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的美篇

东方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家常酒菜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p><p class="ql-block">家常酒菜,一要有点新意,二要省钱,三要省事。偶有客来,酒渴思饮。主人卷袖下厨,一面切葱姜,调佐料,一面仍可陪客人聊天,显得从容不迫,若无其事,方有意思。如果主人手忙脚乱,客人坐立不安,这酒还喝个什么劲!</p><p class="ql-block">拌菠菜</p><p class="ql-block">拌菠菜是北京大酒缸最便宜的酒菜。菠菜焯熟,切为寸段,加一勺芝麻酱、蒜汁,或要芥末,随意。过去(一九四八年以前)才三分钱一碟。现在北京的大酒缸已经没有了。</p><p class="ql-block">我做的拌菠菜稍为细致。菠菜洗净,去根,在开水锅中焯至八成熟(不可盖锅煮烂),捞出,过凉水,加一点盐,剁成菜泥,挤去菜汁,以手在盘中抟成宝塔状。先碎切香干(北方无香干,可以熏干代),如米粒大,泡好虾米,切姜末、青蒜末。香干末、虾米、姜末、青蒜末,手捏紧,分层堆在菠菜泥上,如宝塔顶。好酱油、香醋、小磨香油及少许味精在小碗中调好。菠菜上桌,将调料轻轻自塔顶淋下。吃时将宝塔推倒,诸料拌匀。</p><p class="ql-block">这是我的家乡制拌枸杞头、拌荠菜的办法。北京枸杞头不入馔,荠菜不香。无可奈何,代以菠菜。亦佳。清馋酒客,不妨一试。</p><p class="ql-block">拌萝卜丝</p><p class="ql-block">小红水萝卜,南方叫“杨花萝卜”,因为是杨花飘时上市的。洗净,去根须,不可去皮。斜切成薄片,再切为细丝,愈细愈好。加少糖,略腌,即可装盘,轻红嫩白,颜色可爱。扬州有一种菊花,即叫“萝卜丝”。临吃,浇以三合油(酱油、醋、香油)。</p><p class="ql-block">或加少量海蜇皮细丝同拌,尤佳。</p><p class="ql-block">家乡童谣曰:“人之初,鼻涕拖,油炒饭,拌萝菠”,可见其普遍。</p><p class="ql-block">若无小水萝卜,可以心里美或卫青代,但不如杨花萝卜细嫩。</p><p class="ql-block">干丝</p><p class="ql-block">干丝是扬州菜。北方买不到扬州那种质地紧密,可以片薄片、切细丝的方豆腐干,可以豆腐片代。但须选色白,质紧,片薄者。切极细丝,以凉水拔二三次,去盐卤味及豆腥气。</p><p class="ql-block">拌干丝,拔后的豆腐片细丝入沸水中煮两三开,捞出,沥去水,置浅汤碗中。青蒜切寸段,略焯,虾米发透,并堆置豆腐丝上。五香花生米搓去皮膜,撒在周围。好酱油、小磨香油、醋(少量),淋入,拌匀。</p><p class="ql-block">煮干丝。鸡汤或骨头汤煮。若无鸡汤骨汤,用高压锅煮几片肥瘦肉取汤亦可,但必须有荤汤,加火腿丝、鸡丝。亦可少加冬菇丝、笋丝。或入虾仁、干贝,均无不可。欲汤白者入盐。或稍加酱油(万不可多),少量白糖,则汤色微红。拌干丝宜素,要清爽;煮干丝则不厌浓厚。</p><p class="ql-block">无论拌干丝,煮干丝,都要加姜丝,多多益善。</p><p class="ql-block">扦瓜皮</p><p class="ql-block">黄瓜(不太老即可)切成寸段,用水果刀从外至内旋成薄条,如带,成卷。剩下带籽的瓜心不用,酱油、糖、花椒、大料、桂皮、胡椒(破粒)、干红辣椒(整个)、味精、料酒(不可缺)调匀。将扦好的瓜皮投入料汁,不时以筷子翻动,使瓜皮沾透料汁,腌约一小时,取出瓜皮装盘。先装中心,然后以瓜皮面朝外,层层码好,如一小馒头,仍以所余料汁自馒头顶淋下。扦瓜皮极脆,嚼之有声,诸味均透,仍有瓜香。此法得之海拉尔一曾治过国宴的厨师。一盘瓜皮,所费不过四五角钱耳。</p><p class="ql-block">炒苞谷</p><p class="ql-block">昆明菜。苞谷即玉米。嫩玉米剥出粒,与瘦猪肉同炒,少放盐。略用葱花煸锅亦可,但葱花不能煸得过老,如成黑色,即不美观。不宜用酱油,酱油会掩盖苞谷的清香。起锅时可稍烹水,但不能多,多则成煮苞谷矣!我到菜市买玉米,挑嫩的,别人都很奇怪:“挑嫩的干什么?”——“炒肉。”——“玉米能炒了吃?”北京人真是少见多怪。</p><p class="ql-block">松花蛋拌豆腐</p><p class="ql-block">北豆腐入开水焯过,俟冷,切为小骰子块,加少许盐。松花蛋(要腌得较老的),亦切为骰子块,与豆腐同拌。老姜在蒜臼中捣烂,加水,滗去渣,淋入。不宜用姜米,亦不加醋。</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狮子头和东坡肉 </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p><p class="ql-block">狮子头是淮安菜。猪肉肥瘦各半,爱吃肥的亦可肥七瘦三,要“细切粗斩”,如石榴米大小(绞肉机绞的肉末不行),荸荠切碎,与肉末同拌,用手抟成招柑大的球,入油锅略炸,至外结薄壳,捞出,放进水锅中,加酱油、糖,慢火煮,煮至透味,收汤放入深腹大盘。</p><p class="ql-block">狮子头松而不散,入口即化,北方的“四喜丸子”不能与之相比。</p><p class="ql-block">周总理在淮安住过,会做狮子头,曾在重庆红岩八路军办事处做过一次,说:“多年不做了,来来来,尝尝!”想必做得很成功,因为语气中流露出得意。</p><p class="ql-block">我在淮安中学读过一个学期,食堂里有一次做狮子头,一大锅油,狮子头像炸麻团似的在油里翻滚,捞出,放在碗里上笼蒸,下衬白菜。一般狮子头多是红烧,食堂所做却是白汤,我觉最能存其本味。</p><p class="ql-block">镇江肴蹄</p><p class="ql-block">镇江肴蹄,盐渍,加硝,放大盆中,以巨大石块压之,至肥瘦肉都已板实,取出,煮熟,晾去水气,切厚片,装盘。