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美篇

东方

<p class="ql-block">大年初四,青蛇遇四卯,丰收不用愁</p> <p class="ql-block">大年初四,事事如意!</p><p class="ql-block">初四纳吉,好运开启</p><p class="ql-block">今日接福,福气满满</p><p class="ql-block">所求皆所愿,所行皆坦途</p><p class="ql-block">所遇皆良善,所爱皆长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祝你</p><p class="ql-block">四时吉祥,四季安康,事事如意!</p><p class="ql-block">新的一年好运连连</p><p class="ql-block">生活甜蜜,幸福美满!</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作家们的新年许愿大公开!</b></p><p class="ql-block">1.</p><p class="ql-block">美好的、快乐的记忆也值得回顾。我们记住了太多糟糕的事情,而过分忽视了美好的那些。记住这一年吧,只为这一年遇见的美好。即使值得珍视的东西只有一点点,这一点点也弥足珍贵。</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珍妮特·温特森《我的新年除夕奶酪脆片》</p><p class="ql-block">2.</p><p class="ql-block">随着新年钟声响起,我们都又长了一岁。这正是回顾和总结的时机。对于过去的一年,还有我们在世上生活的这些年,总要有句结束语:虽然人生在世会有种种不如意,但你仍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作选择。</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王小波《写给新的一年》(1996年)</p><p class="ql-block">3.</p><p class="ql-block">岁末年初,总该讲几句吉利话: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大家都能做个健全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吉利。</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王小波《写给新的一年》(1997年)</p><p class="ql-block">4.</p><p class="ql-block">希望新年对我们大家会更好,我相信会的。</p><p class="ql-block">斯蒂芬·金《无尽的等待》</p><p class="ql-block">5.</p><p class="ql-block">祝您新年快乐,生活幸福充满新的希望;祝您每星期有二十万收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契诃夫《致叶·米·沙甫罗娃》</p><p class="ql-block">6.</p><p class="ql-block">愿我最心爱的姑娘新年愉快;新的一年应是不同往常的一年,如果过去的一年让咱们天各一方,也许新的一年会尽一切力量,奇迹般地把咱们聚在一起。来吧,来吧,新的一年!</p><p class="ql-block">卡夫卡《马克斯·勃罗德致菲莉斯·鲍威尔的信》</p><p class="ql-block">7.</p><p class="ql-block">新的一年来了,她纯美如处子,丰饶如从未耕耘的泥土。</p><p class="ql-block">每天的早晨升起太阳,每年的开始唤起希望。</p><p class="ql-block">新年带来了什么呢?</p><p class="ql-block">愿她给青年带来第一次爱情,给兵士带来赫赫的功勋,给小孙子带来两吨重的蛋饼,给学徒工带来流汗的喜悦。</p><p class="ql-block">愿她给生命带来春日,给世界带来安宁。</p><p class="ql-block">王蒙《新年》</p><p class="ql-block">8.</p><p class="ql-block">不管怎么说,我希望新年能带给我好运气。</p><p class="ql-block">杜鲁门·卡波蒂《1924—1948 豪迈年代:亚拉巴马的巫师和纽约的精灵》</p><p class="ql-block">9.</p><p class="ql-block">在时钟敲响十二点的时候,大家都从餐桌旁站起身来,手里举着斟满美酒的酒杯,为新的一年而干杯。</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安徒生《守塔人奥勒》</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漫谈过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冰心</p><p class="ql-block">我这一辈子,经过几个朝代,也已经过了八十几个“年”了!时代在前进,这过年的方式,也有很大的不同和进步。</p><p class="ql-block">从我四五岁记事起到十一岁(那是在前清时代)过的是小家庭生活。那时,我父亲是山东烟台海军学校的校长,每逢年假,都有好几个堂哥哥,表哥哥回家来住。父亲就给他们买些乐器:锣、鼓、二胡、洞箫之类,让他们演奏,也买些鞭炮烟火。我不会演奏,也怕放炮,只捡几根“滴滴金”来放。那是一个小纸捻,里面卷一点火药,拿在手里抡起来,就放出一点点四散的金星。既没有大声音,又很好看。</p><p class="ql-block">那时代的风俗,从正月初一到十五,是禁止屠宰的。因此,母亲在过年前,就买些肘子、猪蹄、鸡、鸭之类煮好,用酱油、红糟和许多佐料,腌起来塞在大坛子里,还磨好多糯米水粉,做红白年糕。这些十分好吃的东西,我们都一直吃到元宵节!</p><p class="ql-block">除夕夜,我们点起蜡烛烧起香,办一桌很丰盛的酒菜来供祖宗,我们依次磕了头,这两次的供菜撤下来,就是我们的年夜饭了。</p><p class="ql-block">初一,我们一早就穿起新衣,对父母亲和长辈磕头拜年,也拿到了包着红纸的压岁钱,里面是锃亮的一块墨西哥“站人”银元!</p><p class="ql-block">既不会演奏,又不敢放炮的我,这一天最关心的就是附近几个村落“耍花会”的到来了。这些“花会”都是村里人办的,有跑旱船的,有扮“王大娘锔大缸”的,扮女人的都是村里的年轻人,擦粉描,很标致的!锣鼓前导,后面跟着许多小孩子,闹闹嚷嚷的。到了我家门口,自然会围上一大圈人,他们就停下来演唱,唱词很滑稽,四围笑声不断。这时,我们赶紧拿出烟酒点心,来慰劳他们,这一个花会走了,那一个花会又来了。最先来的总是金钩寨的花会。</p><p class="ql-block">到了1911年,我们回到福建福州去(那时已是中华民国时代了)和祖父、伯叔父母同住在一起。大家庭里的过年是十分热闹的。从祭灶那天起,大家就都忙乎起来。最先是叠“元宝”,那是用金银纸箔,叠成元宝的样子,然后用绳子穿成一串一串的,准备在供神供祖的时候烧;然后就忙扫房,用很长的掸子将屋角的蛛网和尘土,都扫除干净,又擦亮一切铜器,如蜡台、香炉,以及柜子箱子上的铜锁等。</p><p class="ql-block">大门上贴上新的鲜红的春联。祖父还用红纸在书桌旁边贴上“元旦开笔,新春大吉”等等的吉利话。这些当然都是大人们的事,我们小孩子只准备穿新衣服,放花炮,拜年,拿压岁钱。因为大家庭里兄弟姐妹多,祖父的红纸包里,只是一两角的新银币,但因为长辈也多,加上各人外婆家给的压岁钱,我们每人几乎都得到好几块!</p><p class="ql-block">新年过后,元宵节又是一个高潮。我们老家在福州市南后街,那条街从来就是灯市。灯节之前,就已是“花市灯如昼”了,灯月交辉,街上的人流彻夜不绝。福州的风俗,元宵节小孩子玩的灯,都是外婆家送的。福州方言,“灯”与“丁”同音。“添丁”是句吉利话,因此,外婆家送给我们姐弟四人的是五盏灯!我的弟弟们比我小的多,他们还不大会玩,我这时就占了便宜,我墙上挂的是“三英战吕布”的走马灯,一手提着一盏眼睛能动的金鱼灯,一手拉着会在地上走的兔儿灯,觉得自己神气得很。但最好玩的还是跟着哥哥姐姐们到大门口去看灯。有许多亲友到我家街上来看灯的,我们都高兴地点起用篾片编成的火把,把他们送走。</p><p class="ql-block">1913年,我们到了北京,又过起小家庭生活,过年供祖宗也不烧元宝了。给父母和长辈拜年也只鞠躬,不好意思拿压岁钱了。家里没有了大孩子,没有人敲锣打鼓。弟弟们只会放些小炮仗,过年就显得冷清多了。</p><p class="ql-block">家庭里过年不热闹,而集体的节日庆祝,却一年一年地扩大了,机关和学校里都有新年团拜,大门口还张灯结彩,也有种种文娱节目。如今呢,过年庆祝活动,更是以集体为中心,真是普天同庆!以近两年来的“地坛文化迎春庙会”为例,会上什么都有,参加的人既饱了眼福、耳福,又饱了口福。去年到过迎春庙会的朋友,回来都十分兴奋,我虽然因为行动不便,不能参加,但从报纸上的消息里,我已经想象到了那欢腾热闹的盛况,精神上已经参加进去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春的林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许地山 </p><p class="ql-block">春光在万山环抱里,更是泄露得迟。那里的桃花还是开着;漫游的薄云从这峰飞过那峰,有时稍停一会,为的是挡住太阳,教地面的花草在它的荫下避避光焰的威吓。</p><p class="ql-block">岩下的荫处和山溪的旁边满长了薇蕨和其他凤尾草。红、黄、蓝、紫的小草花点缀在绿茵上头。</p><p class="ql-block">天中的云雀,林中的金莺,都鼓起它们的舌簧。轻风把它们的声音挤成一片,分送给山中各样有耳无耳的生物。桃花听得入神,禁不住落了几点粉泪,一片一片凝在地上。小草花听得大醉,也和着声音的节拍一会倒,一会起,没有镇定的时候。</p><p class="ql-block">林下一班孩子正在那里捡桃花的落瓣哪。他们捡着,清儿忽嚷起来,道:“嗄,邕邕来了!”众孩子住了手,都向桃林的尽头盼望。果然邕邕也在那里摘草花。</p><p class="ql-block">清儿道:“我们今天可要试试阿桐的本领了。若是他能办得到,我们都把花瓣穿成一串璎珞围在他身上,封他为大哥如何?”</p><p class="ql-block">众人都答应了。</p><p class="ql-block">阿桐走到邕邕面前,道:“我们正等着你来呢。”</p><p class="ql-block">阿桐的左手盘在邕邕的脖上,一面走一面说:“今天他们要替你办嫁妆,教你做我的妻子。你能做我的妻子吗?”</p><p class="ql-block">邕邕狠视了阿桐一下,回头用手推开他,不许他的手再搭在自己脖上。孩子们都笑得支持不住了。</p><p class="ql-block">众孩子嚷道:“我们见过邕邕用手推人了!阿桐赢了!”</p><p class="ql-block">邕邕从来不会拒绝人,阿桐怎能知道一说那话,就能使她动手呢?是春光的荡漾,把他这种心思泛出来呢?或者,天地之心就是这样呢?</p><p class="ql-block">你且看:漫游的薄云还是从这峰飞过那峰。</p><p class="ql-block">你且听:云雀和金莺的歌声还布满了空中和林中。</p><p class="ql-block">在这万山环抱的桃林中,除那班爱闹的孩子以外,万物把春光领略得心眼都迷蒙了。</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便是人间好光景 | 汪曾祺</b></p><p class="ql-block">“我们穷其一生所追求的幸福,不在过去,也不在未来,而是在当下,眼中景、碗中餐、身边人。</p><p class="ql-block">人生,总有太多的来不及,一眨眼就是一天,一回头就是一年,一转身就是一辈子。