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漫游杂纪之五：诗情画意北戴河

乡音未改

　　北戴河，以她浩瀚壮阔的大海、流金溢彩的沙滩、四季如春的气候和散布在沿海的众多的名胜古迹而享誉中外。而国家领导人和知名专家每年暑假云集夏都北戴河休假议事，更给这个海滩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游历过五洲四海，也日浴过众多海滩。今次奔北戴河而来，不光是她外表美丽的自然景观，更是她的博大深厚的人文景观，特别是她的诗词碑林所吸引。

　　到达北戴河鸽子窝景区，我和内子直奔海滩。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沙滩上和海水中，穿红戴绿的游客在尽情玩耍，远远望去，一群人围在一方高大的“北戴河”广告牌前留影，那“北戴河”三字是模仿的毛泽东主席的书法。红字蓝底，格外显目，广告牌左边撑着一把巨大的红色阳伞，一对夫妇模样的人在广告牌周围转来转去，吆喝着游人照相留念。一些不明真相的游客，本能地走到广告牌旁边，摆开姿势，掏出相机就准备开拍，被广告牌的主人公拦住。 “先交钱，再拍照。”女老板说。 “这不是毛嗲嗲的书法吗？应该是公有财产，大家都可享用啊。”一游客说。 “我做的广告牌，就是私有的了。”女老板说。 “毛嗲嗲的书法是有版权的，你用他的书法从事营业性活动，是违反版权法。”一游客插嘴道。 “毛嗲嗲写这三个字时，国家还没有公布版权法。毛嗲嗲在世，也不会收老百姓的版权费。”女老板说。双方唇枪舌战，各执一词，后大家觉得吵架无聊，就到另一处大石头上刻的“北戴河”前面摆姿势拍照去了。

从鸽子窝海滩拾级而上，就登上了几十米高的悬崖，上面建有近五十米长的仿古长廊。廊的尽头是鹰角亭，民国五年（1916年）由公益会创始人朱启钤修建，后经修缮，属歇山式单檐顶，石柱琉璃瓦，其匾额是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胡厥文先生于1989年春题写的。下了鹰角亭，就是鸽子窝诗碑石林。

一个民族有没有文化，在一定程度上就看这个族群诗歌的水准怎样。

中国是个诗的国度，诗歌创作延续华夏文明几千年，渗透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诗的流变也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一个朝代的兴盛，终将带来诗词的繁荣。多少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求得的是留得一管诗名于世。

南唐后主李煜，国家为宋所灭后，沦为囚徒，死于汴京。在他的《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一词中倾吐了一位亡国之君苍凉的悔恨和切肤的沉痛：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写诗要有才气，更要有胸怀和格局。具有雄才大略且饱读诗书的乾隆皇帝，一生酷爱写诗，他是中国古代帝王中写诗最勤奋的一位皇帝，也是写诗最多产的皇帝，他一生留下了四万多首诗。但是，乾隆诗的成就并不高，没有一首传世之作，他是多产皇帝，却并未因此在中国诗词史上留下一笔，大学的古代文学史教科书上，连他的名字也未提到。

但是，文盲出身的汉高祖刘邦，却以“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这首微诗在中国文学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大学的古典诗词课，讲到汉代文学，一定会讲到他的《大风歌》。现代流行的三句体微诗，我认为其开山祖师爷就是汉高祖刘邦。说起来这微诗也有了2225年的历史呢！

微诗两千多年历史之说全是笔者突发奇想、语不惊人誓不休的一管之见，上不得台面，当不得真。这个论题，抛砖引玉，留给文学博士生们作为研究课题吧。

真环境，真性情才能写出真正的传世之作。有文学评论家认为，中国的帝王中最有才华的是如下四位皇帝：魏文帝曹丕、南唐后主李煜、宋徽宗赵佶和明宣宗朱瞻基。中国历史上共出现了83个王朝，从黄帝到清逊帝溥仪，共有559个帝王，包括397个皇帝、162个王，不会写诗的真还少见。

武则天，中国历史上唯一正统的女皇帝，足智多谋，兼涉文史，颇有诗才。请看她的《如意娘》：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诗中看不出武则天是一个冷酷狠毒的皇帝，却看到了她柔情似水的一面，其实，她也曾是一个渴望被爱的女子呢。

就连落第的草莽大王黄巢，也留下了一首脍炙人口的《不第后赋菊》: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诗情随着国运向前延伸，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惊艳了每个朝代。

