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脉络》（2）

纵横一川

四、新的不平等

（24）社会不平等，从古至今一直存在。最早论述这现象的是卢梭，《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说，私有制或者财产的不平等导致人类的不平等，但他忽略了另一个原因，即少数知识精英所掌握的读写能力，这被后来的法国的商博良和英国的罗林森发现，他们分别破译了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和和美索不达米亚的楔形文字，让人们对早期文明如何从以血缘连接的简单社会变成了分阶层的复杂社会的过程有所了解。

（25）当很多聚集的部落建设城市、建设邦国的时候，原先的首领是无法直接管理整个社会的，于是专职的管理阶层便出现了。早期，这个管理层的人除了一些血亲贵族，再便是识字的僧侣，因为他们一是拥有对神的意志的解释权，即控制了人与神信息传播的信道；二是识字，能够发号施令，即控制了人与人之间信息传播的信道。

（26）在美索不达米亚文明，即两河文明的各国，以及古埃及和古印度，神庙和僧侣阶层具有极大权力，因为他们读书识字，垄断了知识；但到古希腊、古罗马时，几乎每个公民从小都接受教育，能够读书写字，文化精英的特权就消失了。到中世纪的欧洲，贵族和农奴大多是文盲，只有教士识字，贵族领主让他们做秘书，起草文件和信件。其时，教士的地位超过了普通的贵族，成为等级制度中的第一等级，贵族反而是第二等级。后来的法国大革命，反对的就是这两个等级。

（27）法国大革命的目标是消除一切不平等，实践中感觉很难，于是退而求其次，用一个新的不平等取代了旧的不平等，即财产上的不平等取代了出生的不平等。虽然依然保持了不平等，但也是巨大的进步，因为财产的不平等是后天可以改变的，而出生的不平等不仅不能改变，而且还要代代相传。

（28）欧洲近代社会财产的不平等和古代财产不平等的性质不同，古代的财富积累是靠权力，近代是靠经营。近代之前的欧洲，城市的空气相对庄园是清新的，于是大量农奴逃到城市，得到了保护，他们最终变成了市民阶层，并且通过和领主几个世纪的权力较量，获得了很多权利。早期来到城市里的农夫农奴经济状况都差不多，但是在一个能够自由竞争的社会里，由于人和人能力的差异、机遇的差异，用不了多久就会出现财富上的巨大差异，一两代人下来就形成了经济上的不平等。

（29）对经济上的不平等，近代以来一直有两种态度，一种是要强行拉平，一种是认为难以避免。

（30）在进入信息时代后，人类经济上的不平等状况开始加剧，掌握了新技术的个人和国家不可避免的获得了巨大的竞争优势，拉开了彼此之间的差距。

（31）技术所带来的不平等，在工业革命之后便已出现，但现象不显著，因为技术变成财富的时间很长，而且通常拥有这个技术的个人无法控制社会，更无法控制世界。如当年瓦特发明蒸汽机，让英国工业上了一个台阶，瓦特也被万人景仰，但瓦特左右不了英国政府，更不可能在世界范围内呼风唤雨。真正让技术所带来的不平等加速，那是在硅谷崛起之后，也就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半导体技技术开始全面升级全世界的工业之后，掌握了将沙子和铜线变成半导体元器件技术和工业的诺伊斯、摩尔等人，将旧金山湾区那些曾经的果园和牧场变成了世界信息产业的中心，并且仅仅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就改变了世界工业的格局。原来在机械和航空领域发展水平差不多的美国、欧洲和苏联及其卫星国，在这一格局下很快就分出了高下。美国及其在亚洲的盟友，包括日本和亚洲“四小龙”，受益于信息革命，远远领先了其他经济体；德国、英国相对落后，苏联则经济崩溃了。

五、知本家

（32）诺伊斯、摩尔和他们的同事及其下属们，因为掌握了技术，成为了世界上最富的一批人，成了“知本家”，即借拥有知识而暴富的资本家。这些“知本家”对世界的贡献是巨大的。然而，与之前的科学家、发明家，通常在有生之年默默无闻，过着清贫的生活不同，他们当时就在经济上、社会影响力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与回报。

（33）在经济上，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当百万富翁还不多见时，他们就迅速获得了超过这个门槛的财富，甚至更多，而之前很多老家族要通过几代人的时间才能跨过这个门槛。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苹果公司的共同创始人史蒂芬.沃兹尼亚克离婚，支付给对方价值数千万美元的股票，这在当时的美国已经成了新闻。但等到2019年亚马逊公司创始人贝佐斯离婚时，分手费已经高达380亿美元了。