</p><p class="ql-block">家人闲坐,灯火可亲,便是人间好光景。”</p><p class="ql-block">这段话,真挚动人,击中了无数人的柔软心灵。</p><p class="ql-block">幸福,其实很简单,“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在千家万户大团圆的美好时节,愿我们每个人都能好好享受此刻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p><p class="ql-block">“家人闲坐,灯火可亲”源于汪曾祺先生的一篇散文《冬天》。谨以《冬天》献给所有“世间小儿女”。</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冬 天</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p><p class="ql-block">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p><p class="ql-block">1961年,汪曾祺一家在北京中山公园</p><p class="ql-block">床上拆了帐子,铺了稻草。洗帐子要拣一个晴朗的好天,当天就晒干。夏布的帐子,晾在院子里,夏天离得远了。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铺了稻草,暄腾腾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p><p class="ql-block">不过也还是冷的。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升火。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p><p class="ql-block">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懒觉。棉衣在铜炉子上烘过了,起来就不是很困难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热热的,穿进去真是舒服。</p><p class="ql-block">我们那里生烧煤的铁火炉的人家很少。一般取暖,只是铜炉子,脚炉和手炉。脚炉是黄铜的,有多眼的盖。里面烧的是粗糠。粗糠装满,铲上几铲没有烧透的芦柴火(我们那里烧芦苇,叫做“芦柴”)的红灰盖在上面。粗糠引着了,冒一阵烟,不一会,烟尽了,就可以盖上炉盖。粗糠慢慢延烧,可以经很久。老太太们离不开它。闲来无事,抹抹纸牌,每个老太太脚下都有一个脚炉。脚炉里粗糠太实了,空气不够,火力渐微,就要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两下,把粗糠拨松,火就旺了。脚炉暖人。脚不冷则周身不冷。焦糠的气味也很好闻。仿日本俳句,可以作一首诗:“冬天,脚炉焦糠的香。”手炉较脚炉小,大都是白铜的,讲究的是银制的。炉盖不是一个一个圆窟窿,大都是镂空的松竹梅花图案。手炉有极小的,中置炭墼(煤炭研为细末,略加蜜,筑成饼状),以纸煤头引着。一个炭墼能经一天。</p><p class="ql-block">冬天吃的菜,有乌青菜、冻豆腐、咸菜汤。乌青菜塌棵,平贴地面,江南谓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我的祖母在后园辟小片地,种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蟹油”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猪油“炼”成的,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冻,久贮不坏,可吃一冬。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是蜂窝状。化开,切小块,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我们那里过去没有北方的大白菜,只有“青菜”。大白菜是从山东运来的,美其名曰“黄芽菜”,很贵。“青菜”似油菜而大,高二尺,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阴天下雪,喝咸菜汤。</p><p class="ql-block">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逍遥”是在一张正方的白纸上,木版印出螺旋的双道,两道之间印出八仙、马、兔子、鲤鱼、虾……;每样都是两个,错落排列,不依次序。玩的时候各执铜钱或象棋子为子儿,掷骰子,如果骰子是五点,自“起马”处数起,向前走五步,是兔子,则可向内圈寻找另一个兔子,以子儿押在上面。下一轮开始,自里圈兔子处数起,如是六点,进六步,也许是铁拐李,就寻另一个铁拐李,把子儿押在那个铁拐李上。如果数数至里圈的什么图上,则到外圈去找,退回来。点数够了,子儿能进入终点(终点是一座宫殿式的房子,不知是月宫还是龙门),就算赢了。次后进入的为“二家”、“三家”。“逍遥”两个人玩也可以,三个四个人玩也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叫做“逍遥”。</p><p class="ql-block">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意盎然。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p><p class="ql-block">舂粉子。有一家邻居,有一架碓。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糕,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舂粉子,就快过年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一九八八年十二月二十二日</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  家人闲坐,灯火可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p><p class="ql-block">天冷了,堂屋里上了槅子。槅子,是春暖时卸下来的,一直在厢屋里放着。现在,搬出来,刷洗干净了,换了新的粉连纸,雪白的纸。上了槅子,显得严紧、安适,好像生活中多了一层保护。家人闲坐,灯火可亲。 </p><p class="ql-block">床上拆了帐子,铺了稻草。洗帐子要挑一个晴明的好天,当天就晒干。夏布的帐子,晾在院子里,夏天离得远了。稻草装在一个布套里,粗布的,和床一般大。铺了稻草,暄腾腾的,暖和,而且有稻草的香味,使人有幸福感。 </p><p class="ql-block">不过也还是冷的。南方的冬天比北方难受,屋里不生火。晚上脱了棉衣,钻进冰凉的被窝里;早起,穿上冰凉的棉袄棉裤,真冷。 </p><p class="ql-block">放了寒假,就可以睡懒觉。棉衣在炉子上烘过了,起来就不是很困难了。尤其是,棉鞋烘得热热的,穿进去真是舒服。 </p><p class="ql-block">我们那里生烧煤的铁火炉的人家很少。一般取暖,只是铜炉子,脚炉和手炉。脚炉是黄铜的,有多眼的盖。里面烧的是粗糠。粗糠装满,铲上几铲没有烧透的芦柴火(我们那里烧芦苇,叫作“芦柴”)的红灰盖在上面。</p><p class="ql-block">粗糠引着了,冒一阵烟,不一会儿,烟尽了,就可以盖上炉盖。粗糠慢慢延烧,可以经很久。老太太们离不开它。闲来无事,打打纸牌,每个老太太脚下都有一个脚炉。脚炉里粗糠太实了,空气不够,火力渐微,就要用“拨火板”沿炉边挖两下,把粗糠拨松,火就旺了。脚炉暖人。</p><p class="ql-block">脚不冷则周身不冷。焦糠的气味也很好闻。仿日本俳句,可以作一首诗:“冬天,脚炉焦糠的香。”手炉较脚炉小,大都是白铜的,讲究的是银质的。炉盖不是一个一个圆窟窿,大都是镂空的松竹梅花图案。手炉有极小的,中置炭墼(用炭末做成的块状燃料,多呈圆柱形),以纸媒头引着。一个炭墼能经一天。 </p><p class="ql-block">冬天吃的菜,有乌青菜、冻豆腐。乌青菜塌棵,平贴地面,江南谓之“塌苦菜”,此菜味微苦。</p><p class="ql-block">我的祖母在后园辟一小片地,种乌青菜,经霜,菜叶边缘作紫红色,味道苦中泛甜。乌青菜与“蟹油”同煮,滋味难比。“蟹油”是以大螃蟹煮熟剔肉,加猪油“炼”成的,放在大海碗里,凝成蟹冻,久贮不坏,可吃一冬。</p><p class="ql-block">豆腐冻后,不知道为什么是蜂窝状。化开,切小块,与鲜肉、咸肉、牛肉、海米或咸菜同煮,无不佳。冻豆腐宜放辣椒、青蒜。我们那里过去没有北方的大白菜,只有“青菜”。</p><p class="ql-block">大白菜是从山东运来的,美其名曰“黄芽菜”,很贵。“青菜”似油菜而大,高二尺,是一年四季都有的,家家都吃的菜。咸菜即是用青菜腌的。阴天下雪,喝咸菜汤。 </p><p class="ql-block">冬天的游戏:踢毽子,抓子儿,下“逍遥”。“逍遥”是在一张正方形的白纸上,木版印出螺旋的双道,两道之间印出八仙、马、兔子、鲤鱼、虾……每样都是两个,错落排列,不依次序。</p><p class="ql-block">玩的时候各执铜钱或象棋子为子儿,掷骰子,如果骰子是五点,自“起马”处数起,向前走五步,是兔子,则可向内圈寻找另一只兔子,以子儿押在上面。</p><p class="ql-block">下一轮开始,自里圈兔子处数起,如是六点,进六步,也许是铁拐李,就寻另一个铁拐李,把子儿押在那个铁拐李上。如果数至里圈的什么图上,则到外圈去找,退回来。点数够了,子儿能进终点(终点是一座宫殿式的房子,不知是月宫还是龙门),就算赢了。次后进入的为“二家”“三家”。“逍遥”两个人玩也可以,三四个人玩也可以。不知道为什么叫作“逍遥”。 </p><p class="ql-block">早起一睁眼,窗户纸上亮晃晃的,下雪了!雪天,到后园去折腊梅花、天竺果。明黄色的腊梅、鲜红的天竺果、白雪,生机盎然。腊梅开得很长,天竺果尤为耐久,插在胆瓶里,可经半个月。 </p><p class="ql-block">舂粉子。有位邻居,有一架碓。这架碓平常不大有人用,只在冬天由附近的一二十家轮流借用。碓屋很小,除了一架碓,只有一些筛子、箩。踩碓很好玩,用脚一踏,吱扭一声,碓嘴扬了起来,嘭的一声,落在碓窝里。粉子舂好了,可以蒸粉、做“年烧饼”(糯米粉为蒂,包豆沙白糖,作为饼,在锅里烙熟)、搓圆子(即汤团)、舂粉子,就快过年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我的母亲</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汪曾祺</span></p><p class="ql-block">我父亲结过三次婚。</p><p class="ql-block">我的生母姓杨。我不知道她的学名。杨家不论男女都是排行的。我母亲那一辈“遵”字排行,我母亲应该叫杨遵什么。前年我写信问我的姐姐,我们的母亲叫什么。姐姐回信说,叫“强四”。我觉得很奇怪,怎么叫这么个名呢?是小名吗?也不大像。我知道我母亲不是行四。一个人怎么会连自己母亲的名字都不知道呢?因为我母亲活着的时候我太小了。</p><p class="ql-block">我三岁的时候,母亲就故去了。我对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她得的是肺病,病后即移住在一个叫“小房”的房间里,她也不让人把我抱去看她。我只记得我父亲用一个煤油箱自制了一个炉子,煤油箱横放着,有两个火口,可以同时为母亲熬粥,熬参汤、燕窝,另外还记得我父亲雇了一只船陪她到淮城去就医,我是随船去的。我记得小船中途停泊时,父亲在船头钓鱼,还记得船舱里挂了好多大头菜。我一直记得大头菜的气味。</p><p class="ql-block">我只能从母亲的画像看看她。据我的大姑妈说,这张像画得很像。画像上的母亲很瘦,眉尖微蹙。样子和我的姐姐很相似。