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杀猪过年</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声声爆竹与年夜饭开启了蛇年新春,鸡鸭鱼肉及虾蟹海鲜陆续摆上了餐桌,但丰盛的菜肴里总少不了腊肉腊肠腊猪脚的点缀。这些腊货似乎已不能勾起快餐时代孩子们的食欲,却能勾起老辈们的记忆与思念。杀猪过年,赶制腊货,那才是我们儿时渴求的年味,至今如同一坛陈酿的美酒,在岁月深处散发着醉人的芬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还记得小时候,生活在川黔接壤的山区农村更是物质匮乏,大集体劳作的模式让人们勒紧裤带一年忙到头,日子仍旧过得清汤寡水,但杀猪过年一直是大人小孩的梦想,也是一年中必不可少的主角。从我记事开始就嘴馋,整天闹着吃肉,家里从哪一年开始杀猪我已记不清楚,是吃半头还是一头?我更是模糊。只听说国家的计划经济政策是吃一半交一半,如果自家要吃一头,就必须卖给国家一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清楚记得那时每家每户都有猪圈,每年都会饲养一两头或几头猪,一则需要积肥种菜种庄稼,二则需要售卖后供子女读书及补贴家用,它们呀,承载着一家人生活的希望。但不管怎样,家里最后都得留下一头肥壮的猪儿精心饲养,只为在过年时能让全家老小尽享这难得的盛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月就是年!”当日子数到寒冬腊月,生产队里分的红薯已接近尾声,也该是圈中猪儿膘肥体壮的时候了,嘴馋的人家实在等不及,赶在冬月就杀了年猪。我家终于等到了腊月,爷爷事先砍回棕树叶精心制作了足够的“挽子”(拴肉用的绳索),早早就磨快了灶房用的刀具。父亲更是忙前跑后到乡里村里办手续,什么准杀证、生猪税、刀把费,还得事先与当地杀猪匠约定好日期。而母亲早就吩咐我们兄弟俩买回了腌制腊肉的盐,提前去通知来帮忙的左邻右舍,邀请几个至亲好友来分享“刨猪汤”的喜悦。</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终于盼到杀年猪那天,天刚破晓,薄雾笼罩着小山村,寒气逼人。奶奶与母亲一起床就在灶屋里忙碌,一边抱柴烧水,一边准备中午的饭菜。每每这时,灶膛里添加的都是最好的柴火,当熊熊烈火舔舐着锅底,大铁锅里的水咕噜咕噜翻滚,热气弥漫了整个灶房,为寒冷的冬日添了几分暖意。爷爷拿出接猪血的木盆,洗净加水撒盐拌匀,搬出了宽大的长木凳放至院坝,这是早就为杀猪而备制的大板凳,夏天天气炎热时我也常睡在上面乘凉。父亲从邻居家借来了两个大肚茶壶,等着一会儿提开水褪猪毛,烫猪脚。</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切准备就绪,杀猪匠也如约而至,伯伯叔叔们就陆续来到我家。他们穿着粗布衣裳,双手因长期劳作而粗糙干裂,说话间却透着庄稼人特有的干练与热情。父亲赶忙招呼他们,为他们递烟倒水。大伙儿抽完一支烟后就聚在打开门栏的猪圈前,眼神交汇间,便心领神会。随着一声吆喝,众人一拥而上,有的拽猪耳朵,有的抓猪腿,有的还扯着猪尾呢!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把猪从圈里硬拖出来。猪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拼命挣扎,一路被动前行,一路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那声音划破了山村清晨的寂静,惊得村里的狗也跟着狂吠起来。那时节,每每听到这样的声音,大人小孩都会猜测又是谁家杀年猪了,内心则充满了喜悦与向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把猪拖至院坝,熟练地把猪牢牢按在长凳上,让其动弹不得。猪仍在不停地奋力挣扎,发出生命中绝望的哀号,这声音也至今让我记住了什么叫杀猪般的嚎叫。此时,奶奶与母亲也走到门口看了几眼,眼里早已噙着泪水,内心充满了不舍与欣喜,悄悄抹着泪又回屋忙去了。后来我才明白,家里的牲畜也算得上我们那时的宠物,朝夕相处久了都是有感情的,毕竟这是她们每天在繁忙劳作之余割猪草、煮猪食,一日两餐,一桶一桶精心喂大的猪崽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该杀猪匠上场了,这是我此生认识的第一位杀猪匠,个子高大,姓淳,还记得他是我小学同学的父亲。那时的杀猪匠也称得上手艺人,除了有一身力气,还得讲究刀法——“一刀准”,要是一刀没有让肥猪毙命,认为不吉利,主人是会不高兴的,胆小之人是没勇气干这个行当。只见他高高挽起袖子,系好塑料长围腰,坚定眼神,左手扳紧猪头,亮出猪脖子,右手持利刃,精准地找好位置后用力捅去,手起刀落间,猪血便喷涌而出,凳子前早有人拿着木盆稳稳地接血。紧接着,只见猪肚子猛地抽搐了几下,又涌出一些血来,哼唧几声便断了气,一看木盆里,已盛了半盆猪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即,杀猪匠熟练地在猪后腿上划开一道口子,用光亮的“挺杆”(铁杆)穿进口子,直捅到前腿,捅到耳朵,大概是要让它全身通气。只见他又俯下身子,鼓着腮帮子对着口子使劲吹气,旁边的人不时用棒槌四处捶打。