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特别的记忆

潇潇暮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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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三给老家的亲戚拜年，我特意去了趟自家的老宅院。站在门外，透过锈迹斑斑的门缝，我朝院子里久久张望着。

院中枯草丛生，一片荒凉，很难想象当年这个藤萝缠绕的农家小院荡漾的欢声笑语。踮脚望向隔壁，院中也是同样的孤寂，唯有两家介墙上密密麻麻的荒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仿若在跟我打招呼。一瞬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往事如烟屡屡浮现。

儿时，我家隔壁住着一家三口，两个老的六十多岁，傻儿三十来岁。冬季来临时，他们常常蘸糖葫芦来填补家用。

傻儿名唤月红，大概当年老两口是发自肺腑的盼着儿子日子红火，唯恐错过任何一个表达意愿的机会。月红不是天生就傻，而是得了大脑炎后遗症，也许放到现在，高超的医疗水平下是断不能留下傻病的。

其实月红也不是傻得纯粹，按乡下话来讲，就是心眼不全。听说小时候也上过学，就是没学会几个字，当然更谈不上算账了。月红身高体阔，面相也不丑，当年靠着家境不错，也曾混上一个媳妇。相亲时，问媳妇家都有啥人，姑娘说有一个八十多岁的奶奶，月红说：“啊，你奶奶活那么大岁数，咋还没死呢？”要不是婆婆会哄，又舍得出钱，婚事当时就告吹了。月红不会算账，但是卖糖葫芦却没问题，无论多大的买卖，一次不能超过两只，当时一只糖葫芦五分钱，最多别人只能买一毛钱的，再多了，就得一毛两只，一毛两只的倒，依此类推，账来得慢点，但是不影响糖葫芦在别人嘴里的甜度。

月红一辈子不会骑自行车，他学车时已是二十七八的壮小伙，当时在河边的柳树趟子，学了整整一个月，招的全村老少看热闹。一个月下来摔得鼻青脸肿也没学会，老夫妻就退而求其次，让他学推自行车，又练习了十几天，觉得比较熟练了，就让他去给老丈人送酒。可是老天爷偏偏难为个傻子，到了老丈人家门口出了差，不知怎得车子就推翻了，两瓶子酒摔个稀烂。可想而知，人傻，钱厚也留不住媳妇，月红最后成了光棍一个！不过乡下人自有一种朴实乐观的精神，没了媳妇，一家三口也过得其乐融融。

每天晌午一过，老头就坐在堂屋的小板凳上劈竹子，削竹签。那锋利的刀刃在长满老茧的大手中很是听话，碎屑翻飞中，成把的竹签放到了笸箩里。

这时，老太太会端来一簸箕山楂果，坐在炕头上，剔除果子里的籽核。这活看着简单其实也不容易，要一手拿果，一手拿刀，横着切果子，慢慢切到一半处，力气绝对不能大，否则果子会一剖两半。然后刀尖转向果子中间部分，用力剜出籽核，再把它们放到另一个簸箕里，等待串在竹签上。

因为削竹签、剜籽核都要用刀，有危险，所以串糖葫芦就成了我这个顽皮小丫头的最爱。那时一进腊月，学校早早地放假，我就一头扎在邻居家不回来。串糖葫芦的窍门是要大小搭配，每串果子都要有大有小，先串最小的，再依次变大，最顶上选一颗又红又大，让人垂涎三尺的就算成功了。同时为了美观，果子的间距也要均匀。当一串串鲜红的糖葫芦斜插到杆子上时，糖葫芦杆仿佛就变成了一把诱人的水果伞。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老头就起来熬上一锅糖稀，把穿好的糖葫芦蘸到糖稀锅里。那红红的糖葫芦穿上一层光亮的外衣后越发神气。

这时，月红的工作也要开始了。始终没有学会骑车的他，只能扛着二三十斤重的糖葫芦杆走街串巷去卖。一边走，那肩头的糖葫芦一边颤抖，仿佛具有了鲜活的生命一样，总让我想起《花为媒》中的戏词：“明晃晃走起路来颤悠悠，颤颤悠悠不亚赛金鸡叫的什么乱点头”。可能正是此因，月红的身后常常会有一群又一群的孩子，生意好得不得了，傻人的生命里也有辉煌的一刻。当然有时糖葫芦也会剩下，月红宁可多走十几里，也要把最后一串卖完才肯回家。天已擦黑，还不见月红回来，两位老人就在门口翘首遥望，那幅夕阳西下的望归图就这样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月红虽傻，却有我们这些普通人不及的。面对生活的磨难，有几个人能做到像傻子一样知足并笑脸相对呢？

月红家和我家相处的一直很好。两家做了什么好饭或缺了什么东西，常常在墙头上互相传递。 印象最深的就是除夕的早上，他们总会从墙头上递过几串最大的糖葫芦，每个果子都一样大，是给我们特制的，这算是固定的节目年年如此。

如今，斑驳的老屋依旧矗立，昔日的主人已消逝风中。岁月更迭，草木枯荣。当年那个在腊月里，陪着他们串糖葫芦的小丫头，也已经被风霜染白了发丝。在如水的时光中，年味仿佛悄然走远，我也忆不起儿时糖葫芦的味道，唯一不能忘却的是那墙头上传过来的亲切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