</p><p class="ql-block">我母亲是读过书的。她病倒之前每天还写一张大字。我曾在我父亲的画室里找出一摞母亲写的大字,字写得很清秀。</p><p class="ql-block">前年我回家乡,见着一个老邻居,她记得我母亲。看见过我母亲在花园里看花。——这家邻居和我们家的花园只隔一堵短墙。我母亲叫她“小新娘子”。“小新娘子,过来过来,给你一朵花戴。”我于是好像看见母亲在花园里看花,并且觉得她对邻居很和善。这位“小新娘子”已经是八十多岁的老太太了!</p><p class="ql-block">我还记得我母亲爱吃京冬菜。这东西我们家乡是没有的,是托做京官的亲戚带回来的,装在陶制的罐子里。</p><p class="ql-block">我母亲死后,她养病的那间“小房”锁了起来,里面堆放着她生前用的东西,全部嫁妆——“摞橱”、皮箱和铜火盆、朱漆的火盆架子……我的继母有时开锁进去,取一两样东西,我跟着进去看过。“小房”外面有一个小天井。靠南有一个秋叶形的小花台。花台上开了一些秋海棠。这些海棠自开自落,没人管它们。花很伶仃,但是颜色很红。</p><p class="ql-block">我的第一个继母娘家姓张。她们家原来在张家庄住,是个乡下财主。后来在城里盖了房子,才搬进城来。房子是全新的,新砖,新瓦,油漆的颜色也都很新。没有什么花木,却有一片很大的桑园。我小时就觉得奇怪,又不养蚕,种那么多桑树做什么?桑树都长得很好,干粗叶大,是湖桑。</p><p class="ql-block">我的继母幼年丧母,她是跟姑妈长大的,姑妈家姓吴。继母的姑妈年轻守寡。她住的房子二梁上挂着一块匾,朱地金字“松贞柏节”,下款是“大总统题”。这大总统不知是谁,是袁世凯?还是黎元洪?吴家家境不富裕,住的房子是张家的三间偏房。老姑奶奶有两个儿子,一个叫大和子,一个叫小和子。两个儿子都没上学校,念了几年私塾,专学珠算。同年龄的少年学“鸡兔同笼”,他们却每天打“归除”“斤求两,两求斤”。他们是准备到钱庄去学生意的。</p><p class="ql-block">我的继母归宁,也到她的继母屋里坐坐,但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三间偏房里和姑妈在一起。我父亲到老丈人那边应酬应酬,说些淡话,也都在“这边”陪姑妈闲聊。直到“那边”来请坐席了,才过去。</p><p class="ql-block">继母身体不好。她婚前咳嗽得很厉害,和我父亲拜堂时是服用了一种进口的杏仁露压住的。</p><p class="ql-block">她是长女,但是我的外公显然并不钟爱她。她的陪嫁妆奁是不丰的。她有时准备出门做客,才戴一点首饰。比较好的首饰是副翡翠耳环。有一次,她要带我们到外公家拜年,她打扮了一下,换了一件灰鼠的皮袄。我觉得她一定会冷。这样的天气,穿一件灰鼠皮袄怎么行呢?然而她只有一件皮袄。我忽然对我的继母产生一种说不出来的感情。我可怜她,也爱她。</p><p class="ql-block">后娘不好当。我的继母进门就遇到一个局面,“前房”(我的生母)留下三个孩子:我姐姐、我,还有一个妹妹。这对于“后娘”当然会是沉重的负担。上有婆婆,中有大姑子、小姑子,还有一些亲戚邻居,她们都拿眼睛看着,拿耳朵听着。</p><p class="ql-block">也许我和娘(我们都叫继母为娘)有缘,娘很喜欢我。</p><p class="ql-block">她每次回娘家,都是吃了晚饭才回来。张家总是叫了两辆黄包车,姐姐和妹妹坐一辆,娘搂着我坐一辆。张家有个规矩(这规矩是很多人家都有的),姑娘回自己婆家,要给孩子手里拿两根点着了的安息香。我于是拿着两根安息香,偎在娘怀里。黄包车慢慢地走着。两旁人家、店铺的影子向后移动着,我有点迷糊。闻着安息香的香味,我觉得很幸福。</p><p class="ql-block">小学一年级时,冬天,有一天放学回家,我大便急了,憋不住,拉在裤子里了(我记得我拉的屎是热腾腾的)。我兜着一裤兜屎,一扭一扭地回了家。我的继母一闻,二话没说,赶紧烧水,给我洗了屁股。她把我擦干净了,让我围着棉被坐着。接着就给我洗衬裤刷棉裤。她不但没有说我一句,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p><p class="ql-block">我妹妹长了头虱,娘煎了草药给她洗头,用篦子给她篦头发。张氏娘认识字,念过《女儿经》。《女儿经》有几个版本,她念过的那本,她从娘家带了过来,我看过。里面有这样的句子:“张家长,李家短,别人的事情我不管。”她就是按照这一类道德规范做人的。她有时念经:《金刚经》《心经》《高王经》。她是为她的姑妈念的。</p><p class="ql-block">她做的饭菜有些是乡下做法,比如番瓜(南瓜)熬面疙瘩,煮百合先用油炒一下。我觉得这样的吃法很怪。</p><p class="ql-block">她死于肺病。</p><p class="ql-block">我的第二个继母姓任。任家是邵伯大地主,庄园有几座大门,庄园外有壕沟吊桥。</p><p class="ql-block">我父亲是到邵伯结的婚。那年我已经十七岁,读高二了。父亲写信给我和姐姐,叫我们去参加他的婚礼。任家派一个长工推了一辆独轮车到邵伯码头来接我们。我和姐姐一人坐一边。我第一次坐这种独轮车觉得很有趣。</p><p class="ql-block">我已经很大了,任氏娘对我们很客气,称呼我是“大少爷”。我十九岁离开家乡到昆明读大学。1986年回乡,这时娘才改口叫我“曾祺”。——我这时已经六十六岁,也不是什么“少爷”了。</p><p class="ql-block">我对任氏娘很尊敬,因为她伴随我的父亲度过了漫长的很艰苦的沧桑岁月。</p><p class="ql-block">她今年八十六岁。</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吴冠中与西柏坡</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周喜俊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油画)</span></p><p class="ql-block">我是从朋友赠送的画册中看到《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这幅油画的,画面上没有署名,没有时间,但旁边的文字说明,是吴冠中先生1972年所作,这不免让我有些疑惑。</p><p class="ql-block">2014年,我为写长篇纪实文学《沃野寻芳——中央工艺美院在河北李村》,采访过不少当年在河北李村下乡的中央工艺美院师生,从来没有人和我谈起吴冠中为西柏坡作这幅油画的事。我所了解到的是1970年至1973年,中央工艺美院全体师生下放到河北省获鹿县(现为石家庄市鹿泉区)的部队农场接受劳动锻炼,分别住在李村和小壁村的百姓家中。在此期间,吴冠中以粪筐做画架,把在田间地头写语录用的小黑板刷上一层胶当画布,创作出了《瓜藤》《高粱与棉花》《房东家》《山花》《野菊》《麻雀》《池塘》《双燕》《丝瓜》等几十幅风景类油画,由此被人戏称为“粪筐画派”。因受环境限制,这批油画幅面都比较小。而《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这幅纵179厘米,横153厘米,题材弘大、内涵丰富的油画,显然不是在粪筐上画出来的。如果这幅画是吴冠中先生所作,他又经历了怎样的创作过程呢?</p><p class="ql-block">为核实情况,我把这幅油画的图片拍下来,发给清华大学吴冠中艺术研究中心主任刘巨德教授,请他看看是否见过这幅作品。刘巨德教授回复说,当年在李村下乡的中央工艺美院师生到西柏坡写生的不少,吴先生也去过。但这幅油画从来没见过,也不清楚创作过程。这更让我疑虑重重。</p><p class="ql-block">为找到答案,我查阅了大量资料,终于从吴冠中创作年表中找到了线索。那上面明确记载,1972年在李村下乡,受部队领导派遣,作油画《西柏坡山村》。这幅油画和《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是不是同一幅作品呢?带着这个疑问,我专门赴西柏坡寻访。</p><p class="ql-block">据西柏坡纪念馆工作人员介绍,1972年秋,中央工艺美院的几个画家到平山县引岗渠作展览,结束后,结伴到西柏坡参观写生。西柏坡建设指挥部有关负责人看他们写生作品不错,问是否能给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作幅画。有人说,如果你们真想作这样一幅大画,最好能把吴冠中邀请来,他是我们中央工艺美院的教授,在法国留过学,油画画得非常好,他就住在李村。指挥部负责人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当场答应马上去联系。几天后,吴冠中来到了西柏坡。</p><p class="ql-block">贺文迅是西柏坡纪念馆原副馆长,今年已经80多岁,在西柏坡工作30多年,称得上是这里的活词典。问起《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这幅油画的创作过程,他兴奋地说:“你算找对人了,吴冠中刚来的时候是我陪着他去写生的。”说着翻出一个发黄的旧日记本,让我看那上面密密麻麻的记录。</p><p class="ql-block">贺文迅1959年从北京黄村林校毕业后,分配到平山县工作。1970年,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进行复原建设,他被抽调到西柏坡建设指挥部,并被安排到绿化部,负责在周围山上植树造林。1972年秋天,吴冠中应邀来西柏坡作画,建设指挥部负责人对贺文迅说:“你是个文化人,对这里的情况也比较熟悉,你陪他吧,咱这儿条件有限,人家有啥要求咱尽量满足。”</p><p class="ql-block">吴冠中没有提任何要求,他就住在西柏坡建设指挥部职工宿舍,吃饭在职工大食堂。当时生活条件很艰苦,职工食堂基本上以粗粮为主。指挥部负责人对食堂大师傅说:“人家是咱请来的大画家,咱也没啥好招待的,给蒸点馒头吃吧。”</p><p class="ql-block">那天晚上吃饭时,吴冠中看到职工们手里拿的都是玉米面饼子,唯独给他端来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条小鲤鱼,便问是怎么回事?贺文迅只好对他说了实情。吴冠中说:“这不好,你去和领导说,你们吃啥我吃啥,不能给我开小灶。”</p><p class="ql-block">吴冠中吃饭从不挑食,好像吃什么都无所谓,满脑子都是画画的事,每天吃完早饭就去写生,太阳落山了才回来。他给大家的印象是沉默寡言,走路都爱低着头,很少和人攀谈。贺文迅却说他非常健谈,陪他去写生的路上,说起话来滔滔不绝,还会刨根问底问好多问题。但只要进入写生状态,就会全神贯注,问他什么像听不见一样。贺文迅看他今天画酸枣树,明天画杨树,后天又去画柏树。还画背着书包的小学生,出早操的解放军,在田野干活的农民,不解地问:“不是让你来画中共中央旧址的吗?你怎么还不画?总画这些东西干什么?” 吴冠中说:“你不懂,这叫写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素材怎么画画?”贺文迅说:“你是大画家,我是栽树的,怎么懂画画?”吴冠中微微一笑说:“你在山上作画,我在纸上作画,咱俩分工不同,都是劳动者。”</p><p class="ql-block">有一天,吴冠中到岗南水库写生,问中共中央原址在什么地方,贺文迅指着碧波荡漾的一片湖水说,就在那个位置。吴冠中特别感兴趣,让他再说详细些。</p><p class="ql-block">为根治滹沱河水患,造福人民,1958年,国务院批准修建岗南水库。西柏坡和东柏坡以及周围20个村庄都要搬迁,中共中央旧址也在搬迁范围之内。西柏坡是中国革命最后一个农村指挥所,共产党在这里领导了解放区的土地运动,实现了耕者有其田。毛主席在这里指挥了震惊中外的三大战役,召开了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七届二中全会,又是从这里“进京赶考”,迎来了新中国的黎明。这样的革命圣地怎么能搬迁呢?西柏坡的干部群众想不通,派代表到北京要向毛主席汇报,提出保护中共中央旧址的要求。周恩来总理百忙之中接见了西柏坡的干部群众代表,向他们做了耐心细致的解释,劝他们要顾全大局。