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前些天,妻子指着我右侧下巴,"喏,这里又长痘了。"</p><p class="ql-block"> 我对着镜子,仔细端详这颗"老朋友"。赤豆大小的颗粒,一圈红肿突兀隆起,揭示了脸颊板块与下颌板块正在剧烈挤压,而中心的"苍山负雪",也有了乞力马扎罗顶巅的风光。我刚想拿出当年晚自习沉浸忘我的状态"招呼"它时,耳边又隐约响起濮银梅老师的声音"不能再抠啦,已经血淋淋了。"说完,她又笑着抱起地理课本,带我们继续在晨昏线的岁月折痕、大洋环流的时光呼啸间求索。这一刻倒是为这颗痘作了岁月的批注。</p><p class="ql-block"> 现在,镜子里的自己马上40岁,青春早已成为护堰林上遥远的云了,心中倒是生了几分禅意,那就随它去吧。想起当年电视里那支洗面奶广告,一群衣着鲜亮、鲜妍可人的小姑娘三下两下就洗去了"痘"字,只留下“青春”两字,广告语是"只要青春,不要痘!" 我也买了,泡沫掺着些白色同蓝色的研磨珠,闻着特清新。只是洗来洗去,“青春”和“痘”倒像秤离不开砣,越发亲热起来。</p><p class="ql-block"> 高中,我就顶着一张“燎原”的脸,在放任自流的路上狂奔。有次贪嘴吃了袋泡面,第二天上课就被桑建飞同学告之:"你现在除了上下眼睑是清净的,其余都长满啦。"这话不假,没有丝毫夸张,连发根里都星星点点。我从没见过谁能够一下子长这么多的痘,活似春风带着细雨拂过原野,草窠里探出无数蘑菇的小脑袋。我被告知可以吃一种排毒养颜的胶囊,一盒68元,对一个高中生来说,价格不菲。但你要问我有什么疗效?我只能回答"排毒"效果确实极佳。吃这药,身上要常备厕纸,“飞流直下”是时时需要小心提防的。我感觉这药完全可以归属到居家旅行、行走江湖一类药品中来。</p><p class="ql-block"> 初中理发的事也很有趣。除了校长整饬学风,带队检查发型外,我很少理发。有次,父亲带我去理发,不知是不是头发太长的缘故,师傅握着推子,犹豫半晌,问父亲:“这是个小子,还是丫头?”那时,脸上光洁,居然让人分不清性别。后来长痘了,倒增加了几分气概,可见造物弄戏,自得章法。</p><p class="ql-block"> 堂哥曾经这样评价我的童年——"村首富之子",当然这里有相当夸张的手法。我幼儿园就有了自己的小自行车,那车刹车特别灵敏,只要速度够快,猛一抓前刹,整个后轮都会飞起,我时常会以这样的"危险"动作耍宝。在那个不少同学还为学费发愁的年代,我在学校成了让人瞩目的存在。后来,不知道怎么的,我就emo了。细细揣度,大概是两件事对我性格的产生了影响,一是痘,二是《红楼梦》。青春痘从外在让我产生了自卑感,扼杀了青春大部分的热烈和张狂;《红楼梦》第一次让我受到强烈的心理冲击,原来再油烹火烈、鲜花着锦的富贵荣华都会"食尽鸟投林,落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让我从心灵最深处体悟到人生追求的应该是什么,与其蜗角蝇头蝇营狗苟,到真不如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那一刻,我和"纨绔"的童年理想国划分了界限。</p><p class="ql-block"> 好些年不关注我这张"月球表面"的脸了,略微"莹润光洁"起来也才是最近的事。前年,妻子说她们医院治疗青春痘效果不错,我原是不信的。躺在那张蓝色小床上,任由红蓝光烘炙,听凭光子枪像电弧焊一样游走,时常疼得我直冒冷汗,甚至可以闻到烤肉味,兴许撒上孜然就完美了。痘印消退了,痘坑稍稍平复些,就像老瓷碗上的冰裂纹,自带了些岁月的况味。</p><p class="ql-block"> 我的朋友不多,有限的朋友当中没有能陪我近三十年的。不离不弃的,恐怕只有这绵绵不断、生生不息的青春痘了。我没有能够久"病"成医,治好那些青春时光里最难耐的隐疾,却在一切都尘埃落定,步入中年的时候与它握手言和。</p><p class="ql-block"> 我常在冷雨飘窗的时候,想起晚自习的时光。北窗外,寒风中的竹枝摇动着昏黄的灯影,窗上的雾气慢慢凝结汇聚成细流。教室里沙沙的书写声交织成网,我的指腹不自主地摩挲新出的痘尖,就像抚摸着一只小宠物。这般情景教人怀念。</p><p class="ql-block"> 四十岁的痘,是青春迟到的明信片,我只不过是做了一个梦,梦里写满了从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雲游</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5.2.2FY</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