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备考的关键时刻,母校交林中学没有丝毫松懈。早在学子上门求助之前,教务处陈培老主任和其他一众任课老师就开始筹划辅导班,准备好了为众学子提供帮助。首先将全县最著名的古建筑,位于交林中学有历史的图书馆国光楼,整个二层开辟为一个临时教室,这是交林中学前所未有的大教室。上台授课的都是学子们熟悉的面孔,包括白虎初高中班主任兼教政治课的周文琴和杭贤孝老师,教数学的张杰和马定昌老师,教语文的张道林和孙世友老师,教物理化学的宗文和丁玲老师。接受辅导的也多为交林中学自文革以来的历届学生。老师们总是在夜晚,在这个大教室里,为考生们进行重点科目、重点内容的辅导。为了让每一学子都能听得清,听得明白,老师们讲课都是竭尽心力。有的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的唾沫星四溅,声音都沙哑了。多年后回想这些还让白虎心痛。</p><p class="ql-block">跨入中学的第一天周文琴老师就是白虎的班主任,中间虽有变动仍是周老师送他高中毕业离校的。多年来周老师一直和他保持着密切联系。这次周老师就各科应考做出预测并建议,具体指导语文要准备至少一篇紧扣当前形势的作文,提议将叶剑英元帅的诗《攻关》,“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作为备考作文的主题——白虎正是以这一主题应考作文的;政治科目能清楚当前的政治舆论宣传就行了,其它复习重点应放到数理化上。</p><p class="ql-block">他前后分别拜访教物理的宗老师和教化学的丁老师时,两位老师几乎以相同的接待方式让他感动。当时他们两家居住的都是靠近交河岸边的两间平房。</p><p class="ql-block">对于两位老师,他是分别唐突出现在他们家门前的,站在两米远处轻轻一声:“宗老师(丁老师)!”</p><p class="ql-block">他们好像都是特地在等候他似的,立即在里屋清脆地应答:“噢—,是——呀!”快速地走出来。</p><p class="ql-block">对此他感动地说:“宗老师(丁老师),您还记得我呀,还能听出我的声音呀?都五年未见啦?”</p><p class="ql-block">宗老师和丁老师的回答都是:“记得记得,能听出来,你们几位学生都记得……不说那些啦,现在就说你们的复习吧,我已为你们拟好复习提纲啦……”</p><p class="ql-block">记得当初高中毕业离校前,宗老师特别告诫他:“……回到农村不要丢了书本,将来上大学还是要考试的,这是肯定的,是早晚的事!”学生静静地听着,领悟到了恩师的深层意思:不要等待机会自动上门,坚持努力争取回报。可惜五年来他未能遵照恩师教诲坚持下去。</p><p class="ql-block">作为教务处主任,陈培老师一辈子为中学教育事业兢兢业业,多年间利用各种社会资源,为交林中学招揽贮备了像周文琴和宗文等等一批优秀教师。老师们的优秀不是某一个方面的,既包括教学方面,也包括人文方面;既有滔滔不绝、旁征博引,也有耳鬓厮磨、唠唠叨叨。这些优秀经过长期的传承与沉淀,已在交林中学形成一种无形的精神文化资产,这些资产陶冶出的是持之以恒的对科学、对人性的尊重,对学生的关爱,对师长的敬爱。在这次辅导班中,考生们成了这些资产最大受益者。 </p><p class="ql-block">白虎姐姐原是民办教师,本可报考中师,为保障两弟弟的复习而放弃自己的机会。为弟弟查找复习资料,代办高考报名、填报志愿,应对档案审查、信息收集等等一切可以考生不到现场的事项。姐姐是在两年后读的中师,毕业后由民办教师转为公办教师。加上她的同事戴群老师提供便利——此时被从学校抽调到公社负责高考报名登记、志愿填写等事项,使白虎弟兄俩应对高考的各种信息获取、登记报备等,不浪费分秒时间和丝毫精力,却能及时掌握并跟进。</p><p class="ql-block">天空一片湛蓝,社会一片和谐。地方上的政治氛围也发生了惊天巨变,一百八十度的大反转。阶级斗争不搞了,过去审视人的那种政治放大镜丢弃不用了,人人平等了;人们的思想观念、精神面貌变了,曾经石刻般的脸庞有了笑容,变得温和友善、生动可爱了。包括人民公社、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各级领导和社员群众,对于白虎等人参加高考都是一路绿灯。当时高考政审是由大队党支部副书记钟传海伯伯全程负责的,钟书记向干部群众作正面宣传,尽可能为弟兄俩顺利通过高考开方便之门。多年后回忆这段历史,有朋友提起因习惯性的政治审查等程序操作,给考生增添不少麻烦,有人还因此落榜。他还奇怪的问:“有政审吗?我怎么不知道?”。</p><p class="ql-block">终于他放下书本,拿起笔和准考证来到交河中学,找到了自己的考场。远望考场他心里祈祷,愿上天庇佑,这次能通过高考跳出农门。临近考场忽然发现初中同学静冬,他惊讶又羞愧。她是那么美,肤色白净、着装时髦,举止温文尔雅,满满的老师风范。此时她那两只黑得发亮的眼睛滴溜转动着,向着一众考生介绍考场纪律、注意事项等等。