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也学死 翩然一片云——读琼瑶的两本书

于照文

琼瑶离去，举世震惊。琼瑶女士是当代最著名最红火的言情文学大师。她一生创作了65部言情小说，50多部2000多集影视文学作品。且部部情义缱绻，柔婉动人。征服了无数少男少女和整个华人世界。当她步入晚年，失去了心爱的丈夫，病痛缠身，觉得不应该靠各种医学手段来维持一种毫无生活质量的生命躯壳，人应该有生命的善终权。她写好遗书，拍好告别视，用一种自主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灵魂化作一片烟云，飘然而去。实现了自己“生时愿如火花，燃烧到最后一刻，死时愿如雪花，飘然落地化为尘土”的夙愿。

　　

我读琼瑶的作品不多。电影电视剧也没看过几部。但知道她的名气，知道她在文学和影视界的地位和整个华人世界的影响。赞赏崇拜她的作品，也赞赏认同她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以及自主选择终结生命的方式。虽然觉得自己离衰老死亡还有一段距离，但对如何死，怎样才能平静安然地死去，却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兴趣。于是，我买来了琼瑶的《我的故事》《雪花飘落之前》两本书，一口气读完。哇噻！惊艳！裂心！入魂！五体投地！我本来是想学琼瑶怎样痛下决心，了断自己的。可读过这两本书后，反倒觉得如何去死并不怎么重要了。人最重要的还是先学会如何去活，去爱，去燃烧！去珍惜生并活好生命的每一天，去爱你应该爱的每一个人！

《我的故事》是琼瑶的自传。出生于兵荒马乱的年月，颠沛流离湖南、四川，台湾读中学爱上了大自己二十五岁的国文老师，在家庭和社会舆论的巨大压力下，鸳梦难圆，各自西东。自杀未成。按照父母规划的蓝图投身高考，两战均败。她认为自己不是理工料儿，学“x十y”的痛苦挣扎，远不如文字书写带来的心灵快乐。毅然辍学，投入写作。苦闷中结识了贫寒失意，但发誓要写出传世之作的男青年庆筠。二人互相慰藉，志同道合，冲破家庭阻力，闪婚。但终因贫贱夫妻百事哀，每日纷争不断，最后选择了分手。琼瑶以自身经历为原型，写出了第一部长篇小说《窗外》。《皇冠》杂志总编辑平鑫涛慧眼识珠，全文刊载并出版发行，引起了社会的反响和关注。在平鑫涛的支持帮助下，琼瑶小说一部接一部，迅速在台湾走红。与此同时，二人坠入爱河，并于十六年后步入婚姻殿堂。二人珠联璧合，不仅琼瑶小说佳作纷呈，还创办了巨星影业公司和怡人传播公司，把琼瑶小说一部部搬上了影幕荧屏。《我是一片云》《庭院深深》《月矇胧鸟朦胧》《青青河边草》《还珠格格》……轰动海峡两岸，火遍华人世界。无数少男少女为之哭，为之笑，为之迷，为之醉，为之倾倒疯狂。每晚八点，万人空巷，收看琼瑶剧的场景，至今无人超越。

平鑫涛成就了琼瑶，琼瑶也成就了平鑫涛，二人的事业如日中天。但再热闹动人的戏剧也要落幕，再精彩辉煌的人生也要进入风烛残年。自2015年平鑫涛患血管性失智症后，琼瑶就把生活重心，由写作转移到照顾平先生的身体上。照护起居，调剂餐食，陪平先生做康复，聊天听歌，跳棋拼图，玩“金锁银锁卡拉一锁”的小孩子游戏，使尽浑身解数，企图留住平先生的记忆。遍体鳞伤满心痛楚也要做到一见平先生就笑，让他睁开眼睛就看到那个温柔可人的琼瑶。她还进行了全家总动员：“他虽然失智了，但他还有自尊。他的任何要求，合理的不合理的，我们都要尽力满足他。他的人生有限，我们只能在他彻底失智之前，让他开心让他快乐！让他每天都能笑，是我们全家每个人共同的功课！”……吃饭时，餐桌上有的扮老虎，有的扮河马……给平先生抢食，表演，只要平先生能发出笑声，多吃几口饭，大家会一起鼓掌叫好。

