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书

阿波罗影像

《立春》

春晓东君转斗杓，

冰封渐解雪初消。

梅开庾岭千红动，

燕剪楚天双翅摇。

淑气满乾坤朗朗，

和风拂柳浪滔滔。

年光如许堪惜取，

且看新桃换旧条。

檐角垂下的冰棱在晨光里渐渐丰润起来，像菩萨指间悬着的琉璃念珠。我推开窗，风里混着青麦与腐叶的气息——去年深冬埋在花盆里的石榴籽，昨夜竟顶开冻土，探出两片翡翠似的嫩芽。

案头茶汤正沸。银针白毫在玻璃壶中舒展如游龙，水色转作松烟墨。春水总比冬水轻些，茶人说这是阳气升腾的缘故。我对着壶中浮沉的芽尖怔忡良久，原来万物都在等待某个时刻的降临，如同古寺钟声漫过山脊时，满坡杜鹃便约好了似的次第绽放。

邻家阿婆在院中翻晒冬被，棉絮纷扬似雪。她将红纸裁作燕子，歪歪斜斜贴在褪色的春联旁。二十年前她教我剪窗花时，手指尚且灵活如穿梭的银梭，而今剪出的燕子却像蹒跚学步的雏鸟。但春风不嫌，依然托着那些歪斜的翅膀，把它们送往更高的云絮里。
午后的光移过竹帘，在佛经上烙下细密的金纹。案前供着的清水梅枝忽然坠下一粒花苞，正落在摊开的《金刚经》间。"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滴胭脂便停在"住"字上，宛如佛陀指尖的朱砂印。我想起禅寺老僧说过，花开是经，花落亦是经。

暮色初临时，墙角的蚂蚁列队搬运隔年草籽。它们越过我早晨扫雪时留下的扫帚痕，那些沟壑于蚁群而言，怕是要比黄河长江更险峻。忽有南风穿巷而过，卷起几片枯叶替它们搭了座浮桥。最幼小的工蚁在叶舟上驻足，触须轻颤，仿佛在丈量春风的确切温度。
子夜研墨写春帖，狼毫却悬在宣纸上迟迟未落。墨汁坠成浑圆的一点，倒映着窗外疏星，恍若宇宙初开时凝固的露珠。远处传来第一声隐约的蛙鸣，像远古的陶埙在泥土深处苏醒。我知道此刻在更南的南方，木棉应当已经炸开第一朵火焰，而北国的雪被下，万千草根正用细密的根须书写着秘传的《地藏经》。

冰棱终于坠落，在石阶上碎作七宝璎珞。那株石榴芽的影子里，蜷缩着去年深秋的蝉蜕。春气如潮，漫过所有坚硬与腐朽的边界，而我的笔尖终于落下，在天地交接处洇出一痕新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