回想在农田劳作时的自己,因风吹日晒黢黑而皴裂的肌肤,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下巴,蓬乱的头发,一副可怜兮兮的寒酸像,畏畏缩缩的老农行头。彼此本是同学,离开学校才五年呀!好在她是侧面于他,他也悄悄混迹于一侧人群,装作彼此都未发现对方。</p><p class="ql-block">四十多年后一次聚会说起此事,她说没印象了,紧接着补充道:“不知当时是否影响到你的情绪了,如有真的对不起了。”</p><p class="ql-block">他回道:“我一走进考场,想的是快点拿到试卷看到考题,再没有其它思想了。”</p><p class="ql-block">今天人人都在玩微信,群里有人建议她把“静冬”改了。他说:洁白的雪野,蓝蓝的天空,静静的冬天——静冬,多美的名字啊,留着吧。至今这个名字一直保留在他的微信里。</p><p class="ql-block">当时县革命委员会领导和普通百姓对这次高考的重视,对这届考生的关爱,也给他留下美好印象。那时的计划经济,食品属凭粮票供应的紧缺物资,仅拿钱是吃不上饭的。在考试的两天中午,考场附近的交河饭店停止其他所有营业,专门为考生摆放一大片饭桌,考生凭准考证就可进去免费用餐。为了有个良好的高考环境,平时拥挤吵闹的交林城,这几天也变得干净宁静了。这些变化也让人们认识到,知识不是反动的,读书不是无用的!</p><p class="ql-block">两天四场考试下来,白虎总的感觉很不好,尤其物理原本是他的强项,和人对答案发现,最容易得分的前两题公式符号弄错了,一下丢了18分,情绪很低落。晚饭后一骨碌躺到床上,两只胳膊向后枕着后脑勺,眼睛迷茫地望着屋顶,心里反复叽咕:这次高考没戏了。第二天落寞地回到农科队,把复习资料整理后放到床头,准备下次再考吧。</p><p class="ql-block">时间进入一九七八,冬雪融化,万物复苏,冬去春来。一次听说下乡知青李某收到皖江大学录取通知书,是本公社收到的第一封通知书,他在心里为李某祝福。尽管这份通知书不是给他的,但他不气馁。十几年来他目睹政治运动一波接一波的,每次除了读报纸、学文件,再“群情激奋”、“怒冠冲天”,或“斗志昂扬”地开几场批判斗争大会,揪出总也揪不完的那“不到百分之五”的坏人,管制劳动或判刑坐牢,人们的生活照旧。他相信这一次社会真的变了,国家的高考制度会延续下去的,他看到了希望,自己还会有机会的。</p><p class="ql-block">接着一份录取通知书由钟伯伯送到他家,是给弟弟的,全家最宠爱的弟弟。弟比哥聪明,这次能被录取是意料中的。自此弟弟跳出农门走上工作岗位,一直是一名出色的工程技术人员。后来他知道了,为确保万无一失,当年高考录取通知书是由县里统一发送到公社党委,再由公社党委通知各大队党支部,安排专人送到考生家中。仅此一事他从内心感谢家乡党组织对这届高考的重视,对考生的关爱! </p><p class="ql-block">又一次父亲来农科队叫他回家吃晚饭,感觉父亲的心情是愉快的。他不明白家里有什么好事了,即使他最崇拜的大舅来到,也不能抚慰他此时孤寂的心。大舅是对他影响最大的人生导师,每次听大舅讲历史、哲学、思想、名著,都有醍醐灌顶的感觉;每次欣赏大舅演奏二胡或京胡等乐器,对他都是一番或陶醉,或浪漫,或哀伤的灵魂荡涤。可从记事起,他感觉大舅总是郁郁寡欢难见笑容。</p><p class="ql-block">雨过天晴,天地氤氲,万物化淳。他回到家,父亲转身递给他一封信,说:“你考上大学了。”</p><p class="ql-block">他不敢相信,怀疑这是在做梦。当落款皖江N学院的信封落到他手中,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粗糙的黄纸。望着印有“——录取通知”几字,他一阵头晕目眩;稍稍冷静再仔细观察、抚摸它,一阵狂喜,双眼忽闪着,鼻子吭哧着:心里反复盘问:这是真的吗?我是真的考上大学,跳出农门了吗?</p><p class="ql-block">就他家来说,真的太阳从西边出了,弟兄俩一下子都跳出农门了。</p><p class="ql-block">晚饭时父亲告诉他,“你本祥叔叔说了,这次全县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已超过百人,是这个小县历年进入高校从未有过的高录取率,其中有两家一次中两,除了我们家,另一家是同祖父母的堂兄弟。”</p><p class="ql-block">三十多年后,一次他接到初中好友耀培电话,对方正从沪市赶往晥城途中。当好友知道他也在皖城,说道:“你不要动,把地址发给我,我办完事就来找你。”</p><p class="ql-block">晚上两人在饭店开了一瓶酒,不知不觉半瓶下肚了。提起一九七七高考,耀培说他的弟弟和堂弟也是那次考中的——好友是之前被推荐上的工农兵大学生。回想当年本祥叔叔说的那次高考一次中两的另一家庭,竟指向了他的初中好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