北戴河的诗魂，从魏武帝那儿飘来，从此，北戴河就戴上了诗的桂冠，成就了她诗情画意的圣景。

鹰角亭诗林碑，曹操的《观沧海》石碑位于诗林的中心地位：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借景抒情，托物言志，写出了气势，展现了抱负。

唐太宗李世民亦多次征辽东，临东海，并亲临鸽子窝，其《春日观海》诗不仅在气魄上可与曹操诗媲美，且在抒发诗人志意的深度广度和艺术描写的细腻层次方面，似更进了一步。特别是寓情于景，对仗工整的律诗创作诸要素，由于帝王的垂范，促进了唐诗的格律日趋规范：

披襟眺沧海，凭轼玩春芳。积流横地纪，疏派引天潢。仙气凝三岭，和风扇八荒。拂潮云布色，穿浪日舒光。照岸花分彩，迷云雁断行。怀卑运深广，持满守灵长。有形非易测，无源讵可量。洪涛经变野，翠岛屡出桑。之罘思汉帝，碣石想秦皇。霓裳非本意，端拱且图王。

诗林中还石勒了朱元璋、周恩来和郭沫若的诗:

雪压枝头低，低也不着泥。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朱元璋）

周恩来的《春日偶成》：

樱花红陌上，柳叶绿池边。燕子声声里，相思又一年。

郭沫若的《 游鸽子窝》：

雪浪千层卷海来，松涛万顷际天开。青春高阁红云护，拂面雄风亦快哉！

鹰角亭的诗林中，唯一的石雕塑像是诗人毛泽东，他的《浪淘沙·北戴河》一词手书体镌刻在石像左边。1964年夏，毛泽东登临鸽子窝悬崖，瞭望大海，抚今追昔，写下了这首《浪淘沙·北戴河》：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同是观沧海，毛泽东的《浪淘沙》和曹操的《观沧海》之间有明显的传承关系，但毛泽东的词更有气势，更接地气，更显人文关怀，具有比《观沧海》更鲜明的时代感、更深邃的历史感、更辽阔的宇宙感和更丰富的美学容量。

观赏了诗林诗碑，不觉已到晌午，精神文明代替不了物质文明，人是铁，饭是钢，是吃午饭的时候了。 据说北戴河的海鲜甲天下，我们便打车去秦皇岛市找一家好点的海鲜馆尝尝鲜。 载我们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上车不久就和我们聊上了。

当他得知我们是去吃海鲜时，顿时眼睛一亮，他说我们今天找对人了，城里的海鲜不地道，还是山野人家的活海鲜价廉物美，他发誓，如果吃了不想回头他不收我们的车费！胸脯拍的噗噗响。 我们耳朵根子软，忘记了天机不可泄漏的古训，就答应了他的介绍。他拿起电话，用当地的方言同一家餐馆联系上了。

当我们到达他介绍的餐馆时，周围商店没有人影，餐馆里没有一个食客，老板和工友麻将搓的火热，老板见我们到来，放下手中的麻将，带我们到他的活鱼鱼缸里选鱼。 我们这些在江南出生的人，对海鱼的知识肤浅，鱼缸里的鱼我们都叫不出名字。老板指着一条一斤半左右的海鱼说，这种鱼是上等食材，不会骗人。

“多少钱？”我问道。 “原价360，看你们是远道而来的贵客，便宜一点，收260。”老板说。此时肚子也在提意见了，饥饿感盖过了理智，活蹦乱跳的鲜鱼搅花了双眼。我也就没再讲价，点头同意了红烧。

大约四十分钟后，一盘红烧海鱼，一碗香干炒芹菜和腐乳蕹菜上桌了。我拿起筷子夹着一块鱼肉就往嘴里送。哎呀！妈呀，这鱼肉不但不鲜嫩可口，还咬得滋滋着响，就像咬一块木头似的。这味道哪能同我们洞庭湖的桂花鱼相比！

我们知道上当受骗了，但还是礼貌地没有发作，活鱼已变成了红烧，鱼死不能复生，也只能接受现实默默地哀叹自认倒霉，很不情愿地耕耘那不鲜美还磕牙的海鲜。

付账后出得门来，天高云淡，海风徐徐，拂面而来，心有块垒，难释不快，愤愤然终究没有回头再看那家餐馆一眼，走远后内子才抱怨一声：“处处是套路！”

我们相对一笑。 “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我脱口而出。

（2024年12月30日于芝加哥枫林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