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的磨难

笃仁

忆往昔插队于纯朴乡村的岁月，有太多难以忘怀的艰辛，而那些过往，至今仍在我的双脚上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如今，随着年岁渐长，每到寒冬或强阴雨季，双脚，尤其是右脚，从脚踝到脚趾，总会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难受之感。这不是尖锐的刺痛，也不是明显的酸麻，却逐年加剧，想来大概是年轻时落下的病根。

在大有作为的土地上，老农曾说“金脚银手”，这四个字蕴含着无尽深意，意味着农村的辛勤劳作全靠双手双脚。在文革时期的农村，要说最艰苦的农活，栽插双季稻绝对首当其冲。双手整日泡在水里，一旦受伤，就没法做精细的栽秧活。而寒冬腊月里，赤着脚穿着草鞋，从冰冷刺骨的河底挑水化河泥，更需要一双坚韧如“金”的脚。

这是个没有机械设备的年代，挑水化河泥的活儿又重又累，可人们这么拼命，只是为了多攒些肥料，增加那微薄的产量。当时农村经济落后，工具匮乏，人们只能靠人力，完成这些繁重的劳作。

七零年一月下旬，距离春节还有半个月，正值大寒时节，一场冷空气席卷江南大地，让本就寒冷的世界愈发冰冷。队里抽干了两条九龙池的支河浜，把捉到的小鱼分给大家，盼着能给过年添点喜气。河底刚一朝天，挑“水化河泥”的繁重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展开了。男劳力们一次挑两个半满的粪桶，那重量仿佛要把脊梁压弯；女劳力们则两人合力扛一桶，每一步都充满艰辛。

那时村里的男人大多连水鞋都没有，水鞋成了奢侈品。看到一些老农穿着草鞋，我像是找到了救星。晚上，我赶忙到村上一位单身老大爷屋里，请他给我打两双草鞋，还送上一包八分钱的经济牌香烟作为报酬，顺便恳请他教我打草鞋的手艺。那晚，老大爷粗糙的双手熟练地摆弄着稻草，眼神专注，一边打草鞋，一边耐心地给我讲解步骤和要点，那认真的模样，仿佛在打造一件绝世艺术品。在他的指导下，我也学会了这门在当时无比珍贵的手艺。

腊月的那个下午，天色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我赤着脚，穿着新打好的草鞋，肩挑一百几十斤重的粪桶，从架着窄窄跳板的河底，沿着被扒开的河边斜坡艰难攀爬。每一步都得弓起脚弓，用脚趾攀住地面，用尽全身力气，就怕草鞋在湿滑的泥坡上打滑。肩膀上的扁担像座大山，腰部努力保持重心，双手前后拉着挂粪桶的竹边，难度超乎想象。我右脚还比别人少一个脚趾，这让本就艰难的路更是布满荆棘。几担挑下来，急汗、冷汗交杂，一坐下来，浑身冷得直哆嗦，背上的棉袄却被汗水湿透。双脚冻得血红，失去了知觉。半天下来，我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灵魂，浑身又酸又痛又累。脚底被尖锐的瓦砾划破，脚脖子也被草鞋绳磨得皮破血流，草鞋上沾满了血迹。

这活儿一天只能趁着午后太阳好干两三个小时，参与的每个强劳力都深陷痛苦之中。妇女们穿着水鞋，或许没男人们那么遭罪，但沉重的担子和艰难的路途，也让她们满脸疲惫与无奈。河底泥泞，每走一步都像陷入沼泽；跳板摇晃，仿佛命运在捉弄着大家；人们脸上痛苦又坚毅的表情，是对生活的不屈抗争。

夜晚回到简陋的住处，我把红肿的双脚泡进洗锅的温水中，才终于得到一丝温暖。第二天，我用破布包扎好磨破的脚脖子，绑好草绳，又毫不犹豫地投入到劳作中。靠着顽强的毅力和坚定的意志，我一天天坚持着，渐渐适应了这又重又累的农活。生活的重压没有打倒我，反而让我在苦难中磨砺出更坚韧的灵魂。

回首那段双脚饱受磨难的岁月，我深知生活的道路从不会一帆风顺。正是那些坎坷与荆棘，让我懂得了坚持的力量，在痛苦中领悟了成长的真谛。双脚的磨难，就像人生旅途中的风暴，虽带来伤痛，却也铸就了内心的坚强。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只要怀揣着这份坚韧，便能无畏前行。因为每一次磨难，都是生命赐予的珍贵馈赠，让我们在岁月长河中绽放出更璀璨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