瘦肉颜色殷红,肥肉白如羊脂玉,入口不腻。</p><p class="ql-block">吃肴肉,要蘸镇江醋,加嫩姜丝。</p><p class="ql-block">乳腐肉</p><p class="ql-block">乳腐肉是苏州松鹤楼的名菜,制法未详。我所做乳腐肉乃以意为之。猪肋肉一块,煮至六七成熟,捞出,俟冷,切大片,每片须带肉皮,肥瘦肉,用煮肉原汤入锅,红乳腐碾烂,加冰糖、黄酒,小火焖。乳腐肉嫩如豆腐,颜色红亮,下饭最宜。汤汁可蘸银丝卷。</p><p class="ql-block">东坡肉</p><p class="ql-block">浙江杭州、四川眉山,全国到处都有东坡肉。苏东坡爱吃猪肉,见于诗文。东坡肉其实就是红烧肉,功夫全在火候。先用猛火攻,大滚几开,即加作料,用微火慢炖,汤汁略起小泡即可。东坡论煮肉法,云须忌水,不得已时可以浓茶烈酒代之。完全不加水是不行的,会焦煳粘锅,但水不能多。要加大量黄酒。扬州炖肉,还要加一点高粱酒。加浓茶,我试过,也吃不出有什么特殊的味道。</p><p class="ql-block">传东坡有一首诗:“无竹令人俗,无肉令人瘦,若要不俗与不瘦,除非天天笋烧肉。”未必可靠,但苏东坡有时是会写这种打油体的诗的。冬笋烧肉,是很好吃。我的大姑妈善做这道菜,我每次到姑妈家,她都做。</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腊梅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 </p><p class="ql-block">“雪花、冰花、腊梅花……”我的小孙女这一阵老是唱这首儿歌。其实她没有见过真的腊梅花,只是从我画的画上见过。 </p><p class="ql-block">周紫芝《竹坡诗话》云:“东南之有腊梅,盖自近时始。余为儿童时,犹未之见。元i间,鲁直诸公方有诗,前此未尝有赋此诗者。政和间,李端叔在姑溪,元夕见之僧舍中,尝作两绝,其后篇云:‘程氏园当尺五天,千金争赏凭朱栏。莫因今日家家有,便作寻常两等看。’观端叔此诗,可以知前日之未尝有也。” 看他的意思,腊梅是从北方传到南方去的。但是据我的印象,现在倒是南方多,北方少见,尤其难见到长成大树的。我在颐和园藻鉴堂见过一棵,种在大花盆里,放在楼梯拐角处。因为不是开花的时候,绿叶披纷,没有人注意。和我一起住在藻鉴堂的几个搞剧本的同志,都不认识这是什么。 </p><p class="ql-block">我的家乡有腊梅花的人家不少。我家的后园有四棵很大的腊梅。这四棵腊梅,从我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是那样大了。很可能是我的曾祖父在世的时候种的。这样大的腊梅,我以后在别处没有见过。主干有汤碗口粗细,并排种在一个砖砌的花台上。这四棵腊梅的花心是紫褐色的,按说这是名种,即所谓“檀心磬口”。腊梅有两种,一种是檀心的,一种是白心的。我的家乡偏重白心的,美其名曰:“冰心腊梅”, 而将檀心的贬为“狗心腊梅”。腊梅和狗有什么关系呢?真是毫无道理!因为它是狗心的,我们也就不大看得起它。 </p><p class="ql-block">不过凭良心说,腊梅是很好看的。其特点是花极多——这也是我们不太珍惜它的原因。物稀则贵,这样多的花,就没有什么稀罕了。每个枝条上都是花,无一空枝。而且长得很密,一朵挨着一朵,挤成了一串。这样大的四棵大腊梅,满树繁花,黄灿灿的吐向冬日的晴空,那样的热热闹闹,而又那样的安安静静,实在是一个不寻常的境界。不过我们已经司空见惯,每年都有一回。 </p><p class="ql-block">每年腊月,我们都要折腊梅花。上树是我的事。腊梅木质疏松,枝条脆弱,上树是有点危险的。不过腊梅多枝杈,便于登踏,而且我年幼身轻,正是“一日上树能千回”的时候,从来也没有掉下来过。我的姐姐在下面指点着:“这枝,这枝!——哎,对了,对了!”我们要的是横斜旁出的几枝,这样的不蠢;要的是几朵半开,多数是骨朵的,这样可以在瓷瓶里养好几天——如果是全开的,几天就谢了。 </p><p class="ql-block">下雪了,过年了。大年初一,我早早就起来,到后园选摘几枝全是骨朵的腊梅,把骨朵都剥下来,用极细的铜丝——这种铜丝是穿珠花用的,就叫做“花丝”,把这些骨朵穿成插鬓的花。我们县北门的城门口有一家穿珠花的铺子,我放学回家路过,总要钻进去看几个女工怎样穿珠花,我就用她们的办法穿成各式各样的腊梅珠花。我在这些腊梅珠子花当中嵌了几粒天竺果——我家后园的一角有一棵天竺。黄腊梅、红天竺,我到现在还很得意:那是真很好看的。我把这些腊梅珠花送给我的祖母,送给大伯母,送给我的继母。她们梳了头,就插戴起来。然后,互相拜年。我应该当一个工艺美术师的,写什么屁小说!</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木芙蓉</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汪曾祺</span></p><p class="ql-block">浙江永嘉多木芙蓉。市内一条街边有一棵,干粗如电线杆,高近二层楼,花多而大,他处少见。楠溪江边的村落,村外、路边的茶亭(永嘉多茶亭,供人休息、喝茶、聊天)檐下,到处可以看见芙蓉。芙蓉有一特别处,红白相间。初开白色,渐渐一边变红,终至整个的花都是桃红的。花期长,掩映于手掌大的浓绿的叶丛中,欣然有生意。</p><p class="ql-block">我曾向永嘉市领导建议,以芙蓉为永嘉市花,市领导说永嘉已有市花,是茶花。后来听说温州选定茶花为温州市花,那么永嘉恐怕得让一让。永嘉让出茶花,永嘉市花当另选。那么,芙蓉被选中,还是有可能的。</p><p class="ql-block">永嘉为什么种那么多木芙蓉呢?问人,说是为了打草鞋。芙蓉的树皮很柔韧结实,剥下来撕成细条,打成草鞋,穿起来很舒服,且耐走长路,不易磨通。</p><p class="ql-block">现在穿树皮编的草鞋的人很少了,大家都穿塑料凉鞋、旅游鞋。但是到处都还在种木芙蓉,这是一种习惯。