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有话说 ---老盐河边的陈年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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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末秋初的一天，江西上饶的建榕大姐给我发来一个大枣的视频，问我上一次回老家时怎么没有见到家乡的大枣。作为当地知名的文史研究学者，大姐肯定是又想家了。小时候家乡的印记浓缩在大枣中，肯定是视频又勾起了她的故乡情思。建榕大姐的老家和我是一个村的，她的父亲李明（原名商振江）是献交县敌工部部长，抗战后南下在江西上饶地区担任领导职务。李明这个化名是当年在延安时任军委副主席周恩来给他起的，商振江十分珍惜与周总理的这次机缘，到生命的最后一直沿用李明这个名字，他的后代又回到商本姓。我的《老盐河》一文最后曾说，有机会邀请商振江的后人回家乡访亲祭祖，后来还真还了我的愿。商振江的女儿建榕大姐2019年五一回到老家，除了寻亲祭祖，我带她参观了日华宫旧址纪念碑、富镇古槐和献县单桥，家乡的历史文化给大姐的印象很深。那以后我们经常在网上有交流，大姐的这个视频也勾起了我的大枣情思，也让我回到了那一幕幕挥之不去的往事印记中。

       对于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家乡的印记中怎么也少不了大枣。可自己也说不清从何时开始本地大枣已经淡出视野，儿时那曾经的美味 “失联”了。回想小的时候，过年前，老人们从箱子底下捧出一把大枣能够让小孩子们垂涎三尺，新人的婚房里大枣和花生那是必备品，枣馒头更是过年才能吃到的美食。按照老习俗，大人们年前要蒸出正月一个月的干粮，可以一直吃到二月二。蒸馒头时也会蒸一些枣花卷和枣年糕，一是增加了节日气氛，二是走亲访友的馍馍篮子里也多了一些花样。小孩们也跟着凑热闹，偷偷拿几颗大枣放在炉子上烧一烧，浓浓地枣香顿时飘满屋，也给临近年节的乡下老房子里带来了一丝香甜味道。

        起源于我国的大枣是由野生酸枣良培而来，考古学家从8000年前的新郑裴李岗文化遗址中发现枣核化石。历史上，华夏民族沿黄河发展，大枣是黄河流域流传下来的农耕文明的瑰宝。沧州属于黄河故道区，土地多是由黄河等河流冲积形成的平原，在这片儿平原区，枣树是房前屋后最为常见的树种了。除了这些星罗棋布的零星枣树，村外还有外成片的枣树林，放眼望去到处能看到它的身影。枣与沧州关系源远流长，早些年沧州金丝小枣驰名天下，近年来有黄骅冬枣的声名鹊起，它们在不同时代都吊足了国人的胃口。可是对于我而言，一提起枣这个概念烙印最深的是老家的大枣。

       作为北方最为常见树种，枣树平常不显山露水，我以为枣树是最低调的树了。不用刻意种植，不知道什么地方就会钻出一棵苗，很快成树。“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这里有称赞枣树结果早意思。听说用枣芽做成枣芽茶胜过南方春茶，喝后别有洞天，我估计和枣芽一样略带青涩的味道。小时候很多小孩子吃过枣芽，等到枣芽长到两寸左右时，剥去嫩枝外皮，只吃里边的木质部。一旦食物不充足，人没有不敢尝试的东西。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吃，吃了有什么好处，估计李时珍也不会知道。

　　早春伊始，春天大幕拉开后，桃红柳绿美不胜收，各种妖娆妩媚的花儿陆续登场。乡下田园风光中各种花儿风姿绰约，可谓拂面春风来，似锦繁花开。等到百花开过，四月芳菲尽时，枣花才姗姗来迟。翻遍唐宋三百首，少有枣花的诗文流传。白居易的《杏园中的枣树》中“二月曲江头，杂英红旖旎。枣亦在其间，如嫫对西子。”他把枣花比喻为美女群里的丑妇。要是白大人到枣产区走一遭，他的胡子估计要被薅净，因为这里叫枣花的女人太多了。我以为，牡丹等国色天香是为浪漫主义而生，而枣树则是典型实用主义的楷模。

         从生物学角度讲，一般的植物花色鲜艳，为的是吸引传媒昆虫前来授粉。枣花是黄绿色，几乎和叶子一样的颜色，远看根本不知道花在哪里。别看花不像牡丹那样花开时节动京城，可是枣树花开时候也香袭一大片，蜜蜂不以花色的艳丽程度定取舍，哪里蜜源多，哪里就是组团打卡的首选目的地。

       枣花蜜呈琥珀色，质地浓稠，滋味甜腻，回味重，具中草药芳香味，所以枣花蜜是蜂蜜中的上品。在那个年代，一般人家根本见不到蜂蜜。但是小孩子们知道蜜蜂是干什么的，更领教过蜜蜂的厉害。那时候，小孩子要是不让蜂蛰几次就好像长不大似得，捅马蜂窝挨蛰那是经常的事儿。大人也没空操那份闲心，反正是自己遭罪！也不知道听谁说，蜜蜂的蜜在蜜蜂的肚子里。大家就去枣树上捉蜜蜂，提心吊胆地逮住蜜蜂，用小手扯开腹部，里边有个黄色的软囊，都以为那是蜂蜜，放在嘴里舔一舔，还真有甜味。其实蜂蜜在蜂巢里，根本不在蜜蜂身体上！