并指示河北省有关部门认真做好中共中央旧址的登记、测绘、拍照和文物保护工作,为以后旧址复建做好准备。1970年开始复建的中共中央大院,距离原址500米,海拔高于原址57米,旧址布局结构和所有建筑以及周围环境,基本恢复了原来的面貌。</p><p class="ql-block">吴冠中听完贺文迅的讲述,仰视着高高耸立的柏坡岭,沉默好久说出一句话:“毛主席太伟大了!”</p><p class="ql-block">这句话是吴冠中从心底发出来的。新中国成立之初,他放弃在法国优越的学习创作环境,满腔热情回到祖国怀抱,就是那篇《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触动了他的心弦,尤其“生活是创作的唯一源泉”的论述,引起了他强烈的感情共鸣。在他心中,国家的命运就是艺术家的命运,在民族危难的惊涛骇浪中,艺术家的命运没有避风港。刚刚成立的新中国百废待兴,召唤海外游子回归祖国,为建设新中国作贡献,作为中国的艺术家,没有理由不响应祖国母亲的召唤。回国后他尽管历经磨难,却从未改变内心的情感。如今置身毛主席亲自指挥过三大战役的小山村,想象着1949年春天中共中央机关离开西柏坡之际,毛泽东提出的“进京赶考”,更感到这个伟人的了不起。农家院里砸碎旧世界,小山村迎来新中国,这样的伟业何人能比?</p><p class="ql-block">那一刻,吴冠中似乎突然找到了灵感,两眼发亮,眉头舒展,脸上泛起红光,嘴里自言自语着:“小山村,大中国”,边说边快步往前走,贺文迅只能紧随其后。</p><p class="ql-block">那天吴冠中特别兴奋,看着路边的花草树木也眉开眼笑,说话激情澎湃,晚饭也比平日吃的多。第二天他在建设指挥部仓库的墙上挂起画布,开始了这幅油画的创作。那厚厚一沓子写生小画,也挨个挂在了墙上。</p><p class="ql-block">因素材积累丰富,吴冠中画起来得心应手。前后用了一个月的时间,这幅作品就完成了。吴冠中请建设指挥部的领导和职工们来提意见,大家都说这幅作品画得好,他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当时画画是不允许署名的,所以这幅油画也就成了无名之作。</p><p class="ql-block">吴冠中把这幅油画和写生的一大批小画全部留在了西柏坡,自己连张照片都没有带走,难怪他的同事和学生们对此事一无所知。</p><p class="ql-block">在西柏坡文物库,我终于见到了这幅作品的原件。这幅油画画在一块粗糙的白色亚麻布上,因年代久远,画布颜色已发灰,木框也不精致,但保存完好。画面是革命圣地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的秋景,背景是以柏坡岭为中心的连绵群山,主体是柏坡湖岸边白墙合围、静谧庄严的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大院,前景是充满灵动感的柏坡湖、游船、水草、酸枣树、松柏树、白杨树等景物。扎着白羊肚毛巾的农民和穿着各种颜色衣服的小学生在中共中央旧址前行走活动,具有明显的时代特色。当时刘少奇同志旧居还没有复原,所以没有出现在画面中。这幅作品布局均衡、用色淡雅清新、意境明朗空灵,藏情于景,淋漓尽致表现出西柏坡这个小山村的深刻内涵。至此我才悟出,为什么吴冠中在年表中把这幅油画的名字改为《西柏坡山村》。</p><p class="ql-block">为了让后人记住吴冠中先生为西柏坡作出的贡献,2006年6月16日,西柏坡纪念馆派刘杉和史进平二人专程赴北京拜访吴冠中先生,请他审核了这幅油画创作过程的证明材料并签名。</p><p class="ql-block">油画《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1997年5月23日经国家文物局革命文物鉴定组鉴定为国家三级文物。这幅蕴含着吴冠中对革命圣地真挚感情的油画,成了西柏坡纪念馆永久的馆藏珍品。</p><p class="ql-block">今年(2019年)是新中国成立七十周年,也是吴冠中先生诞辰一百周年,重看《西柏坡中共中央旧址》这幅油画,仍能体会到这位64岁才加入中国共产党的艺术家那炽热的爱国之情。他一生道路坎坷,但不管遇到什么磨难,理想信念从未淡漠过,也从未产生过信仰危机,即便在河北下乡劳动锻炼的日子,仍能画出这样饱含深情的精品。把这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公之于众,是对吴冠中先生诞辰最好的纪念,也想表达我由衷的敬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水墨丹青的哈尔滨</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迟子建</span></p><p class="ql-block"> 没来过哈尔滨的朋友,征询我什么季节来这里好时,我总是回答:冬天! </p><p class="ql-block"> 是啊,哈尔滨号称“冰城”,如果不看银装素裹的她, 那等于没有见到这位佳人最美的一面,令人遗憾。 </p><p class="ql-block"> 关于“哈尔滨”地名的由来,存在着多种说法。有人说这是由满语“晒渔网”衍生而来的,还有人说是蒙语“平地" 之意。而俄国人认为,"哈尔滨”是通古斯语,指“渡口”。 </p><p class="ql-block"> 不管哪一种说法,都可以看出,哈尔滨最初的人间烟火, 是游猎民族生起的。这样的烟火,野性,蓬勃,妖娆,生生不息! </p><p class="ql-block"> 如果让我给哈尔滨这张名片打上几个关键词的话,我会写:冰雪、教堂、步行街、啤酒、列巴红肠。 </p><p class="ql-block"> 在中国,最适宜过圣诞节的城市,莫过于哈尔滨。12月下旬,通常是这里雪下得最大的时候。此时,太阳岛的冰雪博览会开幕在即,冬泳比赛如火如茶。你来到哈尔滨,一定要记得穿上羽绒服,这样,才能抵御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 夜晚的冰雪大世界灯火璀璨,晶莹剔透的冰墙与飞旋的光束,构筑了一个人间的水晶世界。当你在黑夜里,乘着雪爬犁在冰道上飞驰时,看着眼前摇曳的五彩光影,会有在天宫的逍遥感。玩久了,如果你不胜严寒,牙齿打战,手足发木, 完全可以在雪地上,和着热烈的音乐节拍,跳起欢快的舞蹈。 当然,你也可以推开江北那些裹着毛毡的小酒店的门,与三两朋友,要上一壶烧酒、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菜白肉,温润肺腑,畅叙友情。 </p><p class="ql-block"> 有着百年历史的中央大街,是条步行街,由花岗石铺就, 大约三里长。 </p><p class="ql-block"> 虽然在商业成为霸主的那几年,街两侧的一些老建筑死于非命,但保存下来的欧式建筑,还是很多。所以有人说, 走在中央大街,其实就是行走在建筑艺术博物馆里。在这条街上,你可以看见老的松浦洋行,它是这条街上巴罗克风格的标志性建筑;而声名远播的马迭尔旅馆,张扬的则是新艺术运动的精神,简捷流畅,典雅灵动。如今的妇女儿童用品商店,是旧时的协和银行,从它身上,你可以体味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风格。你在这条街上走累了,冬天的时候,可以到华梅西餐店和马迭尔旅馆要上一杯热咖啡,舒缓筋骨;夏季时,则可以在街角的露天食肆买上一瓶冰镇啤酒,痛饮一番。哈尔滨啤酒,清冽,回味绵长,是盛夏时节哈尔滨人不可或缺的"甘霖”。</p><p class="ql-block"> 哈尔滨的教堂很多,最著名的,是位于透笼街的圣·索菲亚大教堂,此外还有东大直街上的圣母守护教堂、尼埃拉依教堂,以及士课街的天主教堂。这些教堂宛如一盏盏神灯, 照耀着尘世中疲惫的旅人。</p><p class="ql-block"> 除了冬天,凉爽宜人的哈尔滨之夏也是迷人的。这时节, 很多人家都喜欢在周末时去太阳岛野餐。秋林公司俄式风味的列巴红肠,是野餐必带的食品。列巴,也就是大面包,是用啤酒花做酵母,用白桦木熏烤的,外焦里嫩。而力道斯红肠,肥而不腻,是下酒的好菜。 </p><p class="ql-block"> 当然,历史上,哈尔滨也有其沉重惨烈的一面。参观一下东北烈士纪念馆和位于平房的731细菌部队遗址,会帮你重温这片土地曾有的壮怀激烈的抗日情怀,以及漫漫长夜中的血雨腥风。你也许会明白,为什么这片土地的夕阳,会浓烈如血。 </p><p class="ql-block"> 哈尔滨的四时风景,不管怎样变幻,总有着抹不去的清丽,脱不去的庄严!我总觉得,白山黑水间的它,无论在哪个季节,呈现给世人的,都是一幅幅耐人寻味的水墨丹青画。 它不以浓艳和华丽吸引人的眼球,而是以经久的淡雅和素朴示人。这样的美,恰如飞雪,满目灿烂,永不凋零!</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写过年,还得是人民日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丛桦 </p><p class="ql-block">作家们写过年的散文有很多,都各有特色,但不适合模仿,因为作家们写的文章,不是考场作文,那么考场作文长什么样?有范本没?有,《人民日报》登载的这篇《春的锣鼓》就是考场作文的范本。</p><p class="ql-block">考场作文要好词好句,这篇有;</p><p class="ql-block">考场作文要排比,比喻,拟人等多种修辞,这篇有;</p><p class="ql-block">考场作文要文采斐然,这篇是;</p><p class="ql-block">考场作文要以小见大,这篇是;</p><p class="ql-block">考场作文要升华主题,这篇是;</p><p class="ql-block">考场作文要宏大叙述,要主旋律,这篇是;</p><p class="ql-block">要找一篇可以仿写的名家文章,这篇行。</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春的锣鼓》</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乔忠延</span></p><p class="ql-block"> 春,是从何时开始苏醒涌动的?</p><p class="ql-block"> 是从崖畔上垂下第一枝黄灿灿的迎春花吗?不是!一枝独秀的迎春花,犹如从天地间穿过的第一只燕子,传递的仅仅是春将要到来的消息。是从漫山遍野红艳艳的山桃花吗?不是!芬芳竞艳的山桃花,犹如杨树梢头叽叽喳喳的喜鹊,那已是春盈满天地间的捷报。那春到底从何时开始苏醒涌动的?我固执地认为,从大年的威风锣鼓猛然爆发、齐声轰鸣,春便苏醒、便起步、便奔涌,以至百般红紫斗芳菲,以至千里莺啼绿映红,以至万里山河皆画卷。</p><p class="ql-block">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春和我一样,都是贪睡的孩子。一旦入睡,就久久享受着酣梦,迟迟难以苏醒。那时,妈妈在枕头边摆好过年的新衣服、新棉帽,还有小鞭炮,可我就是赖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叫不起来,妈妈就把我扶起来。坐在炕上,我仍然双眼睁不开,迷迷糊糊如在云里雾间。</p><p class="ql-block"> 忽然,我的眼睛灿亮,我一跃而起,穿上衣服,飞跑出去,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一下就能飞出好远。让我眼睛灿亮、一跃而起的,正是那翻江倒海般轰鸣的威风锣鼓。</p><p class="ql-block"> 威风锣鼓,是我家乡山西临汾特有的打击乐。乐器很简单,就四样:锣、鼓、钹、铙。但是,可别小瞧这四样乐器,配置起来样样都有文化内涵。常见的组合是:一面鼓、两副铙、两副钹、八面锣。要想规模大,按照比例递增。如今,百人、千人锣鼓队屡见不鲜。据说,鼓代表土,两副铙、两副钹分别代表金、木、水、火——五行齐全;八面锣代表东、西、南、北及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四面八方。敲打时,鼓居中,铙、钹在鼓的四个角,锣围在外圈——天圆地方。这样组合在一起,演奏成一曲,能够迸发出惊心动魄的声威。