几个回合下来,身强力壮的杀猪匠已是满脸通红,这可是力气活(后来的杀猪匠用的是打气枪)。渐渐的,猪的身体开始膨胀起来,比先前的猪身肥胖了许多,后来才得知这般吹气捶打是为了方便褪猪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杀猪匠扎紧口子后,胖猪被大伙横搁在凳子上,猪头朝下放入大木盆中,爷爷与父亲接力赛般的提来一壶壶滚烫的开水,从上往下均匀地倾洒着,让猪毛变得松软。其他人趁着火候,七手八脚地用刨子顺势刨下猪毛,去除猪蹄壳。升腾的热气氤氲着院坝,那是农家一年中最幸福的时刻。几番功夫后,不管是黑猪还是白猪,此时都变成了干干净净的白胖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稍作休息后,杀猪匠用铁钩将猪从后脚吊起,挂在屋檐下的大梁上准备开膛破肚。此时便到了孩子最开心之时,早就拿着碗在一旁等候。当杀猪匠利落地把猪肉从尾到头劈成两半时,大人们一边取出肚中杂碎,一边忙着伸出手指比量有多厚的膘,估算着这头猪的重量,听说要三指四指厚的膘才算得上肥猪。那年月,一家人能吃上一头两百多斤重的猪已算知足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心思此刻倒不在猪有多肥多重,一眼就看见了白花花的猪脑髓,随即从左右两边取出放入碗中,再抠出一些背连筋(背脊髓)得意离去。那时没觉得吃了这东西好不好,只因为这是最先可以品尝的美味,如同细腻软嫩的蛋羹,儿时的我倒是让母亲蒸熟后撒点葱花,蘸上油辣椒吃过几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接下来便是大人们的事了,杀猪匠在案板上按主人要求分割肉的长短大小,帮忙的叔叔伯伯就去清洗那些肠肠肚肚,或是打扫战场,而我们小孩只管在灶屋里烧火添柴,或是当跑腿去请客,去买烟买酒。随后,灶房里开始热闹起来,奶奶和母亲精心安排着中午的饭菜,血旺菜汤是不能少的,猪肝瘦肉是要炒的,灶膛上的几口锅全排上了用场,煮肉的,炖排骨的,烧肥肠的……久违的肉香开始充盈着我们的肺腑!</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近中午,一切准备就绪,七八道菜品都用大碗大盘摆上桌,大人们如过年般的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谈天说地,欢声笑语回荡在屋内。小孩子们则站在灶台边上,看着一道道油亮的猪肉大餐,满心欢喜地吃起来,直到肚子撑不下了,嘴角流着油了才肯罢手。</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杀猪匠与客人们酒足饭饱离去后,一家子又开始筹备过年之事,只要有了猪肉补充油水,这年一定会过得踏实。随后大人们计划着腌制猪肉猪脚猪头做成腊货,切肉灌辣香肠,做酸鲊肉,捏血豆腐,熏腊肚腊肝,熬制猪油……这一忙又是几天。之后的日子天气越来越冷,不时还会下场小雪,多数时间就是一家老小围坐在火炉边烤火、熏肉、嗑瓜子、聊天,静等过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腊肉熏制好了,年也就到了,天天吃肉的日子也来了。是呀,无肉不成席,这是几千年来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那年月,乡下人家杀一头年猪不只是在过年时犒劳全家及招待客人,还得有计划安排好来年全年的各种活动,诸如老人过寿、农忙时节、请人做工……哪像今日吃肉这么随意?</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了中学住校后,已是老家土地真正下放到户的时候,日子相比以前好过得多,至少我每周回家还能打一次牙祭,而杀猪过年的场景却因上学而难得一见,只听说有人家杀了两头猪过年的,杀三头的也有。人们的日子越来越好,听母亲说,家里最多的时候大大小小养过十六头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后求学又远离了故土,以致在他乡工作,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杀猪的场景还是儿时的记忆。印象中最后一次目睹老家杀猪过年已是父亲病重的那年春节前,家人专门为我和妻子安排的一场杀猪过年,来吃“刨猪汤”的人也多,让我们感动了好久。后来有了孩子,虽不常回家,也赶不上杀猪,但每年也能品尝到儿时那腊肉香肠的味道,我知道,那是老家的味道,更是母亲的味道。</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如今,时光匆匆流逝,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城乡一体化的加速,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外出打工,或是已买房住进了城里,留在村里的多是老人,养猪的人家更是屈指可数。我的父辈已渐行渐远,唯有八十老母还健在,杀猪过年的场景,已逐渐成了遥远的回忆。在那些回忆里,不仅有美味的猪肉,亲人的欢笑,热闹的氛围,更有浓浓的亲情、乡情,又怎能让我忘怀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