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牯牛的酒窝

文丰

<p class="ql-block">  一说到酒窝,你马上会联想到美人,那浅笑一露的窝氹,说不出的风情万种。但你是否知道?地牯牛也有酒窝!美人的酒窝藏于脸部,是娘胎中带来的;地牯牛的酒窝建在地上,是它们独特的发明。</p> <p class="ql-block">  地牯牛,又叫“沙牛”,是昆虫王国中的小不点儿,其称呼饶有趣味。在《康熙字典》里,“牯”是母牛,又为阉割后的公牛,还泛指牛,一字三解,令人莫所适从;而在川黔方言中,牯牛和沙牛却有不同的定义,前者专指公牛,后者是母牛特定的称谓。后历经岁月的磨合演变,牯牛居然不分公母,沙牛也包含了雌雄,它们钻地拱沙,据其习性,人们就叫它地牯牛或沙牛了。至于为啥和牛扯上关系,想是因为它们头上那两根刺吸式的口器大颚,像极了水牛那弯而尖锐的角。</p> <p class="ql-block">  地牯牛喜欢干燥的泥沙地,家居的安设颇为讲究,在土墙边、瓦屋下、大树脚、山洞内、岩腔里,既能抗风,又可避雨,眼光很毒,堪称高明的堪舆大师。人类建房请寨邻帮忙,蚂蚁筑巢靠群起合力,地牯牛向来天马行空惯了,就意气风发的独自完成。它们无锋利的爪子,就一副耐磨的身板,一旦锁定中意的地盘,便日夜疯也似的不停地旋转,慢慢地磨,细细地推,深深地钻,终成一个漏斗般的形状,细圆得如同美人脸上的酒窝儿,令人惊叹不已。</p> <p class="ql-block">  美人的酒窝令人类心醉,地牯牛的酒窝令虫类崩溃,它只给同类欣赏,对异类却是美丽的死亡陷阱。它们躲在松软的酒窝底部巧妙藏身,一潜伏就是十天半月,酒窝冷冷,死气沉沉,仿佛已没了生命的气息。若你也这样认为就大错特错,其机警胜过老鹰,耐心远超野狼,忍饥堪比草虱,一旦猎物入瓮,上爬脚滑沙子滚,下坠遇袭留长恨。入瓮的昆虫没谁能躲过地牯牛那闪电般的一击,那锋利的大颚钳得猎物紧紧,拖得猎物死死,三下两下就没入窝底,那敏捷的身手,那强劲的拽力,真不愧为牯牛的称号。</p> <p class="ql-block">  若问世间谁是精明的钓者?人间数姜子牙,水中是螃蟹,陆上算地牯牛。地牯牛猎食不吃肉,就偏爱吸食对方的体液,至于残躯,就用大颚弹射到酒窝边沿,它要下一盘精妙的棋。中招的每每是昆虫王国中的蚂蚁,蚂蚁向来以机警闻名,三三两两的侦察兵终日寻食在路上,一副饿馋馋的样子,我曾见过一场经典的伏击,至今记忆犹新。那年,两只蚂蚁侦察兵就敏锐搜寻到酒窝边上的食物,它们在躯壳上爬来爬去,庆幸找到了这么多的干粮,但苦于太多无法全部带走,于是就碰碰头咬咬耳,一只匆匆离去回巢搬援兵,一只留下来就地守候。</p> <p class="ql-block">  留守的这只蚂蚁闲着无聊,便在酒窝边上梭来梭去,兴致一来便倒挂紫金钟,被这个圆圆的东西逗得心痒痒,寻思着该如何下去探探险猎猎奇。正所谓好奇害死猫,潜伏在底部的地牯牛早看得真真切切,两根强健的大颚呼地卷起两股沙子向上疾射,犹如抖手打出的漫天暗器,将蚂蚁团团罩定。猝不及防的蚂蚁根本来不及反应,如断线的风筝一下坠落下来,起身想跑,可圆圆的酒窝全是细沙堆砌,一爬一个趔趄,被地牯牛风样扑来牢牢控制,旋即几个死亡翻滚,就把蚂蚁深深拖入窝底,快如电光石火。其谋算之精准,出手之利落,令人叹服。