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王建国的装逼人生

高原随想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和王建国虽然都是鹤峰人,但我第一次见到他却是在2008年深秋。厂区门口的鸡蛋花树下落满发黄的招聘启事,金融海啸的余波正在珠三角蔓延,我们这个给欧美代工充气娃娃的厂子,流水线已经三天没亮灯了。</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这是情趣产业的风口!"这个穿立领中山装的男人把简历拍在人事科桌上,履历表上印着"情趣产业观察员"的烫金头衔。后来我们才知道,他之前在北京中关村卖过情趣U盘,在义乌搞过震动首饰,最离谱的是在青岛开过"海底情趣餐厅"——穿着美人鱼服饰的服务员端着生蚝穿梭在水族箱之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厂长捏着他那份镶金边的企划书,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当时厂里积压的三千个仿欧美体型的娃娃,正随着美元汇率跳水变成烫手山芋。王建国站在全是油墨味的会议室里,手指划过产品图册:"我们要卖的不是硅胶,是深夜两点钟的寂寞。"</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奥运年的深圳,到处灯红酒绿,因为我们都是鹤峰人,因此他和我也走得最近,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拉着我去夜总会时的情景,我的胆怯成了他的笑料,搞得我在厂里好久抬不起头来,而他总是应对自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那时主要负责给充气娃娃装胳膊,而他则负责装逼,全厂他逼装的最好,因此他也深得厂长的喜欢。他给娃娃们编上工号,CM001是金发碧眼的华尔街精英,CM002化身穿护士装的东京少妇。积压库存被他包装成"全球化情感伴侣套装",定价直接翻三倍。香港过来的采购经理盯着他写在白板上的"情感附加值计算公式",当场签下二十箱订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王建国当上营销主管那天,车间里突然多了十二面红色锦旗。他把装配线命名为"欲望流水线",给每个工位发激光笔,要求我们在给娃娃穿丝袜时必须沿着腿部曲线滑动。"这是注入灵魂的关键三秒!"他握着女质检员的手腕调整角度,姑娘的耳朵红得像滴血的硅胶乳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金融危机最严重的时候,我们厂居然开始双班倒。王建国搞的"硅胶天使"选拔赛登上地方晚报,参赛姑娘们穿着我们生产的吊带袜在厂门口走台步。颁奖典礼上,他把镀金奖杯塞给冠军时突然单膝跪地:"请允许我为您定制专属人偶!"第二天保安在垃圾桶里找到被扯烂的公关部制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当董事会宣布他升任副厂长时,老厂长正在医院做胆囊切除手术。新官上任的第一次晨会,王建国搬来整套茶具在流水线旁泡功夫茶。"从今天起,我们不做代工了。"他举起描金茶杯,茶水在七米高的"为爱发电"横幅下荡漾,"要打造会呼吸的完美情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他的"声纹采集计划"让全厂陷入癫狂。四十岁的打磨工老李被要求对着麦克风说"你今天好凶哦",搬运组组长得捏着嗓子学萝莉音喊"欧尼酱"。最惨的是财务部新来的大学生,小姑娘捧着台词本念到"用力一点"时,眼泪把A4纸上的黑体字晕成灰色的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圣诞节前夜,王建国锁上装配车间搞秘密实验。我们透过毛玻璃看见他给CM009安装改装后的发声芯片,那个按照他初恋模样定制的娃娃突然发出轻笑。后来保安说,那晚监控拍到王建国抱着人偶在成品区跳华尔兹,月光下两具身体在包装泡沫上投出纠缠的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引爆一切的导火索在次年春天燃烧。王建国瞒着集团请来某直播平台网红,让穿着我们最新款学生制服的娃娃们围坐在粉色地毯上。当浓妆女主播对着镜头解开第三颗纽扣时,直播间观看人数正突破十万——然后突然黑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冲进直播间时,董事长带来的日本客户正盯着"涉嫌违规"的封禁提示。王建国举着被扯断的麦克风线还在嘶吼:"这是行为艺术!你们不懂情欲的...…"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那个价值十万日元的展示品正插在咖啡机里喷蒸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我们都知道,这次,他的逼装大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据说,董事会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主动辞职</span>,要么被开除。</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离职那天,王建国特意换上初见时的中山装。尽管他表面上看起来依然傲娇,但明显感觉到他的不甘。他特地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没有说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曾经我们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自从他当上了厂领导后,我们便渐行渐远,我也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也许是觉得他为了自己的所谓前途,折腾我也折腾大家;再也许是觉得他重色轻友简直不可原谅:又也许是他觉得,作为兄弟就应该无条件支持,不管是如何荒唐离谱的作为。不管怎样,他的离职我是感到伤感的,这既是因为我们都是鹤峰人,也因为曾经的友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我脑海里全是清代戏剧家孔尚任的戏剧《桃花扇》中《哀江南》的唱段:“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后来听说他在杭州搞AI情趣聊天软件,去年双十一广告词是"比前任更懂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上个月经过倒闭的厂区,野草从"全球情趣解决方案供应商"的铜牌裂缝里钻出来。风吹过空荡荡的装配线,生锈的链条还在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极了当年我们给娃娃安装心跳模拟器时的节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