于是芙蓉就成了永嘉城乡一景。</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紫穗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汪曾祺</span></p><p class="ql-block">在戴了“右派分子”的帽子以后,我曾经被发到西山种树。在石多土少的山头用镢头刨坑。实际上是在石头上硬凿出一个一个的树坑来,再把凿碎的砂石填入,用九齿耙搂平。山上寸土寸金,树坑就山势而凿,大小形状不拘。这是个非常重的活。我成了“右派”后所从事的劳动,以修十三陵水库和这次西山种树的活最重。那真是玩了命。</p><p class="ql-block">一早,就上山,带两个干馒头、一块大腌萝卜。顿顿吃大腌萝卜,这不是个事。已经是秋天了,山上的酸枣熟了,我们摘酸枣吃。草里有蝈蝈,烧蝈蝈吃!蝈蝈得是三尾的,腹大,多子。一会儿就能捉半土筐。点一把火,把蝈蝈往火里一倒,劈劈剥剥,熟了。咬一口大腌萝卜,嚼半个烧蝈蝈,就馒头,香啊。人不管走到哪一步,总得找点乐子,想一点办法,老是愁眉苦脸的,干吗呢!</p><p class="ql-block">我们刨了坑,放着,当时不种,得到明年开了春,再种。据说要种的是紫穗槐。</p><p class="ql-block">紫穗槐我认识,枝叶近似槐树,抽条甚长,初夏开紫花,花似紫藤而颜色较紫藤深,花穗较小,瓣亦稍小。风摇紫穗,姗姗可爱。</p><p class="ql-block">紫穗槐的枝叶皆可为饲料,牲口爱吃,上膘。条可编筐。</p><p class="ql-block">刨了约二十多天树坑,我就告别西山八大处回原单位等候处理,从此再也没有上过山。不知道我们刨的那些坑里种上紫穗槐了没有。再见,紫穗槐!再见,大腌萝卜!再见,蝈蝈!</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茶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汪曾祺</span></p><p class="ql-block">张岱的文章里不止一次提到“滇茶一本”,云南茶花驰名久矣。茶花曾被选为云南省花。曾见过一本《云南茶花》照相画册,印制得很精美,大概就是那一年编印的。茶花品种很多,颜色、花形各异。滇茶为全国第一,在全世界也是有数的。这大概是因为云南的气候土壤都于茶花特别相宜。</p><p class="ql-block">西山某寺(偶忘寺名)有一棵很大的红茶花。一棵茶花,占了大雄宝殿前的院子的一多半—寺庙的庭院都是很大的。花开时,至少有上百朵,花皆如汤碗口大。碧绿的厚叶子,通红的花头,使人不暇仔细观赏,只觉得烈烈轰轰的一大片,真是壮观。寺里的和尚怕树身负担不了那么多花头的重量,用杉木搭了很大的架子,支撑着四面的枝条。我一生没有看见过这样高大的茶花。</p><p class="ql-block">茶花的花期很长。我似乎没有见过一朵凋败在树上的茶花。这也是茶花的可贵处。</p><p class="ql-block">汤显祖把他的居室名为“玉茗堂”。俞平伯先生在一篇文章里说,玉茗是一种名贵的白茶花。我在《云南茶花》那本画册里好像没有发现“玉茗”这一名称。不过我相信云南是一定有玉茗的,也许叫作什么别的名字。</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山丹丹</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汪曾祺</p><p class="ql-block">我在大青山挖到一棵山丹丹。这棵山丹丹的花真多。招待我们的老堡垒户看了看,说:“这棵山丹丹有十三年了。”</p><p class="ql-block">“十三年了?咋知道?”</p><p class="ql-block">“山丹丹长一年,多开一朵花。你看,十三朵。”</p><p class="ql-block">山丹丹记得自己的岁数。</p><p class="ql-block">我本想把这棵山丹丹带回呼和浩特,想了想,找了把铁锹,把老堡垒户的开满了蓝色党参花的土台上刨了个坑,把这棵山丹丹种上了。问老堡垒户:</p><p class="ql-block">“能活?”</p><p class="ql-block">“能活。这东西,皮实。”</p><p class="ql-block">大青山到处是山丹丹,开七朵花、八朵花的,多的是。</p><p class="ql-block">山丹丹花开花又落,一年又一年……</p><p class="ql-block">这支流行歌曲的作者未必知道,山丹丹过一年多开一朵花。唱歌的歌星就更不会知道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过年》</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18px;">刘庆邦</span></p><p class="ql-block">哪怕一家人平时相隔天涯海角,到了过年这一天,都不约而同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思乡心切的人带着孩子和礼物,看望许久未见的亲人。熟悉的一草一木闯入眼眶时,我们才醒悟,已经回家了!</p><p class="ql-block">杨月文盼着丈夫董新语回家过年。为迎接他的归来,杨月文忙前忙后,做了一大堆美食,等着全家一起过一个美满的年。然而矿工董新语过年加班,回不来。杨月文气过后带着女儿到了丈夫身边,一家三口在矿上过了一个团圆年!</p><p class="ql-block">平时吃喝都可以敷衍,唯有过年不可以。认真又忙碌地做出的每一道菜,都是浓浓的思念与爱。生怕回家的亲人吃不尽兴,家里的人使出浑身解数,做出色香味俱全的盛宴!美好吉利的寓意是人赋予给这些食物的,吃到肚子里,就吃进了一年的幸运与福气!</p><p class="ql-block">杨月文给丈夫蒸了满满三大锅年馍,过年的馍蒸的非常讲究,要圆,中间还要加红枣,寓意团团圆圆、甜甜蜜蜜。