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学纪事（史记体）

雨峰视界

本人曾在美篇发一文《上学那些事儿——七十年代小学篇》，颇获同辈中人响应。近日国产人工智能DeepSeek奇峰突起，震撼中外，试用其以史记体改写，其文风古朴，其文采毕肖，尤其太史公曰与司马公思想一脉相承，令人叹叹。

某某者，黑水鶴崗興山人也，乙巳嵗（西元一九六五年）生於礦務局嶺北煤礦群力街。其地屋舍連甍，凡四五十列，每列五戶，比鄰相熟。所居之列，兩棟十戶，皆老幼同簷。中辟甬道為庖廚，左設廣室，右置狹間。

時無蒙養之園，自垂髫記事，終日嬉戲於戶庭。宅後有圃，廣可半畝，彩蝶紛飛，蜜蜂碌碌，七星之蟲、碧蠖、毛刺往來其間，實童稚之樂土也。每值夏時，黃粉蝶繞畦而舞，菜畦間青蟲蠕蠕，稚子執草莖戲之，竟日不倦。

太史公曰：煤城巷陌雖陋，然里閈相聞之誼，曠野自然之趣，實勝金堂玉戶。觀此童蒙之樂，可知天地生機，不擇貴賤而生；赤子心性，豈因貧富而異？今人營營於廣廈，而失卻與萬物相親之樂，豈不惜哉！

共和廿四年春正月既望，余随父诣兴山区立民塾。时道中冰棱未消，父执余手涉小沙河，行三里许至学舍。塾仅置蒙、养二斋，蒙斋分三庠。师长臧氏，居群力街南，性温良，邻人皆称之。同窗多街坊稚子，朝夕结伴，咿呀诵书以为乐。

学舍乃土屋数椽，案几皆粗木为之。余与数童踞末席长凳，右侧土垣有隙，可窥邻室。尝戏取尘土裹楮纸掷之，邻室哗然，师叱止焉。

课制半日，蒙养二斋共室而学。日授四课即散，课业甚简，嬉游为常。塾左为区署，右邻小市，列肆栉比：庖厨、药寮、冠履铺、五谷仓咸备。夏则瓜茄满市，冬则爆竹联红。稚子过市，必逡巡顾盼。尝闻药肆鬻鞠，以五铢易之，吹气结缨，持走街衢。然皆素色而前突，童蒙未解其状。

时街墙多绘林、孔事，三日辄易。余每过必驻观，由是知漠北有温都尔汗，闻天马之谶，晓仲尼诛少正卯、周流列国之迹。孔丘者，遂为余所知首贤。嗟乎！画壁匠人岂料稚子观图知史耶？

太史公曰：童蒙之时，耳目最新。虽处陋巷，见闻皆学问也。方今黉宫巍峨，然童子埋首题牍，不复有垣隙窥邻、市井观俗之乐。曩时土墙漫画，竟成发蒙锁钥，岂非教之在化不在器乎？

每至体育课，辄率群童嬉于庭。是时也，绳影翻飞若游龙，方阵棋布如列星。或列长绳为飞索，腾跃其间；或画九宫为方域，单足竞逐。尤善击壤之戏（俗谓打啪叽），常执革制圆牌，挥击生风，金石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至若弹珠之戏，深谙其道。择浑圆白珠为常器，若得彩纹斑斓者，则视若珙璧。临阵必屏息凝神，指节微屈，但闻"铮"然一响，琉璃相撞，胜者取珠如探囊。尝有李氏子持家传玛瑙珠来战，目如鹰隼，一击而中，观者无不拊掌称妙。

其最矜者，乃黄毽一具。取初冬黄犬软毫，择铜钱三枚，以白蜡融固，毽羽森然若金菊初绽。每携此物至庠序，群童环立如众星拱月。或有持鹅翎毽者欲较技，辄睥睨曰："此等俗物，焉能与金菊争辉？"遂振衣而起，金毽翻飞似流萤，足尖轻点若鼓瑟，三十回合不坠地，满堂喝彩声震屋瓦。

