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老槐树的枝桠在风雪中簌簌发抖，陈阿婆数到第七根枝桠分叉时，窗棂上的冰花已经爬满第三道花纹。她记得儿子离家那年，这株古槐还挂着几串紫藤，如今虬结的枯藤像老人手上的静脉，在雪地里投下蜿蜒的暗影。</p><p class="ql-block">檐角的风铃早被北风吹哑了嗓子，只剩半截红绳在苍茫中飘摇。那是孙子满月时系上的，红绸褪成了灰白，倒和屋顶的积雪融成同一种颜色。陈阿婆扶着门框往外望，天地间飞舞的哪里是雪花，分明是撕碎的旧日历，一片片落在她佝偻的脊背上。</p><p class="ql-block">"啪嗒"，冻僵的柿子从枝头坠落，在雪地上砸出小小的坑。陈阿婆混沌的眼珠动了动，透过结霜的玻璃，她恍惚看见小军六岁那年的冬天。红棉袄的小人儿在柿子树下蹦跳，呵出的白雾凝在睫毛上，冻得通红的手心捧着刚摘的柿子，献宝似的举到她面前。</p><p class="ql-block">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陶罐，枸杞红枣粥咕嘟咕嘟冒泡。陈阿婆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火星子噼啪炸开，在墙上投出两个晃动的影子。二十三年零四个月又五天，足够让双人床变成单人榻，让八仙桌上永远摆着两副碗筷——一副盛满热汤，一副倒扣着寂寞。</p><p class="ql-block">老式收音机沙沙作响，县广播台正在播报暴雪预警。陈阿婆把音量旋到最大，杂音混着北风的呜咽灌满屋子。她摸索着枕边的铁皮盒，里面积着二十八张汇款单，边角都起了毛边。最新那张是立冬那天寄来的，汇款人留言栏歪歪扭扭写着："妈，过年一定回。"</p><p class="ql-block">暮色染蓝雪原时，老槐树上落了只寒鸦。陈阿婆颤巍巍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雪粒子立刻钻进她灰白的鬓角。远处山道上隐约有车灯闪烁，她的手指深深抠进门板裂缝，直到那点光亮被风雪吞噬，化作天边一颗模糊的星。</p><p class="ql-block">墙角的老座钟敲响第七下，陈阿婆解开蓝布头巾，露出额角那道月牙疤。那是小军七岁发烧那晚，她摸黑去请赤脚医生摔的。现在疤上又叠着皱纹，像年轮套着年轮。炉火将熄未熄，她在渐暗的光线里数药瓶，降压药还剩三粒，止咳糖浆的瓶底结着褐色糖霜。</p><p class="ql-block">突然响起的电话铃惊飞了寒鸦，陈阿婆碰翻了搪瓷缸。温水洇湿汇款单上"李建军"三个字，墨迹在褶皱间晕开，像儿子童年时打翻的砚台。她抓起听筒的手抖得厉害，风雪从门缝钻进来，卷着三十年前的童谣："落雪天，煮汤圆，阿嬷等儿归家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