平常舍不得吃的鸡、鱼、羊,现在都要命令丈夫吃进肚子里去。“她要把鸡和鱼剁成小块儿,用香油炸出来,到时候给丈夫做黄焖鸡、黄焖鱼吃。杀了羊,她先把羊筒子挂在墙上,等丈夫回来,天天熬它一大锅,让丈夫吃羊肉,喝羊汤。”希望丈夫吃到最好的,在过年这个时间段,万万不能亏待了家人的嘴!</p><p class="ql-block">意外会来临,但爱不会消失。不能回到妻子身边,那妻子就带着孩子去丈夫那里。即使路途遥远,风雪交加,也阻止不了一颗想奔向丈夫的心!回家过年是习惯,但回不回家都不能消磨掉亲人的关心与爱,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是回家!</p><p class="ql-block">丈夫突然在年关打来了电话,工作原因,丈夫回不来了。杨月文委屈不已,精心置办的佳肴都成了泡影,即将无人享用。随机她想带着女儿去找丈夫,给他一个惊喜!见到妻子的董新语果然又惊又喜,嗔怪着妻子不提前打个招呼。董新语外出专门租了一间房,给一家人一个私密的、温馨的空间。杨月文不仅人来到了丈夫身边,还带了满满的年货,她亲手做了这么多食物,丈夫可以大饱口福了!杨月文将丈夫的宿舍改造一番,下厨好好犒劳丈夫。有些拘束的女儿、忙前忙后的妻子,虽然在宿舍,也能瞬间带彼此感受到家的温暖!</p><p class="ql-block">亲人见面,总有说不完的话,何况是新婚没几年的夫妻。长久的分离不但没使他们的感情疏离,反而有了“久别胜新婚”的甜蜜。赶上新春佳节,一家人无论在哪里都是快乐的、惬意的!</p><p class="ql-block">女儿长时间没见过爸爸,不敢亲近他。杨月文嘴上假装责怪他离家太久,女儿还以为自己没有爸爸呢,实际上是心疼丈夫工作劳累,连过年都不能歇着。唯有近距离接触能抵消这几个月的空虚与寂寞,年轻的夫妻格外珍惜单独相处的时间。不过有三岁的女儿这个“电灯泡”在,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晚上,夫妻俩故意逗女儿,不让女儿睡觉,果然白天女儿睡得人事不知。他们的“计谋”得逞了,迫不及待地享受起他们的私人空间。这个新年,充斥着爱与甜蜜。</p><p class="ql-block">春节回家过年,是心中最朴素的愿望。身体回到养育它的故乡,胃里装满了爱意满满的食物,亲人之间的嘘寒问暖在鞭炮声中逐渐消散。当踏上这段路,爱与温暖会温暖整个冬天。快些与爱的人见面吧,莫要耽误新年好时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磐石二题之金裤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雷平阳</p><p class="ql-block">客车在小镇上的向阳旅馆门口停了下来,前面大雪封山,路断了。司机说,请各位旅客到旅馆登记住下,什么时候路通了会通知你的。一车人都急着回家过年,突然被大雪阻止在途中,有人抱怨,叹息,却又怪不了谁,提起旅行袋或扛着装满年货的纸箱,下了车,涌进烟熏火燎的破旅馆。</p><p class="ql-block">20世纪80年代的乌蒙山中,冰雪瘫痪交通的事情很常见。胡性能的小说《有人回故乡》取材的就是冰天雪地中的一个真实事件:他的一个大学同学,放寒假时乘火车从昆明绕道贵州水城,返回老家镇雄县,到了水城才知道,由于冰雪天气的突然侵扰,云贵两省犬牙交错的绝峰深峡区域,几乎全部取消了汽车运输。他的这位同学临时决定——与同样被困的几个人搭伙,徒步回家,结果一伙人走散了,他的同学死在了水城与镇雄之间的雪山上面。“死在路上”,是那个时期热血青年们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但它并不支持春节前返乡的人潮,而是蛊惑那些有“冒犯”精神的勇士不惜以死亡为代价,前往“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地方去,寻找“不知道有什么具体内容”的伟大理想,虚无但意味着切实的挫败与牺牲。我刚从学校分配到一个江边县城工作不到一个星期,有天晚上,就曾经只身跃入黑暗的江水,由波浪推着,前往一个让自己觉得可以“上岸”的地方去。我知道不能低估江水的力量也不能夸大自己对未知世界的掌控力,但我还是错了,差一点丧命于那条金沙江支流。表面上峡谷里的江水是一根根向下绷紧了的水绳子的组合体,每根水绳子的尽头都可能坠着磐石之类的重物,只要我顺着绳子往下滑,危险系数就不会太大。可当我进入水中,很快就发现所有的错觉都有一个共同点:从语言的角度去认识事物并且无节制地增大想象的比例,忽视事物的本体属性并且无力进行纠错。江水中哪儿有什么水绳子,整个水体看似一种以肉眼看不见的倾斜度向下移动的软物质,但它受限于河道的形状、面积和主体意识,每时每刻都在激变、化整为零、混乱地拼装、妥协或对抗,就像一个山地王国的下面存在着无数离心离德的土司府,或说它们一直保持着冰川时代的坚硬和板块记忆,平滑的表象下其实是一块块巨冰在互相撞击和推动中前行。我等于是现身在它们的缝隙之间,没有任何一块巨冰或任何一个土司府对我有着僧侣式的善意,我得在它们中间腾挪、借势、放弃与它们搏斗的念头,把保命当成第一要务,犹如误入玻璃碴中抓捕小鱼的一只小猫,每一块玻璃的边锋和锐尖都可能让我丧命。还有漩涡、滩瀑、暗礁和暗流,它们公开和不公开地抓住我的某个器官就把我提起来、按下去,远远地扔出,同时又用巨拳不停地揍我,抓着我往河床最为幽森的地方泅跑和下沉。仅仅是刹那之间,我如此迫切地发现与我并行的两条江岸,它们的每一处缓坡都可以作为我“上岸”的码头,如果继续漂流我将会成为一个皮囊,里面装满了碎骨和烂肉。</p><p class="ql-block">这次漂流后来以一个大浪不慎将我扔到浅滩上作为结尾,我被“路上”和“死”所弃。同样作为失败的探险,胡性能的同学在精神向度上与我是相反的,没有想到的是,坐在暗黑的向阳旅馆的火炉边,我一下子意识到那个人的困境现在摆到了我的面前,反向的、熟悉的、人人都能感受的困境,像极了劫后余生、坐在浅滩上魂不守舍的我所经历的内心困境——是的,我得回去。是的,我必须回去。是的,我不想回去。