至若角戏之乐，常扮苍鹰逐稚子。张臂作翼，目射精光，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虽屡遭"母鸡"阻截，终能寻隙擒得"雏儿"，其狡黠机变，师长见之亦莞尔。

太史公曰：昔韩非著《说难》，庄子论《逍遥》，然未若童稚戏乐之得天真也。观某氏子所为，虽彀弓弹雀之戏，实藏运斤成风之妙；纵瓦砾相击之戏，亦见运筹帷幄之机。方今之世，电子之戏横行，而黄毽铜钱不复见矣。每思及此，未尝不临文嗟悼，怅然若失也。

尝值盛典，校长集诸生于庭，习歌咏。忽问诸童："孰能执节者？"余本立于末列，私与同窗比划为戏。不意校长目如炬，遽召之前。余虽不谙音律，胆气殊豪，乃振臂作势，群童竟和歌相随，竟无指其节谬者。

初蒙学时，课业三易其季。至第三学季，颁白纸简册，多录太祖语录，未知四海学童皆同此制否。考校虽行，然试场诸景皆湮于记忆，亦无令父母署卷之俗，度其绩当在中上。

是时有名动华夏之童子黄帅者，京都人也。众初闻其号"抗流小闯将"，皆以为伟丈夫。数载后睹报章画像，方知乃巾帼。诸蒙童不解"潮流"真义，竟以时世妆为忌，见衣纹绣者辄瞠目相向，女童亦冷面不答。后帅以疾卒于京师，享年五十有七，尝任工大书坊编修。

太史公曰：童蒙之事，虽微可见大。指挥事虽戏，然勇毅已彰；课业虽简，而勤勉未怠。至若时风移易，稚子解事非常，亦足为后世考镜之资。黄帅以一垂髫列名青史，岂非时势造人乎？然其平生际遇，又令人三叹焉。

夏，假毕，余徙学于矿务局十三厂庠序。庠舍皆平屋，去家甚迩。首日即擢班率，或谓余躯干修伟故也。是岁，师更迭四五，皆女儒，有耆艾者，有韶颜者，然姓氏尽忘矣。

至冬，主晨燎之职。每昧爽趋庠，或怀桦皮松脂，或途拾败楮细柯以为引火。俟焰起，乃慎添煤石，终使铁炉盖赤若丹霞。庠中诏诸班伐薪北山，运炭于道，童男皆踊跃。未几，薪炭充牣庑下，枝柯交横，煤屑纷扬，室中常若雾塞，虽昼亦秉烛。同窗面目黧黑，相顾拊掌，竟成稚子之戏。

会艺班遴选，师命生往试。立于琴师前，舒臂展足，略作舞势，未竟而归。艺途遂绝，竟不知其所以然。

翌学期，庠中举"批右倾翻案风"事。女师授简牍一札，使代庠序宣言于大庭。生立众人前，朗声诵念，虽不解其义，然辞气铿锵，与电台播报无异。稚子发慷慨语，观者皆默然。

太史公曰：童蒙之年，司炉火于霜晨，运煤薪于庠舍，已见担当。然时运多舛，师长数易，文艺之途阻于懵懂，政治之风拂于垂髫，岂不异哉？观其立众宣言，虽鹦鹉学舌，然赤子无畏之态，犹可见也。

梁勇者，吾少时同窗也。乙卯秋，勇过寒舍，言兴山矿一小甚善，其母识校长。吾慕之，勇归三日即来告，曰可矣。遂转学焉。校舍踞群力街东，去家不及一里。银管供暖，明灯如昼，不复冬日拥炉之苦。