有人描写过,如霹雳轰鸣,如暴雨倾盆。可我总觉得还不够劲,那锣鼓声,比霹雳还要威武,比暴雨还要狂猛。那气势,不是山呼海啸,胜过山呼海啸;不是石破天惊,胜过石破天惊。那锣鼓能长劲,那锣鼓能生威,能让懵懵懂懂的我奋然跃起,奔跑开来,跑向村正中的大院,随着激昂的声响,和那些如痴如醉的爷爷奶奶叔叔伯伯一起举行大年的联欢,村里的老老少少欢天喜地度过万象更新的大年初一。</p><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也纳闷过,家乡这大年联欢未免有些简单,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丝竹盈耳,没有歌舞飘逸,也没有粉墨登场,实在是简单得很。长大了细想才明白,何须豪言壮语,何须丝竹盈耳,仅这威风锣鼓就能以一胜十、胜百,胜过千千万万。是呀,巍巍中华,地大物博,万里山河,千姿百态,鼓乐也风情万种。有腰鼓,有花鼓,有书鼓,有琴鼓,有排鼓,有板鼓,有扇子鼓,还有阴阳鼓和花盆鼓。鼓乐众多,花样迥异,各自都有吸引眼球的魅力。不过,若论最具声势、最能鼓舞人心,我以为,还是家乡的锣鼓。难怪世人把这锣鼓推举为威风,名曰:威风锣鼓。</p><p class="ql-block"> 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汾河两岸的先辈们为何能缔造出威风锣鼓,并且用威风锣鼓激活每年这最重要、最隆盛的新春佳节。或许是我居住在黄土高原的缘故,大年,与后来被叫作春节的喜庆日子,来临时却没有一点点春天的气息。冰封河山、寒凝大地,雪花纷飞更是最常见的。莫说百般红紫斗芳菲的蓬勃春色,就是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初春景象,也还在祈盼之中。正因为如此,我才一厢情愿地认为春和那个儿时的我一样,正在被窝里贪睡。需得猛击一掌,需得大吼一声,才能惊醒春,春才会迎着寒冽的西北风起步,奔走,直至奋跑,跑进万紫千红,跑进林茂禾盛,跑进五谷丰登。而如这一掌猛击、一声大吼一般,见气势、具活力的,无疑就是先辈们缔造的威风锣鼓。</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沾沾自喜,以为破译了威风锣鼓蕴含的奥秘。然而,自从威风锣鼓被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不得不重新鉴赏感悟其中的丰饶真谛。再观看锣鼓表演,耳边震荡的是多变的鼓点,胸中翻腾的竟然是李白的诗句。要么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要么是“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览明月”;要么是“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同风起,壮思飞,长风破浪,直挂云帆,这才是威风锣鼓千秋相传、万代不衰的永恒魅力。</p><p class="ql-block"> 我曾经盯着被誉为鼓王的程三洪,用他打鼓的姿态解读威风锣鼓魅力的内涵。他那眼时睁时闭,臂时舞时停,腿时起时伏。我蓦[mò]然领悟,威风锣鼓的声威交织着多种力量,使用的是心力,张扬的是外力,积蕴的是内力,下压的是重力,上翘的是弹力,浑身喷射的是爆发力。毫无疑问,只有将精气神集于一身,融为一体,才能击打出波澜壮阔的声威。</p><p class="ql-block"> 正缘于这扬威提神的魅力,威风锣鼓才能成为一张文化名片、一个文化品牌;才能走出家乡,扬帆远航,遍及神州。数不清有多少教练在长城内外传播鼓艺,数不清有多少团队在大江南北敲打展演。这些教练,这些演员,多是走出庄稼地的农人,有的来自汾河谷地,有的来自偏远山庄。祖祖辈辈躬耕田地的庄稼汉,做梦也没有想到这喜庆的锣鼓,会成为脱贫致富奔小康的道路。他们喜出望外地走出家门,去敲锣打鼓,去欢悦万家,去激扬神威,去招财进宝。</p><p class="ql-block"> 喜滋滋、笑盈盈的家乡儿女吃过阖家团聚的年夜饭,喝过人寿年丰的喜庆酒,一开大门,新年光临。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宏伟画卷已在眼前铺开。信心满满的乡亲们早已挎着鼓,举着钹,持着锣,擎着铙,呐喊着飞步奔上场来。脚跟站定,双槌敲击,威风锣鼓擂响了!高天碧蓝,阳光灿烂,盈耳的全是滚滚春雷!</p><p class="ql-block"> 在惊天动地的春雷声中,春草在萌动,春水在融冰,春在苏醒、奔涌,和着众志成城的热浪,欢悦地奔涌,奔涌!</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人民日报》2020年1月29日08版)</p><p class="ql-block">这篇文堪称考场作文典范。</p><p class="ql-block">从春天的花到过大年的威风锣鼓,到非物质文化遗产;</p><p class="ql-block">从我到我的村庄,我的家乡,我的乡亲,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到我的祖国;</p><p class="ql-block">从春到春节,到希望,到传播激情和梦想;</p><p class="ql-block">这篇文多条线叙事,明喻暗喻巧妙统一为对春的歌颂,家乡的歌颂,祖国的歌颂,这就是人民日报副刊文章的特点,也是近年考场作文的风向标。</p><p class="ql-block">从这篇文里学什么?学以小见大,学由点到面,学升华,学抒情,学开头技巧。</p><p class="ql-block">这篇文特别适合仿写,比如把文章里的“威风锣鼓”换成“雪”,写威海的春节,从一场瑞雪开始。比如把“威风锣鼓”换成“大活报的锣鼓”,换成“高村的糖瓜”“七里汤温泉”“大枣饽饽”等任何一种家乡特产,家乡春节习俗,甚至自己家的春节特色,最后上升到祖国层面,就是一篇妥妥的满分作文。</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中华散文的文脉与发展</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邱华栋</p><p class="ql-block">中国是诗的国度,亦是散文的国度。</p><p class="ql-block">穿越千年时空,从明清至唐宋,再由魏晋南北朝至两汉先秦一路回溯,汉语言文学中的散文实乃根深叶茂,硕果累累。无论是“唐宋八大家”之雄文美文,还是骈俪多姿的辞赋,以及名垂史册的《史记》《左传》,均为中国文学史上的璀璨明珠。“散文”与“诗”一道,成为中国文学的“嫡系”。尽管,后来从西方引进嫁接技术所催生的“小说”,大有“喧宾夺主”之势,终究还得“认祖归宗”,血脉和基因是无法改变的。</p><p class="ql-block">在中国散文流变历程中,曾出现过两次鼎盛期。一次是被文学史家所公认的“先秦散文”时期。其时,伴随着春秋时期的思想解放,诸子蜂起,百家争鸣,一大批散文家以饱满的气血、博杂的学识和破茧的精神,创造出了散文的繁荣和辉煌局面,对后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p><p class="ql-block">到了“五四”时期,中国散文迎来了第二次鼎盛期。白话文如劲风激浪,吹刮和涤荡着神州大地。沉睡的雄狮醒来了,堰卧的小草开始歌唱。许多学贯中西的进步文人,肩扛文化变革的大纛,冲锋陷阵,掀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新文学浪潮。《新青年》上刊载的散文,犹如一束束亮光,不但给人以希望,还给人以力量。“五四”以来的散文作品,无论是观念和主题,还是形式和风格,都跟以往的散文迥然不同。最具代表性的,当属鲁迅先生的散文(包括杂文),其刚健、凌厉的文质,疗救了中国散文长久以来颓靡不振、钙质疏流的顽疾。此外,周作人、郁达夫、朱自清、萧红、沈从文等一大批作家的散文创作亦各具特色,呈一时之盛,影响深远。</p><p class="ql-block">时代的前行催生了文学的发展,然而文学与时代有时并不同步甚至充满了“张力场”。“五四”的个性解放虽然催生了一批个性鲜明的散文精品,但这样的生态并未持续多久,中国散文的波峰出现了向低谷滑行的趋势。有论者指出:“散文在50年代既是对解放区散文文体意识的放大,又是对五四散文文体精神的进一步偏离。这种放大和偏离表现在个体性情的抒发让位于时代共性或者时代精神的谱写,政治标准优先于艺术标准,批判性为歌颂性所取代等诸方面。”(董健、丁帆、王彬彬《中国当代文学史新稿》)1960年代初,散文创作一度出现了活跃,“专业”从事散文创作的作家群凸显出来,刘白羽、杨朔、秦牧相继登场,迅速成为散文界的三位名家。但他们的作品后人评价褒贬不一,认为其中颂歌式的写法较为单向,这种模式化的写作,不但对散文的建设毫无益处,反而扼杀了散文的个性和神采。 </p><p class="ql-block">“文革”十年,中国散文更是一片凋零和荒芜,乏善可陈。1970年代末,一些历经浩劫的作家开始复血,解除思想枷锁,重新拿起笔来写作,中国散文才又凤凰涅槃,焕发生机。加之各种文学刊物纷纷复刊和创刊,以及大量西方文化读物的译介出版,更为这些饥渴、桎梏太久的散文作者提供了登台亮相的舞台和瞭望世界的窗口。</p><p class="ql-block">1980年代初期,伴随改革开放的热潮,思想解放大旗招展,文化随之繁荣,诸多承续“五四”精神的作家以笔为旗,抒发胸中压抑既久之块垒,出现了一批抒情性质浓郁的散文,使得现代散文这块“百花园”芳菲争艳,蔚为大观。特别是1980年代中期,随着作家主体意识的不断强化,中国文学开始呈现出一个崭新局面,作家从“集体意识”中抽身而出,重新返回“个体”,注重对生活的体察和内在情感的表达。这一时期,散文的艺术性得以强化,文本的精神内涵和表现空间得以拓展。</p><p class="ql-block">进入1990年代,社会发展日新月异,城镇化进程锐不可挡,文化领域亦呈多元格局。各种文学思潮相互碰撞,人文精神的讨论更是打开了作家们的创作思路。“大散文”概念的提出,引发了散文界对散文的内涵和外延的重新讨论和界定。风靡一时的“文化散文”热,成为文坛上一道靓丽的风景。“新散文”“原散文”“后散文”“在场散文”等散文流派“你方唱罢我登场”,争奇斗艳,各领风骚。</p><p class="ql-block">及至20世纪末,一批深具先锋意识和文体自觉的新锐作家,像一头公牛闯入瓷器店,使散文天地发生了激烈的碰撞和变化,形成一股新的散文潮流,提升了散文的审美品质和精神向度。</p><p class="ql-block">纵观1978至2023年四十多年来,中华大地在“改开”的黄金时代中,社会生活奔涌激荡,各种思潮风起云涌,散文创作更是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涌现了众多成就斐然、风格各异的散文作家和具有思想深度、 艺术上乘的散文作品。岁月的流水冲走了枯枝败叶和闲花野草,中流砥柱却巍然屹立。时间留住了新时代的散文经典,经典在时间的长河中绽放光芒。以沙里淘金的经典散文向“改开”的时代致敬,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和义务。</p><p class="ql-block">别看散文的门槛貌似很低,要真正写好,却实属不易。优质散文是有难度的写作,它不但需要作者的智识、胸襟、眼界、修养和气度格局;更需要写作者的态度、立场、慈悲、良知和批判勇气。遗憾的是,散文创作繁荣和光鲜的另一面,却是大量平庸甚至低劣之作的滥觞,不但败坏了读者的胃口,而且造成了物质和精神的极大浪费。散文作家层出不穷,散文作品汗牛充栋,可真正能让人记住的散文佳构却凤毛麟角。</p><p class="ql-block">散文要发展,文学要前行。发展和前行就要从平庸的樊篱中突围。在“突围”的过程中,散文作家不可太“聪明”,不可太世故,要永存对文学的敬畏之心。一言以蔽之,散文的尊严来自散文作家的尊严。也可以说,要想散文繁荣,首先需要有一批人格健全,品德高尚,铁肩担道义的散文作家。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文章。特别是写散文,最容易看出一个作家的内在品质和境界涵养。一个人格不健全的人,哪怕他作文的技法再高妙,也很难写出撼人心魄,抚慰灵魂的散文来。