是的,我有理由不回去。是的,我想回去但我回不去。安徽人檀萃在《滇海虞衡志》中说,因为乌蒙山的气息与天相通,他曾在此山中听到过一种来自天空的鸟鸣,“交响彻于瑶空,所以谓迦陵之音”。但非常遗憾,这种名为迦陵频伽的鸟儿栖居于天上,其形象人是看不到的。另有佛学文章进一步说,妙音天摩(佛国音乐神)模仿迦陵频伽的鸣叫声,常常在天上演奏《迦陵频伽曲》。释迦牟尼涅槃后,多闻弟子阿难将其传之后世,成为“林邑八乐”之一。演奏者的形象,往往是人首鸟身,头戴童子冠或菩萨冠,身形似鹤,羽毛是彩色的,双翅张开,双腿细长,立在莲花或乐池平台上,或张翅引颈而歌,或抱持乐器演奏。半人半羽,美不胜收。困境之中多想听乌蒙迦陵来自天空的鸣唱,天空飘下的却是雪花,雪片越来越大,落速越来越快,就连山中小镇向阳旅馆的门前也积了一尺左右的厚度。</p><p class="ql-block">一车几十个旅客窝在旅馆中等候交通恢复的消息,开始两天并没有谁走掉,再等,就有人不见了,到了大年三十,就剩下我和旅馆门口的那辆客车。他们都去了哪儿?当时我不知情,也没问,后来旅馆的老板才告诉我,少数人去了亲戚朋友家,多数人买通一些不怕死的面包车司机,一程又一程地倒转,从一个乡到另一个乡,从此县转往他县,绕山绕水,历尽劳辛,终于去到了目的地。而我已经终止回家过年的计划,腊月二十九那天下午去邮电局给家里拍了一封电报,就说不回家了,勿盼,没有解释原因。小镇是某县治所在地,建在金沙江西岸万千绝壁拼接而成的顶端逼仄的平地上,多数机构的办公场所或居民住宅,打开窗户或站在阳台,就能鸟瞰从绝壁下流过泛着白光远去的金沙江。金沙江还是云南银铜万里京运主航道的那些年,小镇以及绝壁之下临江的另一些小镇,也由一条走在上面令人股冷心悸的官道串连着,马帮和贩夫通过它日复一日地双向运输盐巴、茶叶、布匹、药材和烟土。小镇外的一座山丘上,粤、桂、湘、鄂和赣等省的矿产主曾建起了很多座会馆和寺庙,后来被人用炸药包夷为平地,只遗留下少量的石础和残狮。旅馆的老板说,从第一个炸药包爆炸开始到几百声巨响结束,整个小镇上的人都爬到了尽可能高的地方伸着脖子眺看,看见了冲天而起的黑烟与飞石,也看见一大群似鹤非鹤的乌蒙迦陵鸟从天而来,在黑烟与飞石间振翅飞绕,连续不断的巨响也没压住它们清绝脱俗的鸣唱,直到它们也一一被炸成齑粉,鸣唱方才断绝。</p><p class="ql-block">小镇的街道只有几条,新雪停了,积雪开始消融,泥浆里的洁白也显得很脏,比肩接踵的人们走在上面,似乎就是为了欢天喜地地把粉饰过街道的白雪踩入泥尘。卖衣物的店铺、饭馆和茶楼里人满为患,放假的少年和从各乡镇涌进城里的人,更是挤爆了冷兵器铿锵作响的录像馆。从邮局出来,刚转进一条小巷,我头顶屋檐上拴着的一只高音喇叭里就传出一声港式普通话的断喝:“在江湖上你号称神腿,今天我要让你变成瘸腿!”接着就是一阵嗨嗨嗨啊啊啊的打斗声。那时候的世界虽然凌乱、低级、脏兮兮的,但它生机勃勃,满街的人脸红扑扑的,有光,有兴奋的表情,嘴巴里呼出的白气大团大团的,热度很高。我挤进一家小书店,里面有一半的人戴着眼镜,人人手上都捧着一本世界名著或高考复习资料。老板是个弱不禁风的中年女人,一边收钱、盖章,一边读着舒婷的诗集《双桅船》。这时候,一个教师模样的男人凑过去与她交流,两人应该是朋友,说话无所顾忌。男人说他更喜欢顾城并大声地用朗诵腔嘶喊起来:“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女人哈哈大笑起来,用手去捂男人的嘴巴,小声地说:“这是北岛的,不是顾城!”男人扫了一眼转头看着他的人们,脸微微一红,咳咳咳地清理了几声嗓子,说:“对,对,对,错了,错了,是北岛。”然后又嘶喊起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书店隔壁是一家川味饭店,分别要了一盘回锅肉、花生米和炒豆芽,就着一瓶“尖庄”牌酒,我把自己灌晕了,那对中年男女还在畅谈着伟大的诗歌。回旅馆的路上,双脚有点绊,撞到了几个人,其中一个是前来找我的旅馆老板,他一头白发,腰有点驼,张开双臂抱住我,嚷着急死我了急死我了,就像是见到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p><p class="ql-block">老板有过妻儿,“旧社会”时去江对岸帮人种植罂粟——老板说那时候的老虎河(金沙江)两岸罂粟花开的时候壮美得令人窒息——再也没有回来。他现在是个鳏夫,老无所依但也了无挂想,大年三十的晚上,他把提前去不同的饭馆订制的八大碗特色菜在火炉上一热,还有一瓶“尖庄”,我们就喝开了。小镇上一直噼噼啪啦响着鞭炮声,有黑白电视机的人家把电视机搬到街边或院子里,邻居们早早吃完年饭就提着板凳来了,坐断街道或坐满院子,天气冷飕飕的,不看完春节联欢晚会就不会散。碰上会唱的歌,满城的人就跟着电视里的歌星一起唱,碰上引人发笑的小品,满城的人就发出笑声。我和他却静悄悄的,找不到彼此想说、想听和想问的话题。比如我问他:“你们真的看见迦陵鸟了?”他说:“嗯!”不再说话。而他说:“以前在老虎河里淘金的大头人,都会把金子铸成金裤子,派家奴扛到山中埋掉,然后杀了家奴,自己又领着众人去寻找。因此,四周的高山上埋着不少没有人找到的金裤子!”当时我对这样的话题没有半点的兴趣,只是礼节性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把金子铸成裤子呢?”他说他也问过别人,别人又问过别人,都说不知道——这是一道世界性难题,正如有人问他:“你的妻儿为什么还不从江对岸回来?”他所说的那些淘金人聚居的村庄,因为修建一座又一座的巨型电站,在之后的三十年时间内全部被大幅度提升水位的江水淹没。淘金人的后代挖开一座座祖坟,把遗骨装入陶罐,移葬到更高的山巅,有人说,在开挖新的墓坑时某某某挖到了一条金裤子,甚至有人还说,挖原来古老的祖坟时就有人在刨遗骨时并没有找到遗骨,而是找到了几条金裤子——因此这户人家猛然变得非常有钱,把几十座新祖坟修得像一个金碧辉煌的新村庄。但几乎没人相信这种事情会是真实的。要让世人都认定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同样是个世界性难题。