三班诸生多矿工子弟，唯识张世凤、赵华忠二邻童。初至时人皆疏，吾以残损连环画诱之，未旬日，男生竞相归附，散学辄聚吾宅。

班主任王氏春香，治学谨严，批阅不苟。尝命吾为组长，晨课领诵毛选。吾择《敦促杜聿明投降书》一篇，诸生声震屋瓦，虽未成韵，亦颇可观。时行半日制，午后或习农事：平操场、植青葱、刈豆秸、运红砖，稚子皆习劳苦。

丙辰冬，校令积肥。吾与邻童王化良夜盗马粪。月明星稀之际，携柳筐潜厩，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连取数夜，颇自得。然车夫早窥之，某夜擒吾等衣领。幸长者仁厚，但收其筐，未加笞责。归时股战汗流，后怕经旬。

校举绘事，吾求画工于邻舍于庆江。庆江者，丹青妙手也，嘱其勿精，然竟夺魁。画悬廊间，吾羞赧绕道。三十载后同窗犹赞画技，赧然不能对。嗟乎！弄虚之弊，竟贻三十载之愧。

余性好典籍，《红楼》《西游》皆自同窗处借得。黄氏广祥藏石头记全本，王氏明泉有西游古版，吾日诵夜读，不识繁体则跳脱，未解诗词亦陶然。尝自岭北矿借书，两日一往，惜藏书寡味。苏联小儿书《短剑》残卷，悬疑数十年，及网购全本乃解。

丙辰夏，戏水三角泡。初习泅于浅池，自矜能渡，乃赴深潭。入水即没顶，呛咳欲绝。幸遇邻兄二肥，裸身跃救。此兄素不亲众，黑瘦寡言。后闻其殁于肝疾，每经旧居，未尝不垂涕思之。

太史公曰：童蒙记忆，历久弥新。方泡水寒犹在目，马厩夜雪尚侵衣。昔时顽童今华发，惟见旧照羊毛领耀然如新。书卷连环皆尘土，救溺义行永镌心。此所谓逝者如斯，而真情不朽者欤？

兴山矿一小五年五班者，丁酉季秋所立也。原四班各抽生徒，余自三班入焉。同窗多素未谋面，然班风清正，旬日即相熟稔。梁勇尝与余共读民办小学，张世凤、王化良乃邻舍旧友，李胜平、杨延豪后复为初中同窗。杨振岭善摹师书，付文艳精于课业，皆一时之俊彦也。

廖师木贞主班务，年方弱冠，青丝如墨，板书精妙，授课时声若清泉。尝预演公开课，择余等四五人试讲。翌日，诸师列坐，余诵课文字正腔圆，廖师笑谓："当用儿化音，乃合自然。"其善教若此，生徒莫不敬爱。尝以"三好生可赴八珍宴"相激，众皆奋勉。是岁末，余首获殊荣，宴设矿食堂，八盘叠列，余与丁洪利、孟庆玉等立而食之，至今齿颊犹存余香。越明年春，廖师将调矿一中。诀别之日，满堂饮泣，童稚之悲，竟日未消。

继任者张辉先生，时任教导主任，清癯利落。尝命余率秧歌队演于校运，取纸箱为面罩，画五官其上。登场时踉跄相撞，观者拊掌绝倒，谓之"群童戏魈图"。

会矿属三校竞试，张师特召余等集训。夜课有二师，一授文法，常叹"吾主在上"；一解算题，术多奇巧。决赛作文题《吾志》，余杜撰欲为地质郎，遍历山河觅矿藏。竟以此获次名，得彩磁文具匣，珍用数载。张师践诺，赐手抄本《草原无头女骑士》，此余初窥稗官野史之端。

甲午年关，余自大庆归鹤岗。谒张师于风雪中，见其候立楼前，鬓已星星。抚母校庭树，昔年弱苗俱成合抱之木，而栽树人星散四方。追思廖师板书之姿，张师夜课之劳，恍如昨日。

太史公曰：童蒙之教，譬如春雨，润物无声而草木自华。观诸师呕心，生徒砥砺，岂非教化之功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