</p> <p class="ql-block">  山里娃娃野似猴,生来爱掏地牯牛。关于地牯牛,儿时的我,曾受过双重教育。先是母亲说地牯牛是一个坏坏的女妖精,一天专寻我这样“搞毫”(捣蛋)的娃儿去暖被窝,不顺从就抠我的痒脚板,捅我的腋窝儿,身上还掐一些青疙瘩吊起。这些话,我自然深信不疑,乃至于好长时间不敢正眼瞧那酒窝儿,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强行逮了去,见不了家人。后来奶奶告诉我,母亲是怕我把衣服弄脏了难得洗才编的故事,说地牯牛是个古怪的野丫头,要掏,需提前唱首歌给她听,否则她便装耳朵聋不理你。</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我们手执一根细棍,边掏边念着奶奶教的那动听的儿歌: “地牯牛,地牯牛,天天睡在酒窝头。大哥喊你追花狗,小姐要你接绣球。我们请你握握手,握了脸上亲一口。”一会儿功夫,一个小蜘蛛形状的东西便冒了出来,但见方方的头,灰灰的身,还举着两把弯弯的钳子,长着一层棕色的体毛。初放于掌心,它一味笨拙地倒退,好似看见了什么吓人的东西,说不出的惊恐;用拇指拨弄吧!又如做错了事怕受教训的孩子,一动不动,或者干脆装死,伺机逃离。其实地牯牛并非胆小如鼠消了霸气,倒着走路是它一贯的特性,犹如螃蟹横着爬行一个道理。因而,人们又亲切地呼它为“老倒”,意即老是倒退,从不向前迈进一步。</p> <p class="ql-block">  到手的地牯牛玩够后,我们手倒是把它握了又握,却从来未见去亲它一口,这不是我们娃小说话不算数,也并非对方不给面子,实在是那毛茸茸的样子不值得冒险一吻。我们选择把它放回窝里,又去捉些青虫、蚜虫、瓢虫之类的来喂它,看它在里面欢快地撕咬、扑腾,为它鼓掌加油。后来,地牯牛成了我们赚钱的门道,当赤脚医生的三爸把它作为刀口药常年收购,一般十个地牯牛可换三两分钱,运气好的话一天绕村走寨下来可拉数十个,到手的钱我们便到学校商店去买眼馋的水果糖,确确实实把嘴巴嚼歪了一阵子。</p> <p class="ql-block">  地牯牛,学名叫蚁狮,顾名思义,食蚁的狮子,由此可见其凶猛的程度。别看它在世人掌心那副懦弱可怜的样子,猎起食物来却是雄风万丈,堪称一方霸主。吊诡的是,前朝诗人们写尽了蚊子、苍蝇、蚂蚁、蟋蟀、蚱蜢、蜘蛛、金蝉、螳螂等昆虫,却无一人对憨态可掬又阳刚十足的地牯牛着墨半点,何故?我想,也许是地牯牛不叮人让他们无切肤之疼痒,或者是地牯牛少活蹦乱跳没激起诗花绽放,要么便是地牯牛缺甜歌亮嗓美妙身段去勾魂摄魄。</p> <p class="ql-block">  在自然界可爱的昆虫中,地牯牛千百年来和人类厮守极尽缠绵,却只有药书记载农家知道山娃明白。如今,城乡到处高楼靓屋,冰冷的水泥将路面场坝泥土锁得不留一丝缝隙,昔日随处可见的地牯牛渐成稀缺。山间没了牧童,林中少了樵夫,那些残留在山洞内、岩腔里的地牯牛和酒窝更显寂寞凄冷,渐少人识。为此,特作鹧鸪天一首记录童年趣事,弥补地牯牛未曾入诗家法眼的缺憾:“ 晴日郊原暖似纱,稚儿嬉闹捕虫蛙。轻挑小棍寻沙洞,细探微尘觅蚁家。眉带笑,眼含霞,泥污娇手乐无涯。不知天地藏多少,童趣悠悠岁月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