不过,因为新传说的发明,我才意识到,当时我与旅馆老板的对话仿佛使用的是此刻的空间和语境,我俩并不存在于当时——尤其是当我明显觉察到他把我当成了他消失的儿子时,我俩已经不在同一个时空内。没喝几杯,手上握着一个鸡头,他就醉了,一口咬下硕大的鸡冠,又呸地一声吐到地上,身子移近我,伸出油腻腻的双手,一手抓着我的肩膀,一手把鸡头塞向我的嘴巴,满脸的泪水黏稠、荒凉,无语哽咽。我没有推开这个老人,抱了抱他,然后把他的竹椅子换成平时摆在登记处的那个破沙发,并让他深陷在里面。</p><p class="ql-block">他很快就入睡了,找来一床被子将他盖住,我开始独饮。满城的人唱起《难忘今宵》时,看着露出被褥的那颗白脑袋,我想到了雪山背后的老父亲,还奇迹般地动了徒步翻越雪山回家的念头,但也止于一念。感谢年轻之我将今日之我,懦弱而又偏执地固定在了失真的旅馆里,一生面对着几种东西:冰雪封锁的公路、老人的传说、老虎河以及作为游戏道具的金裤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窗 花</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赵 冬</p><p class="ql-block">吉林城天赐胡同里有一家大宅子,青砖灰瓦,窗明门净。主人不知是做官的还是经商的,生活十分低调。高高的后院墙有一个缺口,刚好望得见宅子内的一个窗户。小泥巴卖鱼经过这里,被这个窗户吸引住了。每次到这个位置,他都要放下推车,歇歇脚。站定之后,眼睛不由自主地顺着灰墙缺口往里面飘,他喜欢窗玻璃上贴的窗花。</p><p class="ql-block">小泥巴叫霍家驹,十七岁了,爹妈以弹棉花为生,家穷孩子多。他自小在江边玩水,抓鱼摸虾,一身泥巴,人们叫他小泥巴。松花江里的鱼多,他抓鱼很有办法,抓多了就拿到街上卖,卖了钱给娘贴补家用。</p><p class="ql-block">小泥巴渐渐长大了,对女人有了好奇有了冲动。一次偶然间经过这家大宅后院,看见那扇窗户里面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正坐在窗前发呆。小泥巴心里一阵潮涌,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受,他记住了这个小姑娘,记住了这扇窗户。</p><p class="ql-block">从此,小泥巴卖鱼就离不开天赐胡同了,这里好像有了巨大的磁力吸附着他的双脚。邻居也都渐渐熟悉了这个卖鱼少年,都知道他卖的鱼又大又鲜,价钱便宜。小泥巴心心念念最想把鱼卖给这个大宅子里的人家,他希望里面的小姑娘能吃到他捉的鱼。有时,他干脆把鱼摊摆在大门不远的大槐树下阴凉处,等着宅子的大门打开。每当大门动了,他的心都要随着门轴转动声而激烈跳荡,人进人出之际,他便忍住突跳的心,大声地吆喝:“卖鱼嘞,又肥又大的新鲜鱼嘞!”</p><p class="ql-block">大宅里的人偶尔也会来买小泥巴的鱼,因价钱便宜得出奇,这家人自然就对小泥巴有好感,有时,女主人还会给小泥巴几个黏豆包。</p><p class="ql-block">小泥巴期待宅子里的小姑娘能出来买他的鱼,这样,他就能近前好好看看她并跟她说话啦。他的愿望却很难实现,蹲在这里卖了一夏天的鱼,也没见小姑娘出来过。于是,他就转到大宅子后院卖,在这里能通过墙缺口看见那扇窗子。他渐渐发现贴在窗玻璃上的窗花经常变换图案,如耕种纺织、打鱼牧羊、喂猪养鸡,还有鱼虫鸟兽、花草树木、亭桥风景……吉事祥物的景致撩拨着卖鱼少年的美好愿望,他对未来产生了强烈的幻想,和和美美的小家庭,男人在外卖鱼养家,女人在家中剪纸女红……</p><p class="ql-block">她有一双怎样灵巧的小手啊!小泥巴甚至觉得这些窗花都是小姑娘为他而剪的,他似乎能看到,窗子里面有一双大眼睛正呆呆地看着他。爱情在他心里不能自拔,但他又感到自悲,自己一个卖鱼的穷小子,怎么配得上人家大户人家里的小姐!</p><p class="ql-block">几番寒暑,小泥巴发现大宅子里的人出入少了,有时一连好几天大门都不开合一下。他知道,最近的日子不好过了,日本人要打过来了,全城都人心惶惶。</p><p class="ql-block">买鱼的人少了很多,小泥巴推车里的鱼常常到了天黑还没有卖完。有好几次,他把剩下的鱼都放在一个草筐子里,悄悄走到大宅子门前,推开大门,将半筐鱼放在大门内,然后关好大门,悄悄地走了。</p><p class="ql-block">小泥巴最后一次看见窗花的图案是牛郎和织女,这显然与他心中的期许更契合了,似乎印证了窗户里的小姑娘与他的呼应。</p><p class="ql-block">一个夏天,娘带他和弟妹们去通化大伯家走亲戚,一个多月才返回。</p><p class="ql-block">回来后,他马上又开始在江水里网鱼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上午,他推着小车来到天赐胡同,发现大宅子门前聚集了很多人,这里张灯结彩,一辆红彤彤的大马车停在大门口。</p><p class="ql-block">小泥巴赶紧凑过去,找一个看热闹的老汉问道:“叔,这儿干吗呢?”</p><p class="ql-block">老汉回答道:“老果家嫁姑娘啊!”</p><p class="ql-block">“什么?”小泥巴心头一颤,眼巴巴地望着老汉说,“他家的姑娘……年纪,也不大呀。”</p><p class="ql-block">老汉叹了一口气,敲打着烟袋锅子说:“唉,日子不太平喽!小鬼子都占奉天了,没准儿啥时候就打过来了,谁家里有姑娘谁不急呀?”</p><p class="ql-block">小泥巴的心被老汉的话给淘空了。他是含着眼泪看着小姑娘被大红马车接走的,上马车的那一刻,小泥巴就站在小姑娘的身旁,他终于看清了小姑娘的脸,可惜,他没有机会跟她说话了。</p><p class="ql-block">不久,小鬼子占领了吉林省城,城里的一切都变了,变得恐怖阴森。</p><p class="ql-block">灰墙的缺口依旧布满了灰土,宅子后窗的窗花从此无人剪了,再也没有变过。