广，很多人以为是苏轼所作。但其实这首诗并非出自苏轼之手。

　　苏轼确实为好友娶妻写过一首诗，但并非是这一首，而是《张子野年八十五尚闻买妾述古令作诗》，而张先不是80岁，而是年龄更大的85岁才纳的妾。诗曰：

锦里先生自笑狂，

‍莫欺九尺鬓眉苍。

诗人老去莺莺在，

‍公子归来燕燕忙。

柱下相君犹有齿，

‍江南刺史已无肠。

平生谬作安昌客，

‍略遣彭宣到后堂。

　　诗中“诗人老去莺莺在，公子归来燕燕忙。”“莺莺”指的是《西厢记》中张生的表妹崔莺莺，“燕燕”借用的是关盼盼与张建封的“燕子楼”典故。

这两句是说作为诗人的他，如今已经老去。可是他一生的风流韵事，会和《莺莺传》一样万古流芳，将来在他的身后，也会有一名像关盼盼那样的痴情女子，为他守节、为他奔忙。

　　“柱下相君”指汉代张苍因生病后导致口中无齿，专食人乳，妻妾以百数，年百余岁乃卒。而张先比起汉代的丞相张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因为他现在有牙齿还相当健康。“江南刺史”指的是唐代张又新，此人曾作诗云：“我少年擅美名，意不欲仕宦，惟得美妻，平生足矣。”

　　最后两句运用的是汉代张禹封安昌侯的典故。张禹弟子有彭宣、戴崇。张禹喜爱戴崇，每逢戴来，二人后堂筵宴，有美女侍奉，尤人奏乐，尽情娱乐。而彭宣来的时候，张禹在厢房接待他，与他论经义，傍晚请他吃饭，不过是一碗肉一杯酒相待。

诗人以彭宣自喻，把张先比作张禹。这句是说这个老人家，什么地方都好。可惜我懂他，他却不懂我。他就像那个汉代的安昌侯，只肯和我谈一些正经无趣的经书，却把别的徒弟引进了“后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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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轼大量引用典故，意韵深远，且典故当事人皆为张姓；一边取笑“不正经”的张先老牛吃嫩草，一边又表达了自己对他的崇敬之情。相比于流传的故事中“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打油诗，此诗才能彰显苏轼一代词宗之气度。

　　张先对苏轼诗也有和诗，其中两句“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张先内心深处的惆怅是多过得意的。

他说自己并非风流，而是老来丧妻了，一个人觉得非常寂寞，所以娶妻只是为了来照顾、陪伴自己，而不是像年轻人一样，为了寻欢作乐。

　　“一树梨花压海棠”诗出自后代笔记小说中的段子，明显带有贬义。近代不知是何人将开篇两首“打油诗”张冠李戴为苏轼、张先两人所作，加上张先本就风流多情，人们也就信以为真，并且传播更快更广，这个故事也就越传越真了。

事实上苏轼对年长自己47岁的张先，只有高雅调侃，并没有半点不尊重。

　　在人们的口口相传中，历史故事往往会偏离它本来的面目，让人难辨真假。但正因如此，这些历史故事才会如此脍炙人口流传千古；它让人们在一窥历史真相的同时，又享受到无限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