作家精神品质的高低,直接决定其作品的精神向度。</p><p class="ql-block">为了散文写作的突围和发展,为了建设独具特质的当代散文,也是为了更好地从经典散文中汲取营养,我认为有必要正视和重申一些常识性的思考。高头讲章的理论是灰色的,常识之树却葳蕤常青。</p><p class="ql-block">一、作家的个体精神决定散文的优劣。常言道,散文易学而难攻。难在什么地方,不是难在技巧,而是难在作家个体精神的淬炼上。倘若作家的个体精神不够丰富,不够深刻,不够清澈,纵使他手里握着一支生花妙笔,也写不出令人称赞的散文。那么,如何才能做到个体精神的丰富性呢,这就要求作家时时刻刻不背离生活,要知人情冷暖,体察人间百态,关心民瘼,有忧患意识,不要做生存的旁观者。一个冷漠甚至冷酷的人,是不适合从事散文创作的。</p><p class="ql-block">二、真诚是确保散文品质的基石。散文创作跟作家的生存经验息息相关,可以说,真正优质的散文,无不牵连着作家的血肉和心性。作家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都或隐或显地暗含在他的作品中。假如在一篇散文作品中,读者既看不到作者的体温,又看不到作者的态度,那这篇作品或许就是失败的。说明这个作者在他的作品中“说谎”或“造假”,缺乏真诚之心。作家一旦失去真诚,为文必定矫揉造作,作品也必定会失去生命力。因此,真诚是散文的“生命线”,也是“底线”。</p><p class="ql-block">三、个性是促进散文生长的养料。人无个性便无趣,文无个性便平质。当下,每年都会诞生数以万计的散文篇章,但能够让人记住,且读后还想读的作品并不多,何以故?概在于这些数量庞大的散文,无论题材,还是语感都千篇一律,像是从“模具”中生产出来的,缺乏辨识度。散文要发展,必须要求作家具有“个性意识”。“个性意识”不是标新立异,更不是哗众取宠,而是一种“创新意识”和“审美意识”。但凡在散文创作方面被公认的那些大家,都是“文体家”,他们以自觉的写作实践,开创了散文写作的新路径。不合流俗方能独步致远,推动散文的建设和繁荣。</p><p class="ql-block">当然,以上几点并非创作散文的圭臬,谁也没有资格去为散文“立法”。散文是自由的创造,散文精神即自由精神。我之所以提出来,仅仅是希望引起散文同行们的重视和参考,共同为中国当代散文的发展尽力增光。</p><p class="ql-block">我们策划、编选“中国散文60强”(1978—2023)的初衷,旨在对新时期以来的中国散文创作作出梳理、评价和选择,试图精选出风格各异的代表性散文作家,以每位一部单行本的形式,呈现出中国新时期优质散文的大体样貌。此项目的发起人为资深出版人张明先生。多年来,他一直追求做高品位的纯文学书籍,也曾连续多年与中国散文学会、中国小说学会合作,出版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和年度《中国小说排行榜》。2023年他策划出版了《中国小说100强》,反响不俗。身处如今这个喧嚣、纷杂的时代,能以如此情怀和心力来为文学做如此浩大的工程,不能不令人钦佩!</p><p class="ql-block">感谢张明先生邀请我和叶梅、冯秋子、陆春祥、吴佳骏、张英、文欢组成编委会,共同遴选出60位作家。我们在召开筹备会的时候,即将作品的思想性、艺术性、代表性以及影响力作为编选的基本原则。在确定入选作家名单时,我们认真商讨,反复研究,生怕因为各自的眼力、审美和趣味之别,造成遗珠之憾。好在我们的工作得到了作家们的积极回应和鼎力支持,惠风和畅,大地丰饶。</p><p class="ql-block">60位入选的作家,既有令人尊敬的文学大家,如孙犁、张中行、汪曾祺、史铁生、邵燕祥、流沙河、宗璞、贾平凹、韩少功、张炜、梁晓声、阿来、冯骥才等。这批散文大家的作品,文风质朴、清朗、刚健,充满了“智性”和“诗性”。无论他们是写怀人之作,还是针砭时弊,歌咏风物,都有着鲜明的文化立场和审美取向。他们或出入历史,借古观今;或提炼人生,洞明世事,输送给读者的都是难能可贵的“精神营养”。</p><p class="ql-block">也有被散文界公认的名家,如李敬泽、王充闾、马丽华、周涛、冯秋子、叶梅、筱敏、张锐锋、周晓枫、于坚、鲍尔吉·原野等。这些作家的散文作品,特色鲜明,风格独特,诚挚内敛,从内容到形式,都作出了各自的探索和尝试,为当代散文注入了活力。从他们的作品中,我们不但能够领略汉语之美,更可以借此反观生活与存在,寻找人之为人的价值和尊严。</p><p class="ql-block">还有散文界的中坚力量和青年才俊,如彭程、谢宗玉、江子、雷平阳、熊育群、任林举、塞壬、沈念、傅菲、吴佳骏、周华诚等。从他们的作品中,我们见到的,不只是中国散文的文脉传承,更是自由精神的张扬。他们文心雅正,笔力锋锐,不跟风,不盲从,始终保持着独立的思索和判断,在各自所开辟的散文园地中精耕细作,以崭新的姿态参与和推动当代散文的变革。</p><p class="ql-block">其实,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入选本丛书的老、中、青三代作家都有个共性,即他们均在以自己的作品审视心灵,心系苍生,弘扬真善美,鞭挞假恶丑,充满了正义感和人道主义精神。这自然与时下众多书写风花雪月,一己悲欢,充塞小情趣、小可爱的散文区别开来。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中国当代散文才呈现出一幅绚丽多姿的长卷。</p><p class="ql-block">需要说明的是,有些重要的散文家,如张承志、余秋雨、王小波、苇岸、刘烨园、刘亮程、李娟等人,由于版权或其他不可抗原因,未能将他们的作品收录进来,我们深以为憾。 </p><p class="ql-block">我们还要感谢北京立丰天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资金支持,感谢北京联合出版公司的精心编校,他们慷慨和无私的义举,对于繁荣中国当代散文创作、对于赓续中华优秀散文文脉、对于中国新时期的文化积累,均具重大价值和意义,可谓善莫大焉。这套丛书的出版意义将同《中国小说100强》一样,旨在给读者以经典的指引,这既是一项重要的原创文学工程,同时也是助力推动全民阅读和研究传播文化的公益工程。</p><p class="ql-block">郁郁乎文哉,中国散文有幸!</p><p class="ql-block">是为序。</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乌 皮</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怀念从长工到高工的挚友詹云复</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叶廷芳 </p><p class="ql-block">命运将我俩抛在同一张床上</p><p class="ql-block">以往农村人给孩子起名字往往根据孩子的某种生理特征,倘若你的头发长得硬一点就叫你“狼毛”;你说话有些结巴,就叫你“磕巴”,你的皮肤较黑,就叫你“乌狗”、“乌牛”,或如本文主人公“乌皮”等等。</p><p class="ql-block">众所周知,20世纪上半叶的中国农村穷人占多数。1928年,乌皮出生在一个贫苦农民家庭。上学后虽然成绩很好,谁知尚未读满初小四年级父亲就不幸去世,母亲不得不让身为长子的他中断学业,作为“半作手”(未成年长工)帮人务农,长大后成为长工。</p><p class="ql-block">本来我是无缘与他相识相知的。可人的缘分有时真是说不清楚。这里不得不说到命运了:1942年,日本鬼子抓走了我的父亲和祖父。后来祖父在江西病倒了,鬼子才放了他。他一路跋山涉水,讨饭回来。当时正值江河泛滥,人和动物尸体随处可见。祖父因此感染了某种毒菌,回家后全身长满疮疖。几年后祖父的疮疖传染给了我。当时的中等农户没有条件一人一床,何况我因跌伤致残失去一只手臂后已成了家里的多余人。于是家里就让我和叔父家的唯一长工同床。这位长工就是乌皮。</p><p class="ql-block">乌皮大我7岁。这样的年龄差别照理是不大可能很快就处得十分融洽的。但我们一点也没有过隔阂期。可以说一开始就相处得很融洽。这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其次是乌皮的敬读与好学精神令我感动。他每天都要问我学校里上的什么课,讲了哪些内容?也常谈起他当年上学时期的经历,期间难免要涉及到对某些共同认识的老师的议论和品评。这样我们每天睡前那一段时间,就感到消磨得很愉快,也很有收获。如果说,开始阶段,我们谈论学习和学校的事情比较多,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话题就渐渐地转到他较丰富的人生经历方面去了。而这方面正是我所缺乏,而且也是我所感兴趣的。</p> <p class="ql-block">不屈的人格尊严</p><p class="ql-block">乌皮讲得较多的是他在某些雇主那里受屈辱的经历。印象最深的是本村的一个东家,每年雇两个长工和一个厨娘。平时主仆双方看不出明显差别,但一到吃饭时就泾渭分明:东家一家四口吃的菜摆在一边,长工和佣人吃的菜则摆在另一边。“他们三菜一汤,我们仅两道素菜,对面的菜热气腾腾,香味一阵阵袭来。我们的菜不但无味,而且早已凉了!我们只得闷着头,狼吞虎咽,巴不得快点吃完,躲到一边去。而他们一家则细嚼慢咽,有说有笑。那位高个子东家还经常喝点酒,优哉游哉。完了,端起水烟筒吧嗒吧嗒地抽起来……”</p><p class="ql-block">“他们家没有地方再摆一张桌子吗?”</p><p class="ql-block">“再摆两张桌子也没问题。他们就是不愿意这么做,你有什么办法!”</p><p class="ql-block">“只吊你的胃口,却不让你吃,这叫‘可望而不可即’呀!”我刚学过这个成语,这回可将它用上了。</p><p class="ql-block">“在小东家干活不如在大东家。”他说。“为什么?”我问。“大东家长工多,他用一个工头来管你。工头虽然也骂骂咧咧,但大家不怕他,因为他身份跟我们一样。而且长工们吃饭、干活都在一起,有说有笑,与东家十天半月也说不上一句话。可在小东家呢,”他接着说,“一家大小都能吆喝你干这干那。尤其是女主人,常给你脸色看,唯恐你干少了他们吃亏。”</p><p class="ql-block">乌皮的诉说震撼着我的心灵,使我明白了穷人与富人之间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境遇,可以说,它是我一生人生观和世界观形成的最初启蒙。此后包括他在他的雇主——我叔父家的一些感受,我在情感上都不由自主地倾向他一边。</p><p class="ql-block">乌皮毕竟读了几年书,较早就有了自我尊严感。由于多年来种种屈辱的待遇,他的内心逐渐积压起了越来越大的叛逆情绪,至1948年底,他终于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自1949年正月初一起再也不帮长工了!他认为,帮零工或短工,可少受些气,有较多的自我尊严。</p><p class="ql-block">但天不从人愿:我哥哥正处于服兵役的年龄。1948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当局派来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来“抓壮丁”,幸好那天我哥哥有事进城没有回来,使对方扑了个空。但从此我哥哥在外面东躲西藏,再也不敢回家。眼看春耕在即,父亲又因长年患肺痨病,不能下田。与我家兄弟姐妹结下深厚友谊的乌皮,急我家之所急,主动表示:愿来我家替代我哥哥干活,工钱随便给。父亲大喜,立即表示:工钱不少于你原来的!于是我与乌皮又有机会睡在一床了!</p> <p class="ql-block">参军</p><p class="ql-block">不到三个月,农历4月1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浩浩荡荡来到我家乡:解放了!哥哥立即回了家。乌皮说:你在外面东藏西躲,腰都挺不直了吧?你姑且歇歇,我替你再干个把月。不想,仅仅过了个把月,乌皮突然提出要走。哥哥感到突兀:“你去哪儿?”“杜泽区中队——解放军部队!”