（34）贝佐斯等新一代靠技术挣钱的富豪财富升值的速度相当惊人，无论是和那些同样成功的科技前辈相比，还是和当代世界其他领域的富豪相比。比贝佐斯长一辈、非常受人尊敬的摩尔博士，因为成功创立了仙童公司和英特尔公司，在去世时留下了65亿美元的遗产，这已经是一个天文数字了。但是和贝佐斯2000亿美元的身价相比，也不过是个零头。问题是，贝佐斯的情况不是特例，特斯拉公司的马斯克、脸书的扎克伯格、谷歌的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财富都超过了1000亿美元。

（35）科技精英在拥有巨额财富后，并没有满足当一个富豪，而是开始在全世界范围内影响科技、经济，甚至政治。他们通过设置研发中心，建立或者转移供应链，影响一些经济体的经济格局。比如特斯拉在上海工厂的建立，三星在越南供应链的建立，富士康和苹果在印度供应链的建立。2023年，印度为了吸引富士康、联想等企业建厂，提供了20美元的补贴。

（36）今天最热门的科技领域，当数大数据和人工智能，还有和他们相关的企业，包括谷歌、脸书、亚马逊、阿里巴巴、腾讯和字节跳动，都在重塑全球的经济结构，并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它们让很多人不得不改变自己的专业，转而为他们从事最低端的、只需要具有识字能力的工作。比如今天的人工智能，其实是一个需要大量人工才能获得智能的产品，设计人工智能算法的人属于前面讲到的科技精英，数量很少，背后这是数百万标注数据、审核内容的白领工人。这些人有的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但很多是原来媒体行业的专业人士，包括编辑、记者，甚至主编。在中国的一些二线城市，几乎所有传统媒体的从业者，要么没了工作，要么在为这些“高智能”的产品做最简单的甄别的标注和编辑工作。

在硅谷的旧金山有一家很有名的人工智能企业Scale AI，它其实并不做任何人工智能产品，而是给包括Open AI在内的诸多人工智能公司提供数据。它开发了自动产生和过滤数据的产品，拥有无数来自世界各国可以远程工作的数据标注者。在美国，一个数据标注着每小时能挣20美元，低于大学毕业生的平均工资，但是高于低端服务业工人的工资。在肯尼亚，同样的工作，只需要支付2美元；在中国，成本介于美国和肯尼亚之间。

（36）问题是，科技精英不会仅仅满足于成为科技精英和富豪，他们还会通过自己的影响力、产品和财力，影响政治，甚至战争。在这方面，最典型的代表是埃里克.施密特、扎克伯格和马斯克。

（37）施密特是谷歌前首席执行官和执行董事长，他本人就是技术专家，是美国工程院院士。他作为克林顿和戈尔等美国民主党高级政客的私人朋友，一直热衷于政治，并且是民主党的大金主，在他的影响下，谷歌绝大部分政治捐赠都给予了民主党。从克林顿时代开始，施密特就扮演着每一位民主党总统科技顾问的角色，特别是担任了拜登总统的首席科技顾问，为其提供了一份长达700多页的科技政策报告，叫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人工智能报告。报告的共同执笔人，还有亚马逊的首席执行官安迪.贾西、微软的首席科学官埃里克.霍维茨和甲骨文的首席执行官萨菲拉.卡茨等人。

（38）扎克伯格，脸书的创始人，更有政治野心。一般认为，他早晚是要竞选总统的。自从特朗普成功的从一个商人变成总统之后，几年内，扎克伯格走访了美国的各州，他还聘请了希拉里的首席竞选策略师，应该是在为他将来施展政治包袱做准备。

（39）马斯克，一方面被大家认为是乔布斯之后科技产业界的灵魂人物，另一方面，他很多的相互矛盾的语言和行为又备受争议。他一直在用他掌握的技术和资本左右政治，并做很多事。

第一件事，是斥资购买了社交媒体推特公司。这家公司曾经是特朗普的舆论阵地，但后来特朗普的账号被封禁，虽然美国国会曾经举行听证会，质疑推特公司的这种做法，但也无法改变现状。马斯克的做法很简单，直接买下它，在第一时间给特朗普恢复了账号，同时解雇了所有管理层。

第二件事，是在俄乌冲突中，马斯克给乌克兰提供了卫星互联网，即星链系统的服务，这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了乌克兰。但当乌克兰进攻到俄罗斯控制的领土上后，马斯克又经常以乌克兰没有付费为由而停止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