依旧还是牛郎织女的图案,渐渐地发白而没了颜色,如岁月的尘烟褪去了往日的鲜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珍 婶</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李海燕</p><p class="ql-block">珍婶出门的时候,抬头看看启明星的位置,知道自己比往日出来得早了。</p><p class="ql-block">珍婶出了村庄,走上那条光溜宽敞的乡村公路。路两旁是高大的钻天杨,树与树之间种植了许多花草,此时开得最好的是黄菊和翠菊。珍婶停在一簇翠菊前蹲下来,捧起一朵嗅了嗅,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鼻孔里。珍婶喜欢翠菊的优雅又不失艳丽的小花朵。</p><p class="ql-block">十几年前,珍婶自家的院子里种过许多翠菊,一到秋天就开得热热闹闹的。后来就没有心情养了。此时珍婶心里的一块柔软之地,被这些小花朵唤醒了,嗅完花香,她掐下一朵戴在鬓角上,这才站起来继续往前走。</p><p class="ql-block">那朵小花在珍婶的鬓角灿微微地开着,珍婶心情愉悦起来,看哪儿都美哒哒的。每天走的也是这条路,怎么就没觉得路上的风景这么美呢,或者压根儿就没好好地看过。往日身上背负的东西太沉,沉得让珍婶总是弓着背行走,脚步匆匆忙忙。</p><p class="ql-block">珍婶在柳河火车站的站台上卖茶叶蛋,也卖一些地方特产,如柳河干豆腐、柳河烧鸡,还有自己采的松蘑、酸枣、野核桃啥的。珍婶从不像别的小商小贩那样随意抬高物价,给的分量也足。她说,哪怕缺少一两,她都会良心不安。</p><p class="ql-block">十几年如一日,珍婶在这条路上穿梭,那时候珍婶才四十岁出头,还是一头黑发,还是挺直的腰身。</p><p class="ql-block">早上六点十分那趟车,在柳河车站停车五分钟,这条线上的常客都知道柳河车站有个卖茶叶蛋、土特产的女人,很多人都愿意买她的东西。五分钟后,珍婶的袋子篮子都空了。珍婶看一眼那列绿皮火车像竹节虫一样,消失在一座山的后面,就匆匆往回赶。她出来时儿子还睡着,她得赶回去叫儿子起床上学,还有院子里的鸡鸭鹅、地里的活计都等着她。</p><p class="ql-block">今天珍婶不是去柳河车站卖东西的,她是去坐火车的。珍婶要坐一回看了十几年却一次都没坐过的那列火车。</p><p class="ql-block">仲秋略带凉意的风中,弥漫着庄稼成熟的香甜气息,看着那些饱满的庄稼,不知怎么珍婶就想起了自己的男人。也许是今天与往日不同,让珍婶有时间想起男人。</p><p class="ql-block">珍婶的男人在村上当村书记,很忙碌,老百姓的鸡毛蒜皮的事都得管。男人是好干部,村里人都这么说。珍婶却情愿男人别太好,做事别太认真,那么男人也就不会无辜地死在一个间歇性精神病人的刀下了。</p><p class="ql-block">不堪回首的一天,时隔十几年,依然让珍婶疼得不行。</p><p class="ql-block">那是个星期天,外面下着大雨。在县城读高中的女儿回来了,珍婶包了饺子给女儿改善伙食。一家人正吃着,村里一个女人顶着大雨跑进来,说她患有间歇性精神病的男人要杀自己的儿子。珍婶的男人放下饭碗就随着女人跑出去了。珍婶没往心里去,母子三人继续吃饭。等有人来报信,说珍婶的男人被那个精神病人砍了,珍婶吓得魂都丢了,被来人搀着来到出事地点。被砍断脖子大动脉的男人,血都快流干了,已经不能说话,只留给珍婶一个复杂的眼神。</p><p class="ql-block">那年女儿十六岁,儿子十二岁。珍婶的天空在那天,轰然倒塌了。</p><p class="ql-block">珍婶一直不能在那个阴雨天里走出来,直到两年后女儿考上大学,几千块钱的学费难住了她。</p><p class="ql-block">那个夜晚,珍婶几乎一夜未眠,直到启明星升起来。那颗又大又亮的星星,让珍婶想起男人去世时的眼神。</p><p class="ql-block">三天后,珍婶开始去柳河火车站卖茶叶蛋。珍婶在那个小小的站台上,让儿女顺利地完成了大学学业,后来女儿还读了硕士研究生。两个孩子毕业后都留在了省城,工作也都体面,女儿已结婚,有待生子。儿子也按揭了一套房子。两个孩子都不让珍婶干了,让她跟他们去省城。珍婶不愿意去,她还没到养老的时候呢,五里地的路她走惯了,还有几亩地,还有院子里的鸡鸭鹅,还有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村庄。村庄的人越走越少了,有些土地都荒芜了,她不愿意随这个潮流。可就在昨天,她的生意被叫停了,这条线上的这列绿皮火车,今天最后一天运行,明天就停运了。</p><p class="ql-block">家里还有些存货,但最后这天,珍婶不想卖了,她把剩余的东西打包了十份儿,每份里五个茶叶蛋、一斤干豆腐,剩下的五只烧鸡,一分为二切开。她想用这些作为礼物送给那趟车的乘务人员。她不知道那列车里有几个乘务人员,也不认识他们,她甚至在那忙碌的五分钟里,都没有时间看过他们一眼,但这十几年的岁月,是他们与那列绿皮火车一起陪伴着她走过来的,那些岁月劳碌辛苦,却是最美好的。</p><p class="ql-block">珍婶到车站的时候,站台上静悄悄的,离那趟火车抵达的时间还有四十分钟。珍婶走到一旁的一个长条木椅前,像以往看到的旅客那样坐下来。其实珍婶并不累,她今天轻松着呢,但她想像模像样地坐一次火车,每个程序都要走一遍。</p><p class="ql-block">距火车还有十分钟抵达的时候,珍婶站起来,站到那个写着柳河火车站的站牌下,等待火车的到来。小小的站台一眼就能望到头,望不到头的是两边延伸而去的铁轨。珍婶看着延伸而去的铁轨,思量着自己去哪儿。她本想随意来的,想到女儿再有两个多月就生产了,小外孙的小被子小衣服都没置办呢。就去兴远城吧,顺便把这事给办了。