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送穷迎福，正月初六的民俗画卷

雁南飞

晨光爬上窗棂时，檐角的冰凌正在滴水。母亲把除夕攒到现在的橘子皮倒进竹篓，拉开了正月初六送穷仪式的序幕。那些碎壳里，不仅藏着一周来的欢声笑语，更承载着千年的民俗记忆与传承。"送穷要趁露水未晞"，意思是说，送穷要趁早，要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就怀揣着希望与决心，将贫穷与不幸送走。母亲虽然没有文化，却深谙此道。总是把送穷的礼节，作为初六最重要的事来做。她递给我扎成小人的高粱杆，红布条在寒风里飘成招魂幡。那些霉花生壳、瓜子皮便成了穷鬼的轿辇，父亲用毛笔给纸片画上愁眉苦脸——这是要送去村口老槐树下的祭品。

巷子里传来铜盆相击的脆响，打破了初六难得的宁静，村里尚未沸腾，到有几分鸟鸣山更幽的意境。邻居王阿婆提着褪色的搪瓷盆，沿路泼洒隔夜淘米水，水珠溅在青石板上凝成冰花，倒像是穷鬼仓皇逃窜时落的银钱。张家媳妇用红绳串起七枚铜钱，挂在门环上叮当作响，说是要绊住穷鬼的脚。我蹲在门槛剥驴打滚的黄豆粉，忽见隔壁虎子举着竹帚追打空气，新棉鞋在雪地踩出歪歪扭扭的"富"字。

商铺卸门板的动静惊飞了瓦当上的麻雀。李掌柜捧着鎏金算盘跨过火盆，檀香混着柏枝烟在晨雾里织成祥云。对面布庄的伙计踩着高凳换幌子，靛蓝绸布淋着金粉的"开市大吉"，被北风一吹，竟抖落满地碎星子。穿长衫的老账房捧着黄历唱喏："甲辰年丙寅月戊戌日，宜纳财、开市、祭祀......"尾音拖得比冰糖葫芦的丝还长。一晃百年，老祖宗初六开市的场景恍如昨日。

母亲在灶间摊煎饼，铁鏊子滋滋冒着油香。荞麦面糊画出的圆月渐渐焦黄，她手腕一抖，葱花便落成银河里的星子。"吃了初六的饼，穷气不沾颈。"这话她年年说，面糊溅在手背的烫痕也年年添新。我偷瞄供桌上的煎饼塔，最顶上那张用筷子戳了洞——母亲说这是给穷鬼留的通道，教他们顺着香气遁走。

从初一到初五，那连绵不绝的宴席，大鱼大肉如潮水般涌来，填满了胃，却也油腻了心肠。餐桌之上，繁华落尽，留下的往往是沉重的消化与淡淡的乏味。然而，在这油腻的余韵中，母亲那新烙出的羊油饼，却如同一股清流，悄然滋润着我的心田。

新出锅的羊油饼，散发着淡淡的羊膻味，这味道，既熟悉又亲切，仿佛带着草原的辽阔与自由。而那其中，又巧妙地融入了淡淡的葱香，如同山间清泉，洗涤着味蕾上的油腻，唤醒了沉睡的食欲。每一口咬下，都是对味蕾的极致挑逗，那羊油与葱花的完美结合，在口腔中绽放出绚烂的烟花，让人沉醉其中，无法自拔。

这羊油饼，不仅仅是春节期间的一道美味，更是母亲对家的深情与牵挂。她用自己那双灵巧的手，将爱与温暖融入其中，让每一个品尝到的人，都能感受到家的温馨与甜蜜。无论是在平时，还是在这喧嚣的春节里，无论是我在南半球汤加援外的日子里，还是当年留美的时刻，都一如既往，让我感受到家的安宁与美好。

于是，我开始明白，真正的美味，不在于食材的珍贵与烹饪的繁复，而在于那份用心与情感。母亲的羊油饼，便是这样一道美味，它用最简单的食材，最质朴的做法，却烹饪出了最动人的味道。然而，岁月不饶人，母亲行动越来越迟缓，每每遇到节日，她都想如往常一样大显身手，却愈发显得力不从心，只能感概干不动了。

今天早晨，太阳还未升起，母亲便步履蹒跚 来到厨房。多年房颤导致的心衰，使她活动愈加困难，常常需要停下来喘口气，才能继续下一个动作。她使出浑身解数，又给我们烙起了羊油饼，母亲的疲惫，被羊油饼迷人的醇香所掩盖，展示在我们面前的，永远是内心的满足。使羊油饼在春节期间，不仅成为了我们舌尖上的记忆，也成为了我心中最温暖的牵挂。

正午日头最暖时，全村人都涌向城家庙。舞狮队踩着高跷开路，绣球抛起又落下，惊得路边腊梅抖落金屑。穿绛红袍的庙祝捧着桃木剑，剑尖挑着的黄符忽地自燃，青烟里窜出个戴乌纱的纸人——这便是被降服的穷神了。人群爆发出欢呼，孩童们争抢飘落的符灰，说沾了能得文曲星庇佑。

归途遇见拉煤的老马。它睫毛结着霜花，瞳目间还有几滴未干的眼泪，颈间铜铃响得清越，蹄印里盛着未化的雪。祖父说初六是马生辰，该喂三勺红糖拌草料。我摸着它温热的鼻息，忽然懂得陆游"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慨叹。这沉默的生灵驮着人间烟火，也驮着千年未改的祈愿。

暮色染蓝窗纸时，父亲在院中点起篝火。我们围着火堆扔旧衣，补丁化作金蝶飞舞，线头迸出火星子。母亲把挂笺投入火焰，褪色的"福"字在热浪里舒展，恍若新春正在涅槃。灰烬旋上夜空那刻，远处传来第一声开市爆竹，惊醒了蛰伏在冻土下的草芽。

瓦罐里的煎饼余温尚存，驴打滚的豆香缠着梅枝。母亲取下门环的铜钱串，放进我枕畔的锦囊。"穷鬼送走了，该迎财神咯。"她眼角的皱纹里还栖着篝火的暖意。

我数着窗格外的星子入睡，梦见老马化作青龙腾空而去，鳞片抖落的尽是金黄的粟米。那是对未来的美好祝愿与期盼。在梦中，我穿越了千年的时光，见证了古代与现代、历史与现实的交融与碰撞，更感受到了那份跨越时空的、对美好生活的永恒追求与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