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桑榆晚风

　　转眼间，母亲离开我们已经近十二个年头了。在这万家团圆的新春佳节里，对母亲的怀念之情仿佛涌动的春潮，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烟花，冲破冰雪严寒的覆盖，汹涌澎湃一泻千里。

母亲一生勤奋好强，拉扯着我们兄妹三个在困苦中跋涉。儿时的记忆里父亲在城里上班总是早出晚归，母亲既要照顾我们兄妹三个的一日三餐，还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我儿时最深的记忆就是母亲劳作一天后，披着晚霞，扛着工具，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家里的身影。

后来我们慢慢长大，就像小鸟长了翅膀一样一个个从她身边飞走。母亲为我们的成长而高兴、欣慰，可还没来得及让我们去好好报答，她就一场大病不起，卧床七年之后离我们而去，让“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楚溢满了我们的心胸。

本文尝试着去回忆母亲生前对儿女们的种种疼爱，记录着我们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有幸福，有快乐，也有自责和愧疚……

　　2006年4月，母亲患了脑梗，经抢救保住了性命，但却落下半身不遂，从此生活便不能自理。5月初出院后，我们兄妹三个就轮流着回家帮助照顾母亲。

每到吃饭的时候，我们就搀扶着母亲从卧室里出来，坐在客厅里的椅子上，给她系上围裙，然后再架起椅子慢慢靠近餐桌。开始的一两年间，母亲还可以自己用筷子吃饭，虽然有时也会散落一些饭菜，但我们都鼓励她坚持下去，不要轻易放弃基本的生活技能。母亲也很坚强，配合着我们顽强地进行着各种康复训练。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我们自以为对母亲的照料还算尽心的时候，发生的一件事让我非常内疚。

　　一天晚饭后，我把桌子收拾干净，然后坐在母亲身边，想陪她说说话聊聊天。母亲把一只手伸过来，断断续续地对我说这只手被挤伤了，感到很疼。我把母亲的手捧起来仔细一看，只见手背上有一块青紫的瘀斑，我忙问是怎么弄伤的，母亲说是几天前我架起椅子靠近餐桌的时候，不小心把她的手挤在了餐桌和椅子之间。

看着因为自己粗心给母亲造成的伤害，我恨不得抽自己……

　　母亲没得病之前经常说起我们小时候的事。由于父亲在城里工作，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生活在农村，家里的一切都是她一人操持着。在我很小的时候，由于家里没人帮着照料，母亲下地干农活时只好把我一个人锁在屋里。中间歇工时，其他人可以坐在田间地头歇口气，而母亲则是丢下手里的工具，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赶。母亲说，每当她打开家门时都会看到我哭得声音嘶哑、满头大汗。这时母亲就急忙把我抱在怀里，一边喂奶一边心疼得掉下眼泪。

后来我们兄妹几个相继长大，各自成家，只是在周末或假期才会回家。每到这时候，母亲总是把家里最好的东西拿出来让我们尝尝，恨不得把冰箱里所有的菜都做出来让我们吃。等我们告别的时候，她总是送了一程又一程。记得一个周末，当我们起身离开的时候，天色已晚，楼道里的灯毁了，漆黑一片，母亲不顾劝阻坚持要下楼送我们，可就在下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踏空，重重摔倒在地上。我们赶忙回身把母亲扶起，还怪她不听劝说。母亲拍拍身上的尘土，对我们说：“没事！我就是想送送你们。”

　　母亲对我们兄妹几个的疼爱无可复加。2002年，两个孙子同年高考题名，去北京上大学，父亲、母亲坚持要去送行。到了北京后，我和爱人及孩子陪着二老游览了北海公园、民族文化村、故宫和颐和园等名胜古迹。母亲平生第一次来北京，玩得非常开心。在颐和园的时候，登上排云殿，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母亲望着波光粼粼的昆明湖面和一艘艘大大小小、来来往往的游艇，久久不愿意离开，一个劲地说：“这里有山有水的，景色真好看！”

在游览海洋动物园的时候，母亲却说让我们几个去玩，她自己在外边等着就行。我问了以后才知道是母亲嫌门票太贵了。后来在我的一再劝说下她才同意和我们一起进去。那肯定是母亲第一次见到那么多叫不出名字来的海洋生物，她时不时地把手伸进流经身边的水渠里，试着去触摸里面各种各样的鱼。在接下来的海狮、海豚表演中，母亲也看得津津有味、喜笑颜开。可事后她不止一次地对我说：“一张门票就要一百块，太贵了！”我知道她是心疼我们挣钱不容易，不愿意多花我们的一分钱。

　　两个孙子上了大学后，再加上我们兄妹几个的家境也慢慢好起来，母亲打心眼里高兴！那几年是她心里最敞亮的时候。每到逢年过节全家团聚，母亲总是喜欢陪着我们爷几个喝上一杯，喝着喝着就说起了我们这一家曾经走过的艰辛和不易，然后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每到这时我们就会赶紧岔开话题，开玩笑说以后喝酒归喝酒，不准再说过去的事，更不准哭。其实我们都懂得母亲此刻的心情，我们这一家有过多么的不易、承受过多少磨难，只有母亲心里最清楚。

即使是在生病后，母亲也还像以前那样，对儿女们的疼爱仍然没有针尖大的空。

一次我回家给母亲做饭，问她想吃点什么，母亲说想吃老豆角下面片。于是我先和好面，看时间还充足，就把面片擀得很薄；从冰箱里拿出老豆角来洗干净，用开水焯一下，拌上面粉，在铁锅里煎成金黄色；然后炸葱花、炒出番茄汁、打上荷包蛋……忙活一阵后，一碗冒着香气的老豆角面片端到了母亲面前。看到她吃得香甜，我心里说不出的高兴！由于饭做的比较多，我也盛了一碗坐在母亲对面一起吃。吃着吃着，母亲趁我不注意，用筷子夹起碗里的荷包蛋放进了我的碗里……

　　想起母亲对我的疼爱，再看看由于自己的粗心大意给母亲挤伤的手，心中愧疚不已。

那天晚上，我用热毛巾帮母亲敷了会受伤的手，很晚才回自己家。迎着满天的星光，母亲手背上的那块瘀斑在我心里一直不曾放下。我不停地在想，如果我能做得再小心一些、再用心一些，也许是可以避免的。

母亲可以不计较，但我却很久没有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