       枣树花谢后幼果长得很快，那些低垂的枝上挂满了“枣妈妈”，才刚有点味道就到了馋嘴们的肚子里去了。北方的夏季雨量充沛，狂风暴雨总是不期而至，这时候刚带有红晕的大枣会被风吹雨打掉落一地。小孩子不懂大人的苦楚，雨还没停就兴奋地淌水捞枣。娘将捡回来的枣在锅里一蒸，青涩的枣子蒸熟以后有点淡淡地枣香。有时候落枣多，蒸熟的吃不了就晒成“枣干”，冬天吃枣干别有一番滋味。

       “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落干”。收获的季节到了，每年等到地里的庄稼收的差不多了也该打枣了。男女老少齐上阵，壮劳力用木竿打枣，其他人提着篮子捡枣。一根木竿舞出去，万颗珠玑滚将来。男人们抡起打枣杆重重地打在树枝上，红红的大枣纷纷落下，打到捡枣人的草帽上噼啪作响。脑壳硬的可不管那一套，红枣砸在脑袋上无所谓，收获的兴奋已经远远地超过了挨砸的痛觉。临近水坑的树上的果滚落在水中，小小子们光着身子跳到坑塘里，凫水捞起掉在坑塘里的大红枣。打下的红枣在秫秸箔上要晾晒很长时间，等红枣水分散失的差不多了就收藏起来备用。

       “七月十五拣枣吃，八月十五拦枣吃”。到了每年中秋节以后，地里的作物很少了，也没有什么农活了，小孩子们就去拦枣。所谓拦枣，就是打枣时候够不着的那些枣留在了树上，主人不要了，可以任由人摘走。由于果实在树上生长时间长短不一样，打下的枣成熟度还不够，需要后熟才能上味，拦下的枣那风味可就到了极致了。胸前挂一兜子，找个高高的杆子，三五成群去拦枣。那时候一般都是出门向北走，老盐河两岸枣树多，树上剩下的果实多，一般都能收获满满。现在想想自己都奇怪，不带着吃的喝的，一走就是一天。类似于电视上的野外求生，饿了就吃枣，渴了就找个有水源的地方喝水，也不记得有人闹毛病。

        姥姥院子里有一棵枣树，很老很老，看那沧桑的树皮和和已经有些发空的树干就知道有年头了。我上高中那会儿，由于县中离着姥姥家比较近，偶尔从姥姥家带干粮，碰巧还能吃上姥姥做的枣卷子和枣窝头，用当下的话形容那可是奢侈品。小时候，表弟顽皮有名儿，有一年我和表弟给姥姥打枣，他上树摇晃树枝，我在树下捡枣。由于枣树年龄太大，有的枝干已经有空洞。这小人儿用力过猛，整个大树杈摇晃断掉，人从树上掉下来！枣树密布大小刺，没想到这家伙从地上机灵爬起来，竟然毫发无损，神奇的枣树！我记得问过姥姥：这棵枣树有多少年了？姥姥若有所思地回一句：我嫁到这里时候，枣树就是这个样子！可见枣树的树龄有多长了。我后来有了专业知识后估计了一下，这棵树要大于300岁了。 姥姥过世二十多年后，我跟着母亲和几个姨母给姥姥上坟，后回到老宅寻根。物换星移，房子已经不是原来的房子，院子里的东西也不再是老面孔。大地尚未回春，我和四姨一起找那棵曾经花开满院香的老枣树，当重见刻着岁月符号的老枣树时，大家都想到了慈祥的姥姥。

      枣树全身都是宝，北宋王安石说枣“在实为美果，论材又良木”。枣树生长很慢，碗口粗的树干，需要长上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因此枣木质地坚硬，木纹细密。古代刻书多用枣木雕版，凡书籍出版谓付之梨枣。由于它的防腐耐磨性好，经常用枣木做车轴等多种农具。虽然白大人在诗里形容枣花是丑女一枚，可在文末实事求是道：“君若作大车，轮轴材须此。”我记事的那个年代盖房子没有钢筋，所以在盖泥房子时候，有的就会砍一些枣树枝放到墙与墙的结合部位，起到钢筋的抗拉作用，保证土房子不开裂。由此可见，枣木的抗拉和防腐能力有多么强！

      在我看见的大枣树里树干几乎都是倾斜的，像银杏那样直挺挺的老枣树几乎没见过。在老枣树漫长的一生中，不知道极端天气会遇见多少次，尤其是洪水的破坏性很大。由于树木的根部也要呼吸，大多数树木经不住长期的洪水浸泡，更经不住大水的猛烈冲击，但那些大枣树却能在这种逆境下存活下来。大枣树生来不是斜的，那都是洪水冲击造成的。旱涝对于农作物轻则减产，重则绝收。相比于其他树木，由于枣树叶片构造特殊和近乎五米深度的树根，大枣的抗逆性超群，所以不管旱涝，秋后枣树总会一身玛瑙对秋阳。因此明代朱元璋大移民，诏书明定：往有枣处移，可活民。可见枣树对于社会历史的发展的重要性。

     大枣世世代代生长在这片土地上，它拥有不屈服一切困难的勇气和顽强的精神，靠自己一身之力抵挡着那些恶劣的环境侵扰，并把果实和身体奉献给人们。那一株株饱经风霜的大枣树就像在田野里弯腰耕作的父老乡亲一样，在日月轮回中诉说着自己的过去现在和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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