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淮国旧想起

黎明

金宇澄的《繁花》有这么一段情节：钢琴的位置上，只剩一块空白，地板留下四条拖痕。蓓蒂的钢琴不知被啥人拖走了，可以肯定是被造反派抄家了。阿宝发愁说，我马上去淮海路，到国营旧货店看一看。

淮海路国营旧货店简称“淮国旧”，是上海乃至远东最大的旧货寄卖商店，那时抄家钢琴、家具、沙发等都放在那里寄卖。为了寻找蓓蒂被抄走的钢琴，这天下午，阿宝再次走进淮国旧。满眼都是人，店堂宽阔，深不见底，钢琴摆满后门内外，以及附近弄堂，过街楼。店里的营业员，精通种种旧家具，台子叫“四平”，圆台叫“月亮”，椅子叫“息脚”，床叫“横啊”，屏风叫“六曲”，梳妆台叫“托照”，凳子统称是“件头”，方凳圆凳，叫“方件”、“圆件”，时常有东张西望的顾客，也许跟阿宝一样，寻觅自家或亲朋的家当，看到了，当然不可能赎回，但可以紧盯不放，或是长长一瞥，眼神发呆，摸一摸，问一句卖价，离开。

阿宝应该长我几岁，小说描述的那些年，我还在念小学，倒是看见亲戚中有人在那里买过抄家来的旧沙发、红木凳等家具。在我的记忆中，淮国旧曾经是上海人经常去淘宝的地方，在这数千平方米的旧货商店里，人们可以买到价廉物美的出口内销商品和一些国外名牌的“老货”。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那些略带瑕疵的紧俏商品成了当年老百姓的抢手货，旧钟表、自行车、照相机等受到市民的青睐，搪瓷面盆、搪瓷痰盂等日用品柜台前更是挤满了人群。

在我念高中那年，打砸抢和抄家时期已经过去，有同学对安装半导体收音机产生浓厚兴趣，常去淮国旧购买电子元器件。那时，我们住在吴淞镇，去一次淮海路，单程坐车要花一个半小时，我陪他去过一次。他挑选了万用表、电容、电阻等元器件，我在店里兜了一圈，因为囊中羞涩，又不喜收藏古董藏品，故无商品引起我的兴趣，在一排半新旧的自行车前观望了片刻，便驻足在文具用品柜台前，观赏各种式样派克金笔，瞥见一个猫骑在金鱼上造型的卷笔刀，就买了下来。回家后因它体积较大，携带不便，也不常使用，不经意间把它丢在一边。

春节在家闲来无事，细读金宇澄长篇小说《繁花》，看到书中描写的上述这段情节，想到当年我也去过淮国旧，还花了两毛钱买下的那个卷笔刀，遂打开书柜，寻找起来。角落里一只“猫咪”骑在一条“大金鱼”上，睁大着有些忧郁的双眼，注视着前方，我轻轻地取出它来，仔细地观赏一番。50年了，几经搬家，丢弃了不少值钱的东西，卷笔刀也换用过不少，“猫骑金鱼”这把卷笔刀却不曾遗失，尽管多年冷落，外表有些磨损，色泽也已灰暗褪色，但这只猫的表情依然如故。当我捧起它时，不免触景生情，勾起我那些久远的记忆，引发某些思绪，情、景、人物都浮现在眼前，不觉有些喜欢它来。既然有缘，那就让它成为我的文物，继续呆在家里吧！看见它，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羞涩的青春年代。

人的一生与许多机遇擦肩而过，难以推却的缘分却接踵而来，不要为失去的东西耿耿于怀，而应珍惜命运中的各种奇缘巧合。阿宝寻找蓓蒂被抄走的钢琴去淮国旧，是为了珍惜朋友之间的那份缘；猫鱼卷笔刀保留至今，是那年代留给我的一个念想。曾经的淮国旧，现在不知去了哪儿，随着《繁花》发行和电视剧播出，它又展现在人们的记忆中。一部《繁花》，描写了五十年前我们这代人平凡的市井生活，更是体现了一代青年对美好生活的追求与渴望。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