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生胆小

豈 几

　　出生在70年代初期，童年留在记忆中的除了那场大地震，还有零星的看批斗的场面，有一次印象极为深刻，是在人群中，老姑抱着我，我看到几个人带着高帽子，脖子上还坠着重物，他们被命令面对土坯墙的墙壁，要用指甲去擓墙皮，指甲不脱落就不能停。再长大些，农村的孩子经常分成帮派，对骂斗殴。这些都令我害怕，自己躲得远远的，因此在别人眼里就成了胆小鬼。

那时一人在家里的时候，经常会来要饭的，大人也常吓唬小孩不要乱跑，外面有下迷魂药的，因此在家里也会把院门插上。一个人不敢外出，不敢参与打架，不敢看游街批斗。

长大些上了小学，看到老师拿着教鞭也怕，因此一直非常听话，老师布置的任务不敢不完成，而且总要超额完成，就比如老师要求背课文的一段，我经常是整篇都背下来。于是乎小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老师们喜欢这样的学生，我就越发老实听话，总怕成绩不好了，老师会生气，于是更努力学习。而我的小伙伴们成绩被我甩在后面，有的因此挨批评，好像心里不大舒服，他们就想在其他方面超过我，有一次，我被伙伴们围在墙角，他们说考试时我把试卷挡得严严实实，不给他们看，几个人越说越气，乃至拳脚相加，上演了一出校园暴力。那天我回到家，妈妈问我鼻青脸肿是怎么回事，我随口说不小心掉到菜窖里了，母亲不信，厉声告诉我——说瞎话是要被雷劈的，可巧那天就突然响雷，然后就下起雨来，于是乎我就更加胆小，确信人不能说假话，只能说真话，一直到现在，我是人们眼中的实诚人。

妈妈知道我挨欺负，于是就找到外姓的一个亲戚，他看起来比我大很多，实际只比我大一岁，母亲让他在学校护着我。哥哥答应了，他有事没事就来班里找我，喊我出去玩，可是我看到他也害怕，他是一张黑脸，大眼目光如炬，比我高出一头，我不敢和他出教室玩，怕老师批评我，因为他总是成群结伙好像要来班里打架的样子。等我们都五十开外之后，我发现他瘦小了，而我显得比他高了，我们在一起喝茶聊天，他说小时候邻村的一个大块头总是欺负他，造成了他不敢落单，到哪里都想联络一帮人，所谓狐朋狗友，光在一起玩了，耽误了学习，而现在总想一个人待着，没事就哄哄孙子，我说你在我眼里当时是只会惹是生非的，怎么也胆小啊，他说是啊，那时候人和人之间动不动就打架，我怎么不怕。后来他去练了体育，他说就想强大起来，自我保护。

原来人都有胆怯的一面，他靠体力强大来战胜胆怯，我靠的是知识强大。

我从小对知识充满了渴求，当伙伴们都去打打杀杀的时候，我就在家读《科学与生活》《小说月报》《半月谈》《作文通讯》《中国少年报》《天津日报》《参考消息》等报刊，以及四大名著等经典著作。沉浸在书中，我获得了孤独中的高雅。

我读到“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懂得了矛盾的对立统一；读到“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兵强则灭，木强则折”懂得了矛盾双方一定条件下可相互转化。

“位卑未敢忘忧国”“愿得此身长报国”“生既死兮神以灵，魂魄毅兮为鬼雄”这些喜欢的诗句让我热血沸腾，成为刻在血脉里无声的守候。

而“自古驱民在信诚，一言为重百金轻”“海岳尚可倾，吐诺终不移”让我懂得了诚信的价值。

阅读是我的另一个世界，开阔了我的视野，丰富了我的生活体验，提升了我的精神境界。

我依然胆小，但那不是月黑风高不敢独行的胆小，不是受人欺负不敢声张的胆小，也不是唯唯诺诺不思进取的胆小，在我的精神世界里，爱国敬业诚信友善已成为再自然不过的认同，是融入骨血的图腾。

天生胆小并没有扭曲成长，与生俱来的善良，让我没了戾气，多了包容；没了欺凌，多了悲悯；没了不屑，多了敬畏。

我知道，一个人，乃至一个民族最大的遗憾并不是落后挨打的无知，而是封闭通往真知的大门。如果没有正确的认知，胆怯绝不会带来觉醒。在哪里失落，就要在哪里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