然而，平鑫涛先生的身体还是无可挽回地一天天走向衰落。2016年因大面积脑中风，进一步加重了失智症，丧失了一切生活能力和意识。在要不要为平鑫涛插鼻胃管儿维持生命的问题上，琼瑶与平鑫涛的三个儿女发生了分歧。琼瑶最理解平鑫涛：一生要强，活着就应该有活着的意义，应该能跑能动，能说能笑，有喜怒哀乐，能看到日出日落，能听到风声雨声……不能只是一具躺在病床上只有呼吸有心跳的肉体。况且平鑫涛早已留下遗嘱：当我病危时，请不要用任何管子和医疗器械来维持我的生命……琼瑶不忍心让平鑫涛忍受这种毫无意义的“生”的痛苦，而他的三个儿女坚持要插鼻胃管儿，维持生命。他们爱爸爸，要爸爸活着。人到生命的终点，是选择清清爽爽的死，还是不生不死的活？人应不应该有选择善终的权利？引起了琼瑶的深入思考。经过深思熟虑，她写下了给儿子儿媳的公开信，表白了对于生和死的明确观点：一定不要让自己陷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一定不要用任何急救措施和医学手段来维持我的生命。帮助我没有痛苦地死去，比千方百计让我痛苦地活着意义重大……她把这封公开信放在了脸书上，以期引起社会对人的善终权的关注，完善人性良知，进而推动立法。但是她的这番善意，却引起了平鑫涛儿女的强烈不满和抵御，他们公开发声：如果琼瑶不愿意照顾病重失智的丈夫，请把爸爸还给他们！社会上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也推波助澜，各种指责攻击铺天盖地而来：琼瑶当初抢了人家的丈夫，过了几十年好日子，现在平鑫涛老了，失智了，她不想照顾而要他去死……在平鑫涛插管儿的问题上，琼瑶如果不妥协让步，她将成为平鑫涛儿女和整个社会的敌人。“人言可畏”，她只得违心妥协，投降。平鑫涛插上了鼻胃管儿，住进了荣总特护病房，开始了不生不死的日子，直到2019年5月23日离世。

接下来的日子，琼瑶深深陷入了失去丈夫的痛苦，和没有能够按照鑫涛的生前愿望：“有尊严无痛苦地离开这个世界”，没有尽到保护之责的自责之中。外界的指责、诽谤也令她心力交瘁，痛苦万分。她曾想马上追随鑫涛而去，冥冥之中，又觉得鑫涛向她缓缓走来，很严肃地对她说：“你不能这样！你要把这些都写出来，会影响整个台湾和华人世界，非常重要。无论打击多大，你都要写下去，不能停止！”琼瑶又回到了写字桌前，泣泪沥血，写出了自己的最后一本书《雪花飘落之前》。这本书主要是写平鑫涛晚年患病之后，围绕他的医疗、康复、活着，自己经历的另一种人生生活。她用亲身经历和体悟告诉人们：应当怎样看待生死，什么才是真爱，应该怎样维护自己的善终权！蓦然间，她又觉得自己还没有老，还没有变成雪花，“燃烧吧！飞吧，重新开始！”八十岁的琼瑶，带着病痛伤痛开始了《琼瑶经典作品全集》的编辑工作。她要把一部完整的全部作品集，留给这个世界。

2024年，琼瑶完成了全集的编辑工作，她也感到真的累了，这片火花应该变成雪花落地了。12月4日，她写好告别亲友书，录制好告别视频，翩然离去。她在告别书中说：“亲友们，我已经翩然去了，翩然，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地飞翔，优美而轻盈。我摆脱了让我痛苦的躯壳，化为雪花翩然离去，这是我的愿望。死亡是每个人的必然，也是最后的一件大事。我不想听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为最后的这件大事做主。我曾是火花，我已尽力燃烧过。如今当火花即将熄灭之前，我选择这种方式，翩然归去，朋友们，不要为我的死亡悲哀，为我笑吧！生命的美好就在于能爱能恨，能笑能哭，能说能歌，能跑能动，能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轰轰烈烈！这些，我都拥有过了，我活过了，不曾辜负此生。”他还特别提醒年轻人：“注意，我的死亡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终点站实行的。年轻的你们，千万不要轻易放弃生命，一时的挫折打击，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练，希望你们经得起。像我一样活到八十六、七岁，体力不支时，再来选择如何对待死亡……”

琼瑶走了。一个靓丽光彩超凡脱俗的琼瑶走了。一个给世界留下许多美好和传奇爱情的琼瑶走了。一片雪花落地，万片火花化作金星依然.闪耀。读了琼瑶的两本书，使我脑洞大开，豁然开朗：人不仅要会轰轰烈烈的生，还应学会干净利落的死。不仅要学会智慧平静的死，更要珍惜生命、生活的美好，活的每一天，每一刻，都要倾心竭力去做自己应该做，喜欢做的事，倾心倾情去爱每一个爱你的，你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