哥哥愣了老半天:“你愿意当兵,那去年你为什么不替我去?”乌皮不屑地说:“哈,那是反动派的兵,谁愿去!”哥哥说:“我现在跟你去当解放军的兵,行不行?”乌皮说:“你愿去?再过几个月老婆就到手了。再说,你父亲有病,弟弟年龄又小,你走了,田让它荒?”哥哥没有话可说了。</p><p class="ql-block">没过两个礼拜,乌皮又回来了。他首先宣布:“我现在不叫‘乌皮’了,我已改名叫‘詹云复’!以后就叫我这个名字吧!”我说:“乌皮叫习惯了,私下里还这么叫吧,多亲切!”他回答说:“我们之间不论叫什么都行!”接着他把话题一转对我说:“我这次回来是要带你去部队报名参军。”我以为他跟我开玩笑。我说:“国民党抓不到壮丁都不要我,现在是共产党时代,要求当兵的人有的是,会接受只有一只手的人?何况我并没有达到当兵的年龄。”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们部队有一种行当叫‘事务长’,抄抄写写记记账、管理伙食什么的。你高小毕业,文化程度我看比那些人还高点,怎么不行?”于是他亲自领我去附近的杜泽区中队报名参军。结果对方的第一句话便是:“如果我今天让你报了名,明天你就得作为革命残废军人办理退伍手续哩!”但乌皮不服气,第二天又领我去35里以外的上方区中队报名。对方则说:“当兵的第一个条件:得会拿枪。没有这个条件,你再会抄抄写写,也进不了队伍。”然而乌皮还是不死心,他认为区中队水平低,不会识别人才,决定第二天带我去县政府见县长。当时的衢县县政府暂时设在杜泽区的外黄乡,离我们村仅十里地。我们找到了县长,记得他叫贾文贤,个儿高高,约莫三十开外。乌皮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将他事先打好的腹稿一个劲地把我美言了一番,而且特别强调:别看他少一条胳膊,也会抡锄头垦地,会骑着水牛奔跑……县长不时看我一眼。听完后半天没有说话。我以为有希望了。但最后他说:“你小小年纪,就想当解放军,愿望当然是好的。但一是你年龄不够;二是你身体也不合条件:平时拿起枪射几发子弹,固然你也学得会。但一旦与敌人拼刺刀,你也行?现在每个村子都有民兵组织,你既然对当兵感兴趣,那就在村子里当几年民兵再说吧。”这个结局我事先就料到,所以并不灰心丧气。但乌皮耿耿于怀:“人家不了解你,毕竟没有和你一起生活过!”我觉得这几天乌皮简直有点傻气。后来读了《堂·吉诃德》,一下就闪回到了我和乌皮的这段经历。</p> <p class="ql-block">求学与爱情——天上的馅饼</p><p class="ql-block">1950年春起,我去衢州中学上初中,与乌皮来往很少。过了一年半,他突然来看我,说他已经转业了,组织上派他到衢州电影院工作,说虽然全县只有一家电影院,但这是一门很好的娱乐形式,又是一种很有效的宣传手段。他的意思是说,领导很信任他,要他来发展这一事业。我听了心中一喜,想:今后看电影可方便了。再说,该电影院有一位靓丽的女工作人员,常穿着一套蓝色束腰的列宁装,衬以白色大翻领的衬衫——这是当时很时髦的女性装束。加上她皮肤白皙,人也文静,因而成为人们经常谈论的对象,都说县城有不少体面人物拼命追求而不得。我心里打趣:会不会偏偏这位皮肤乌黑而心地善良、禀性耿直的大哥反而会中她的意呢?等着上天安排吧!我暗暗祝祷。半年以后,凡乌皮请我看电影,都叫我直接向那位名叫徐雪影的女同志取票,而她也对我格外热情。我心中暗喜,觉得这两人的关系八成有谱了。</p><p class="ql-block">1953年初夏,乌皮喜滋滋地带着徐雪影来看我,刚坐下来就说:“向你报告一个特大的喜讯——”我马上说:“你不报告我也知道了。”我凑近他的耳朵悄悄说:“恋爱谈成了?”“去你的!”他猛力把我一推,郑重地说:“比这重要得多!”原来他已被浙江大学附属工农速成中学录取了,学制四年,相当于高中毕业,之后可以直接报考大学。他说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么大的年龄还有上学的机会,真仿佛“天上掉下个馅饼”恰恰被他接住了。我欣喜之余,对雪影姐看了一眼说:“得把婚事办了再走吧?不然的话,天天写恋爱信哪能学得好!”他对我这句话表示不屑,自豪地说:“根本不存在那个问题,背着‘家庭’的包袱才会影响学习呢。”雪影姐显然已经与他取得了共识,说:“没有跟他近距离接触过的人很难想象他对学习有多么强烈的渴望。我愿意尽一切可能支持他。”她的眼睛湿了。</p><p class="ql-block">去杭州读书后,乌皮先后给我来过几封信。最初他承认自己接受能力不如年轻人,但表示有信心赶上大家。从第三封信开始,他就信心满满地说,他已经赶上了全班的进度,并表示有决心取得全班中上的水平。1954年他暑假回村,我们每天傍晚都沐浴在村外芝溪的清流里,迟迟不肯上岸,有说不完的话题。你想,当时这一大一小,一个初一生,一个高一生,一个正憧憬着全国最高学府,一个也依稀看到一所比工农速中更高的学府在远远向他招手。不然,当时大学生们的一种生活风采:翻毛皮鞋加西裤,怎么会引起这位向来以朴素为尚的昔日雇农的啧啧赞赏呢!</p><p class="ql-block">1955年春节期间,乌皮陪新娘来村子“回婆家”,顺便来看我。未及坐下他就从包里掏出一袋糖果,笑嘻嘻说:“老弟,请吃喜糖。”我大为意外:“你怎么来了个突然袭击,不让我闹新房,你这糖我怎么吃得出‘喜’来?”他忙解释:“哪有什么‘新房’可闹。就几个同事和亲戚,吃顿饭,吃几粒糖,就完成任务了。现在提倡移风易俗,不兴那些老规矩了。再说你在乡下,我们也不忍心大冷天让你往城里来回跑呀!”乌皮是实在人,我很快接受了他这番大实话,我们又谈笑风生。于是他接着说:“想不到为了不背‘包袱’,却背上了更大的包袱:三天两头有人写信来规劝,这个说:而立之年了,把婚事办了吧;那个说:你也得为对方想想呀,都二十八了,人家是姑娘,等不起啊!还有的好心人甚至说:可别忘了,她在这个小城里可是‘众矢之的’呐,当心夜长梦多哦。第一、第三种说法我根本不在乎。但第二种说法,确实把我打动了。”说着他向新娘瞥了一眼,对方马上露出会心的微笑。“当初推迟婚期的想法,主要还是出于对学习难度的担心。可现在不存在这个问题了,再过一两年,我有信心进入全班前十名的行列!”听了这番话,我内心十分宽慰,不,是振奋。我从心底里祝福我的老大哥!</p><p class="ql-block">这无疑是一对真正意义上的恩爱夫妻,但你从日常生活中却几乎看不到卿卿我我。说实在的,我的这位朋友根本就不习惯那些亲昵的举止。有一次,我与乌皮夫妇和他的几个亲属一起从村子去相距10里地的杜泽镇,乌皮总是与妻子保持着约20步的距离。这使我惊讶与不解。最后我不得不把憋在肚子里的一句话说了出来:“乌皮,你走路时为什么与雪影姐隔得老远呢?”他的回答硬邦邦:“谁不知道我们是夫妻?每天晚上还不够我们交谈?”但他的这种脾气徐雪影能理解吗?于是我又悄悄地问她:“乌皮的这个风格你能适应吗?”她说:“这没啥,我就喜欢他的实在。”哈,这下我放心了。</p><p class="ql-block">1957年盛夏,我作为北京大学一年级学生回村休假,几天后乌皮也结束了工农速中四年的学习,带着妻子和一岁半的孩子回老家探亲,并带来又一个特大喜讯:浙江大学河川系把他录取了!我生平第一次和他紧紧拥抱着。此后整整一个星期,我们每天傍晚都久久沐浴在芝溪的清流里。在这里聊天比任何客厅都惬意,比任何餐馆都刺激。我们回叙着昔日睡在一张床上的胡思乱想,我们更畅想着未来的人生理想和奋斗目标;一个方向在江河,一个思路在书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人情与初心</p><p class="ql-block">1956年初秋,我要去北京上大学了。乌皮在高兴之余,知道我父亲死后家里经济拮据,嘱咐妻子无论如何为我准备一笔钱。那时他自己上学没有工资,妻子工资也不高,而且有了一个孩子。当我动身前向雪影姐告别的时候,她神情凝重地看着我,递给我一个信封,那是20元人民币。入学后,经申请学校每月给我的生活费是3元,可见这20元在当时相当管用。暑假乌皮回家,送我两本书:《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总农艺师》。在阅读间隙,我每每想到,这是乌皮从很有限的生活费中节约下钱为我买的,我除了认真阅读以外,将怎样报答他呢?</p><p class="ql-block">我大学毕业以后,口袋里多少有点钱了,首先想到的是那些曾经帮助过我的人。乌皮夫妇无疑是其中之一。于是毕业后第一次回家探亲,给雪影姐买了双雨天穿的套鞋。经过一番推让后,她只好勉强收下。谁知后来乌皮知道了,狠狠把妻子批评了一顿。雪影姐为此专门写了一封信给我,说乌皮是个只知付出而不图任何回报的人,百般劝我此后再也不要给家里任何人送礼物了!从口气里听出,乌皮的批评是相当重的。</p><p class="ql-block">多少年后,他们的一个儿子与我聊起他父亲,说“文革”刚过,他被调任金华市农林系统水利组的副组长,有不少人带着礼物来拜访他。事后他将这些礼物统统带到单位,并召开大会宣布:我担任这个小官才几天,就有那么多的礼物送到我家来。以后谁若带礼物来见我,我将公开在大会上点他的名!儿子在谈到父亲的这一举动时,感觉不免有点过分:这让那些送礼的同事多么尴尬?况且他们不一定都是为了贿赂吧?直到后来,随着我国反腐的深入,他的这位儿子看到,许多腐败分子的堕落,正是从接受礼物开始的。这时他终于认识到,父亲一开始就举起了“拒收”的盾牌,从而阻断了今后进一步贿赂的渠道,真正体现了一个“不忘初心”的共产党员的精神风貌。</p> <p class="ql-block">高级工程师——最后的绝响</p><p class="ql-block">乌皮深知,他所掌握的这门水电知识完全是用人民的血汗培养出来的,他一定要通过自己勤奋的工作把它用于国家的建设。他深知他所在的浙西地带(包括金华、衢州,当时同属金华市)是多山地区,水是农民的生命线,搞好水利建设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文革”期间,他顶着武斗风的喧嚣,积极投入谢高华(全国百名改革先锋之一)领导的衢州铜山源大型水库建设,披星戴月地参与该工程的勘测设计工作。这个水库蓄水容量1.7亿立方米,对解决衢州的农田灌溉乃至居民生活用水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1985年衢州单独建市,乌皮留在了金华市工作。此后金华市所属各区县的大小水利工程都不同程度地投入了他的智慧、洒下了他的汗水。他经常要我在北京为他购买各种相关书籍。记得有一次他要一本《结构力学》,要得很急。我跑了北京好几家书店,终于在甘家口的建工出版社门市部买到了。他高兴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大约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与他一个儿子的交谈中方知,他已升为高级工程师了!我立即打电话给他,欣喜之余也不无责备:这么好的消息为什么不主动告诉我?他说:“哎呀,老弟,我年龄比你们大好多岁,同等的职称却比你们晚好几年,还好意思奔走相告?”我说:“从长工到高工,这本身就是个奇迹,早几年晚几年算什么?”又过了好几年,接到他的一封来信,兴奋地告诉我:经领导批准,他要独立负责一座大中型水库的施工任务,他将全力以赴投入这项工作,实现报效祖国的求学初衷。据他的孩子说,父亲把这一工程当作他一生事业的绝响,每个细节都亲自过问。新世纪初我回衢州,他特地让孩子接我去金华,陪我参观他亲自督造的上述沙畈水库。行至离金华约50公里处,只见一座中型大坝耸立在金华江一条重要支流的峡谷中。它在防洪中将起至关重要的作用;它拦住的8500万立方米的正常蓄水量维系着金华市大面积的农田灌溉和大量市民的生活用水。而这项工程是乌皮退休后利用返聘的“余热”完成的,令人想起“春蚕到死丝方尽”的不朽诗句。当我站在大坝上望着粼粼的水波和四周旖旎的群山,转过身来再看着那从坝身猛力喷涌而出的三股水柱,我的眼睛湿润了。回想起当年睡在同一张床上的时候,虽也畅想过许多美好的未来,却何曾想到过知识变成力量的这样壮丽的今天!</p><p class="ql-block">乌皮毕竟大我好多岁,2006年因突患肺癌先我走了!据说病重期间,他还念叨着我,却怎么也不让他的家属通知我,怕我老远跑到南方,影响我的身体和工作。啊,这个“实在”人,一生没有讲过一句大话、假话、套话和空话!