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暑刻度

王晓

跑者的年轮是用冰与火篆刻的。三九天的晨雾里，呼气在睫毛凝成冰棱，碎钻般簌簌坠落。双足碾过结霜的柏油路，分明听见地底蛰伏的种子正模仿你的节奏，将冻土顶出蛛网般的裂纹。

老跑鞋帮结着盐霜，像远古海洋生物的化石。朔风灌进肺叶的刹那，喉间炸开薄荷味的闪电——这具肉身正在蜕皮，旧我随呼出的白雾消散在路灯未熄的黎明。冰粒子抽打颧骨时，忽然懂得树木为何要在深冬落尽枝叶，原来疼痛是生长的秘仪。

三伏日的跑道蒸腾着柏油香气，蝉鸣被晒成流动的金箔。汗珠坠向滚烫的地面，未及溅开便化作带咸味的轻烟。防晒霜与盐渍在皮肤上绘制地图，黄昏时冲过水龙头，脚踝蜿蜒的水痕竟是银河倒泻的模样。

那些被体温烘烤的晚风记得，你如何把正午的日轮跑成指间陀螺。晒褪色的心率带缠着腰际，如同武士束甲出征。当滚烫的汗浸透每一寸纤维，恍惚看见古陶匠在窑火中淬炼青瓷——原来极致的热浪里，藏着让骨骼玉化的窑变。

寒暑交替的第八个年头，你在雪地跑丢的手套发了新芽，晒成古铜色的脖颈能预报雨水。体检单上的数据化作候鸟，沿着季节线南北迁徙。此刻系紧鞋带时忽然微笑：奔跑原是用肉身丈量时光，当四季在毛孔里川流不息，你便成了永不结冰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