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遗落在乡村的记忆——春天的节气——立春

厚德载物

<p class="ql-block">  “春打六九头”。</p><p class="ql-block"> 立春了,九还没尽,雪照样下着,冷是冷点,但丝毫不影响淘气的孩子们玩雪的兴致。 </p><p class="ql-block"> 农村的孩子喜欢滑雪,村童四五人,一人拿一块木板,从陡坡上一溜烟滑下去,你撞我,我撞他,他撞你,连续翻几个跟头,满头满脸的雪,笑声惊得树枝上的雪簌簌地掉进脖子,热气就从口里喷出来,融化了眉毛上的积雪,水珠顺着鼻子溜下来,停在嘴角凝固了,与鼻涕混合在一起,冻结成冰凌。打雪仗,堆雪人,嬉笑声,打闹声把一个寂静的山村喧哗成了童话世界。</p><p class="ql-block"> 村里有一女童,八九岁的年龄,家里穷,经常光着脚,裸着腿,脚和两腿冻得红红的,鼻涕从鼻孔里溜出来,她就用舌头舔进去,有时候来不及舔就冻住了,像屋檐下的冰挂。大家只顾了滑雪,谁也顾不上搭理她,大家从坡顶上滑下来又急急忙忙抱着滑板连滚带爬往坡顶上跑,跑上去再滑下来,玩得不易乐乎,忽视了她的存在。她常常被伙伴们的笑声感染,一个人站在旁边嗤嗤地笑,脸上没有一丝寒冷的苦痛。 </p><p class="ql-block"> 女孩没有文化的父母,给她起了一个很有文化的名字,叫岁红。岁红姓张,大家都不叫她的姓,平时就叫她岁红,听起来很特别。 </p><p class="ql-block"> 岁红是村子里的外姓人家。村里的大部分人家都姓王,只有姓张、姓景、姓崔几户杂姓。姓王的是村子里的大姓,住在村子的阳面,几户杂姓人家住在阴面。平时阳面太阳早就出来了,阴面还笼罩在大山的阴影里,冬天阳面的雪太阳一出来就消了,阴面的积雪十天半个月融化不了,孩子们就到阴面去滑雪。阴坡滑雪的地方是岁红她们张姓人家的地盘,在那里滑雪,一切都是岁红说了算,每逢这个时候,她的热情才被激发出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巴掌大的村子上空轻轻飘荡,惊飞了树上的一群麻雀,树枝摇晃,雪就从树枝上飘起来,在太阳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孩子们陶醉在银色的梦里。</p><p class="ql-block"> 村里人都把父亲叫爸,只有岁红把父亲叫大。岁红她大叫张生财,脖子上吊着一个碗大的肉瘤子,村子里人把他脖子里长的肉瘤子叫“隐瓜瓜”。他一走路或弯腰,“隐瓜瓜”就在脖子下面甩来甩去,说话时声音也颤颤悠悠的,估计从小吃了缺碘的水吧。可是大家都吃着同一眼水泉里的水,别人都好好的,就他一个人脖子里长了个肉瘤子,不知是在娘胎里先天带来的,还是后天长出来的,没人提起过。总之看上去很另类。</p><p class="ql-block"> 岁红她大虽然名字叫生财,可是穷了一辈子,除了脖子里生长了个“隐瓜瓜”,到老也没有发财,家里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但他的寿命却出奇地长,80多岁了还能吃能喝能下地干农活,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大人没本事,苦了一双小儿女。</p><p class="ql-block"> 岁红她娘一到冬天不出门,一床破被子裹在身上不下床,整天坐在炕上烤炭火,也不做饭,自己饿了在炭火上烤洋芋吃。孩子像个幽灵,在村子里游来晃去的,玩到谁家碰上吃饭的时候人家看不过去了给一口,就是没人给衣服。因为那时候谁家都是一大堆孩子,家家都很困难,自己孩子都穿得破破烂烂的,根本顾不了接济别人。</p><p class="ql-block"> 岁红没有上过一天学,从小光着屁股跟在大人后面干农活,春天是她最活跃的时候,放牛、拔猪草,做饭,能干的活样样干。让她最快活的事儿是村里来了唱春的春倌,她整天乐得不着家,她娘站在房头扯着嗓子岁红、岁红地叫,像叫魂似的,岁红就是装作没听见,与村子里的狗和其他孩子跟在春倌身后看热闹。</p><p class="ql-block"> 那年月一打春,外地的春倌就走村串户唱春歌,送春牛。农村人家不锁门,家家户户门都是敞开的,陌生人可以不敲门随便进。春倌一般是两个人,手里捏一根打狗棍,肩上搭着一个布袋子,是装面的。在孩子们嘻嘻哈哈的闹声和狗汪汪的叫声中,春倌走进门之后,就你一句我一句唱开了,先是唱:“春天的雨水连成线,今年又是个丰收年,你给我口袋里挖一碗面,我保你儿孙进状元。”等你把面装进他的口袋,他们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红纸,上面画着一头耕牛,用黑墨水印着24节气,岁红就麻利地从春倌手里接过来,帮着主人用半生不熟的洋芋当胶水,贴在墙上,人们把它叫“春牛”。也许那就是最早的日历吧。如果谁家主人心屈,舍不得给春倌往布袋里装点面,他们就唱:“正月里来是新年,不图你的肉,也不图你的钱,只求你给上一碗面。春官我把口唱干,你坐在那里不动弹,让你的孙子生下来没屁眼。”这时候主人怕春官唱更难听的不吉利,就赶紧从面柜里挖上半碗玉米面倒进春官的布袋里,打发他去另一家。</p><p class="ql-block"> 岁红虽然没念过书,但她的记性好,一天跟下来,春倌唱的歌词她全都记得滚瓜烂熟,那曲儿从她嘴里唱出来,比春倌唱的还好听。</p><p class="ql-block"> 从出生到八九岁,岁红春夏秋冬从来没有穿过裤子,她也没有难为情的感觉,伙伴们也习惯了她的贫穷,没有人耻笑她。其实她根本就没有伙伴,因为大家很少去跟她玩,在村子里的孩子中,她从没有当过演员,一直是别人的观众,但她不在乎。在她的意识里,她是一只被遗弃的麻雀,那些密密匝匝的树枝,都是为别的鸟儿栖息的。她的童年一直生活在太阳照不到的角落,从小习惯了没有太阳照射的生活,没有怨恨,没有忧愁,苦难是造物与生俱来的馈赠,她毫无怨言地接受了。</p><p class="ql-block"> 岁红长到十七、八岁就出嫁了,以后就再很少回娘家。</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