如今我伫立在乌皮的坟前默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凭眼泪哗哗地洒落…</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过年的厨房》</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毕飞宇</p><p class="ql-block">我当然是厨房革命的拥护者,看着今天的厨房,想想十年二十年前,你一下子就明白生活里发生什么了。今天的厨房明亮,整齐,清洁,芬芳,无论是厨具,炊具,餐具,燃具,洁具,对了,还有燃料,都给人以现代和科学的印象,我要说,现在的厨房好,又美观又方便,也许还是年轻人接吻和背后拥抱的好地方。</p><p class="ql-block">可是,有些话是不能说死了的,一到了过年,我就看出现代厨房的短处来了。它太理性,它的线条和色彩都太上规矩,太工业,太工艺,不“闹”,它不适合春节,那种轰轰烈烈,那种热气腾腾,那种水雾迷漫。这么一说我就回忆起“老土”的厨房来了,我要说,“老土”的厨房里,才有“过年”的真景象。</p><p class="ql-block">现在,我就要说乡下了。其实呢,过年本身就是一件很“乡下”的事。</p><p class="ql-block">既然“春节”是农业文明的产物,“乡下人”当然就格外地顶真。过去的乡下人用的是灶,烧的是草,他们的厨房就不可能小,它必须大。再穷、再酸的人家也要有一间阔气的、铺张的大厨房。而有些干脆就在正屋。到了大年三十,每一家的烟囱都昂扬着,炊烟款款地冒出来,有了庄重的派头、喜庆的派头,同时也是热火朝天的派头。</p><p class="ql-block">其实,这只是一个表象。你到厨房里看看吧,灶堂里的火是蓬勃的,那是稻草的火,又大又亮,它随着风箱的“拉风”,有节奏地映红了厨房。锅里头呢?有油,那可是“春雨贵如油”的油,是地道的菜油或者猪油。它们在翻卷,腾起浓烈的烟,呛人的香,还有骄傲的吟唱。这只是“热锅”,却已欢天喜地了。</p><p class="ql-block">等菜下了锅,香味就变得和屋子一样大了,还缭绕不散呢。孩子们就馋了,急了,有了不可告人的盼头,很慌地偷嘴。</p><p class="ql-block">直觉得过年好。都盼了364天了。大人们觉得孩子们碍脚,孩子们也觉得大人们碍脚,就在这样的忙乱中,厨房里挤成了一团。厨房里其实是脏的,无序的,不能不说的是,还是匮乏的。可是,在火光、气味、烟雾的包围中,大人和孩子都忙碌着,心甘情愿地做了一回热锅上的蚂蚁。他们在厨房里进进出出,因为过年,稳当的乡下人失去了稳当,可不是么。“年”在哪里?在厨房!就在厨房里的脏、乱、香、亮。</p><p class="ql-block">再看看现在的厨房,显然,它不是为“过年”预备的,它整洁,卫生,却永远失去了召唤力,失去了蛊惑人心的力量。“过年”当然是要吃的,可是,我们的吃少了一环,那就是热情洋溢地犒劳自己。想想吧,大年三十,回到家,拉开灯,走进一尘不染的厨房,拉开冰箱,取出一袋冰冻元宵,来到煤气灶的面前,开火。烧好水,把元宵烧熟了,干干净净的,按部就班的。然后呢?饱了。</p><p class="ql-block">过年的意义当然不在温饱,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是有些怀念旧时的厨房的。可是,我又还是觉得今天的厨房好,就是无趣。嗨,让我说什么好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春节的苹果</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肖复兴</span></p><p class="ql-block">我回到北京,说起这件事,好多人都不相信是真的,但它确实是真的。事情发生在48年前的春节,那是我离开北京到北大荒过的第一个春节。 </p><p class="ql-block">大年初一的中午,队上聚餐。尽管从年三十就开始大雪纷纷,依然阻挡不住大家对这顿年饭的渴盼,很早,全部知青拥挤在知情食堂里。队里杀了一头猪,炖了一锅杀猪菜, 为大家打牙祭。队上小卖部的酒,不管是白酒还是果酒,早被大家买光了。 </p><p class="ql-block">那是我第一次吃杀猪菜,翻滚着沸腾的水花,端将上来, 热气腾腾,扑面而来,满眼生花,觉得很新鲜,尤其是里面的血肠,从来没有见过,特别滑爽好吃。 </p><p class="ql-block">比血肠更让我感到新鲜的,是赶马车的车把式大老张带来的一大坛子酒,倒给我们每个人一小杯,让我们尝尝,猜猜是什么酒。这种酒,别说我从来没有喝过,就是见都没见过。度数没有北大荒酒高,却别有一种香气,浅黄颜色,非常鲜亮,味道有点儿甜,也有点儿酸,入口进肚,绵绵悠长, 特别受女知青的欢迎。一大坛子酒,很快被大家喝光。大老张告诉我们这叫嘟柿酒,是他用嘟柿自己酿造的。嘟柿,是一种秋天结的野果,那时,我没有见过这玩意儿,大老张说到秋天带我进完达山摘嘟柿去。 </p><p class="ql-block">这顿年饭,热热闹闹,从中午一直吃到了黄昏。难得队上杀了一头猪,难得大家能欢聚一堂。都是第一次离开家, 对家的思念,便暂时被胃中的美味替代。有人喝高了,有人喝醉了,有人开始唱歌,有人开始唱戏,有人开始掉眼泪拥挤的食堂里,声浪震天,盖过了门外的风雪呼啸。 </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候,菜园里的老李头儿扛着半拉麻袋,一身雪花推门进了食堂。老李头50多岁,大半辈子侍弄菜地,我们队上的菜地,让他一个人伺弄得姹紫嫣红,供我们全队人吃菜。不知道他的麻袋里装的什么东西,如果是菜,大家的年饭都已经吃完了,他扛来菜还有什么用呢?只看老李头儿把麻袋一倒,满地滚的是卷心菜(北大荒人管它叫洋白菜), 果然是菜,望着一地的卷心菜,望着老李头儿,大家面面相觑,有些莫名其妙。几个喝醉酒的知青冲老李头儿叫道:"这时候,你弄点儿洋白菜干什么用呀?倒是再拿点儿酒来呀!" </p><p class="ql-block">老李头儿没有理他们的叫喊,对身边的一位知青说,你去食堂里面拿把菜刀来。要菜刀千吗呢?大家更奇怪了。菜刀拿来了,递在老李头儿手里,只见他手起刀落,卷心菜被拦腰切成两半,从菜心里露出一个苹果。简直就像变魔术一样,这让大家惊叫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半麻袋的卷心菜里的苹果都金蝉脱壳一般滚落出来,每桌上起码有一两个苹果可吃了。那苹果的颜色并不很红,但那一刻在大家的眼睛里分外鲜红透亮。 </p><p class="ql-block">可以说,这是这顿年饭最别致的一道菜。这是老李头儿的绝活儿。伏苹果挂果的季节,正是卷心菜长叶的时候。老李头儿把苹果放进刚刚卷心的菜里,外面的叶子一层层陆续包裹苹果,便成为苹果在北大荒最好的储存方式。没有冰箱的年代里,老李头儿的土法子,也算是他的一种发明呢。老李头儿就等着过年的时候拿出来亮相,让自己露一手。 </p><p class="ql-block">很多人不大相信,有人对我说,卷心菜的菜叶是一层层从外面往里面长的,苹果怎么能包裹进菜心里面呢?说这样话的人,是没有种过卷心菜。前两天,我到北京郊区的知青农场的大棚里买新鲜的蔬菜,看到大棚里的卷心菜正在卷心长叶,和负责种菜的一位师傅说起这段往事,她望着卷心菜的菜心,笑着说,这倒真是一种好法子!现在,正是把苹果放进菜心里的时候。</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10首新春经典诗词</b></p><p class="ql-block">春晴</p><p class="ql-block">宋·王安石</p><p class="ql-block">新春十日雨,雨晴门始开。</p><p class="ql-block">静看苍苔纹,莫上人衣来。</p><p class="ql-block">新春喜雨</p><p class="ql-block">宋·徐玑</p><p class="ql-block">农家不厌一冬晴,岁事春来渐有形。</p><p class="ql-block">昨夜新雷催好雨,蔬畦麦垅最先青。</p><p class="ql-block">城东早春</p><p class="ql-block">唐·杨巨源</p><p class="ql-block">诗家清景在新春,绿柳才黄半未匀。</p><p class="ql-block">若待上林花似锦,出门俱是看花人。</p><p class="ql-block">新春</p><p class="ql-block">唐·刘方平</p><p class="ql-block">南陌春风早,东邻曙色斜。</p><p class="ql-block">一花开楚国,双燕入卢家。</p><p class="ql-block">眠罢梳云髻,妆成上锦车。</p><p class="ql-block">谁知如昔日,更浣越溪纱。</p><p class="ql-block">新春</p><p class="ql-block">宋·陆游</p><p class="ql-block">柳淡春初破,梅寒瘦不禁。</p><p class="ql-block">羁愁醉後减,睡思雨中深。</p><p class="ql-block">闲试新收砚,重寻久废琴。</p><p class="ql-block">何时见朋旧,细话别来心?</p><p class="ql-block">新春</p><p class="ql-block">宋·陆游</p><p class="ql-block">老境三年病,新元十日阴。</p><p class="ql-block">疏篱枯蔓缀,坏壁绿苔侵。</p><p class="ql-block">忧国孤臣泪,平胡壮士心。</p><p class="ql-block">吾非儿女辈,肯赋白头吟?</p><p class="ql-block">新春</p><p class="ql-block">明·刘基</p><p class="ql-block">昨夜东风来,吹我门前柳。</p><p class="ql-block">柳芽黄未全,草根青已有。</p><p class="ql-block">鹁鸠屋上鸣,劝我尝春酒。</p><p class="ql-block">我发日已白,我颜日已丑。</p><p class="ql-block">开樽聊怡情,谁能计身后。</p><p class="ql-block">新春</p><p class="ql-block">宋·朱淑真</p><p class="ql-block">楼台影里荡春风,叶气融怡物物同。</p><p class="ql-block">草色乍翻新样绿,花容不减旧时红。</p><p class="ql-block">莺唇小巧轻烟里,蝶翅轻便细雨中。</p><p class="ql-block">聊把新诗记风景,休嗟万事转头空。</p><p class="ql-block">春雨</p><p class="ql-block">唐·李商隐</p><p class="ql-block">怅卧新春白袷衣,白门寥落意多违。</p><p class="ql-block">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p><p class="ql-block">远路应悲春晼晚,残宵犹得梦依稀。</p><p class="ql-block">玉珰缄札何由达,万里云罗一雁飞。</p><p class="ql-block">杂曲歌辞·十二月乐辞·正月</p><p class="ql-block">唐·李贺</p><p class="ql-block">上楼迎春新春归,暗黄著柳宫漏迟。</p><p class="ql-block">薄薄淡霭弄野姿,寒绿幽泥生短丝。</p><p class="ql-block">锦床晓卧玉肌冷,露脸未开对朝暝。</p><p class="ql-block">官街柳带不堪折,早晚菖蒲胜绾结。</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春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宋・黄庭坚</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梅英欲尽香无赖,草色才苏绿未匀。</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苦竹空将岁寒节,又随官柳到青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