</p><p class="ql-block">当那列绿皮火车披着一身霞光,从远处驶过来的时候,珍婶的心跳禁不住地快了两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省尾书记”</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周建新</p><p class="ql-block">  龙井村书记徐子君有个绰号,恐怕是中国村书记中最牛的,说出来怕吓着你——“省委书记”!其实是蒙你的,听起来吓人,若写纸上准让你发笑觉得好玩——“省尾书记”。咋有这个叫法?你听徐子君的解释立马全明白:“龙井村是S省最北的村,是S省的省尾,本人是省尾龙井村书记,当然可称‘省尾书记’了。”有人开玩笑地说他:“你小子野心好大啊,莫非真想当省委书记?”徐子君笑道:“除非你把龙井村变成龙井省。”这解释既妙又无懈可击,所有的人都觉得这个称谓蛮有意思,加上他也不忌讳,你喊他应,应得像那么回事似的。这称谓有趣好玩,一下子在十里八乡传开了:龙井村有个“省尾书记”!</p><p class="ql-block">  真正让他扬名的是一次救人义举。那年大冬天,一辆小车途经龙井村口池塘边时,因路滑弯急车速快,小车突然失控翻入塘里,目击者大声呼救,立刻引来几个村民,徐子君也闻讯赶来了,立马招呼村民救人。他捡起一块石头第一个跳进冰冷的池塘水里,砸破车挡风玻璃及侧面玻璃,同跳入水中的几个健壮的村民将小车内的一家三口弄出来,抬上岸。幸好救援及时,一家人只呛了几口水,无大碍。徐子君当即安排离家最近的村民,把落水者领回家换衣服,大家见他和几名施救的村民像落汤鸡似的,被冻得瑟瑟发抖,催他们赶紧回家。徐子君换好衣服来到现场,叫来吊车将池塘里的小车拎上岸,也算帮人帮到底了。当天下午媒体记者闻讯来村里采访,得知带领村民救人的徐子君有个“省尾书记”的绰号,便来了兴致,将“省尾书记”写进了新闻稿里。审稿的领导也认可这妙趣横生的称谓,没改,报上登的和电视播的都是一样的标题:《“省尾书记”带领村民抢救落水者》。这下徐子君的名气从本镇扩大到全县了,常闻街谈巷议这个“省尾书记”,“省尾书记”的救人事迹被民众津津乐道和传颂。尤其徐子君在当地百姓中有了好口碑,人们原称他“省尾书记”有揶揄的成分,如今称他“省尾书记”则敬重有加。百姓越尊敬他,他越谦虚,说“省尾书记”是叫着玩的,不可当真。有人笑他解释多余,本来就是闹着玩的嘛。他不生气,呵呵地笑。</p><p class="ql-block">  名气大了烦恼就多了,龙井村是“省尾”,经济排名差不多也是“省尾”,徐子君觉得自己这个“省尾书记”当得窝囊很没面子,便挖空心思发展村经济。他审时度势,觉得龙井村山清水秀,是天然氧吧,且有高山蔬菜、土特产和红豆杉等古树群,山上还有一宝——黄精。这些优越的自然条件最适合发展旅游,便率先将自家改造成民宿,接待游客,同时带头种植黄精并加工成旅游礼品。在他的带领下,村民们纷纷仿效建民宿种黄精,两年后形成了一定的规模,但游客抱怨进村路窄弯急,易发生危险,许多游客只能生畏兴叹。无钱修路成了徐子君的一块心病。</p><p class="ql-block">  很快他意想不到的机会来了。有一天县委书记在附近的乡镇调研振兴乡村的课题,途经龙井村时,不知谁开了句玩笑说这里有个“省尾书记”,县委书记突然联想到自己曾亲自表彰过徐子君,便来了兴致改了行程,幽默地说去看看我们的“省尾书记”,让下属联系了徐子君,拐进了龙井村。见到徐子君,县委书记开玩笑说,你这“省尾书记”躲在深山里,难得一见啊。徐子君受宠若惊,搓着手一副谦卑的样子,不好意思地说,我没把村里的经济搞上去,没脸见您书记大人,让您笑话了。县委书记听了他的汇报,对他的设想和思路表示赞赏,并承诺回去后立即协调,着力解决村路拓宽问题。临别时县委书记握着他的手风趣地叮嘱道,龙井村的振兴全靠你这位“省尾书记”了,大胆干吧。徐子君像战士似的响亮地回答:我一定不辜负书记您的期望!</p><p class="ql-block">  后来路拓宽了,游客多起来,龙井村的旅游经济也旺了,甩掉了“省尾”的帽子,排在全镇前列哩。再后来,徐子君差点见到真正的省委书记,那天省委书记下基层视察的行程中本来有龙井村,但因邻镇突然发生了台风灾害,当即奔赴灾区指挥救灾。没见到省委书记,恐怕要成徐子君一生的遗憾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美猴天后</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欧阳华丽</p><p class="ql-block">义章多奇人,孙如男算一个。</p><p class="ql-block">孙如男人如其名,整天欢蹦乱跳,踢天弄井。她父亲是县京剧团的团长。在剧团,她不但喜欢看戏,还喜欢看演员们排戏,在一旁一招一式地学,有模有样。</p><p class="ql-block">有时团里演《美猴王》,舞台上的“小猴子”数目不够时,就把她拉到台上去。她倒也不怯场,抓耳挠腮,眉开眼笑,手舞足蹈,把小猴子演得活灵活现。</p><p class="ql-block">也是,孙如男的家在莽山脚下,猴王寨旁,猴王寨的猴子数不胜数,从小就是她的乐园。她只要上山,就会在兜里带不少好吃的,分发给众猴儿。猴子怎么抓她手上的零食,抓住以后怎么吃,它们如何一蹿一跃,一抓一挠,她都熟稔于心,学得分毫不差,人人都笑她活脱脱是猴王寨跑出来的小猴子。</p><p class="ql-block">只是谁也没想到,人长得人疼,声唱得中听的孙如男,长大后竟想学猴戏。父亲劝她,学猴戏可难,你看你挺漂亮一女孩,如果整天一副鹰眼、龙身,鸡脚的形象,表演抓耳挠腮、挤眼缩脖,有什么好。在旦角中选一个吧,青衣、花旦、武旦,都行。再说,从古至今哪有过女猴王?</p><p class="ql-block">可孙如男振振有词,猴子都有母的,猴王怎么不能有女的?</p><p class="ql-block">没办法,父亲只能送她到省艺校去深造。</p><p class="ql-block">两年后,孙如男学成归来。第一次上台演《美猴王》她身手灵动,念打得法,一炮而红。年年春节,剧团大演,初一没有《美猴王》,初一电影院人挤人;初二没有《美猴王》,初二的狮子、长龙舞得热闹;单等初三《美猴王》一登台,电影院、舞狮的、耍龙的、说书的,便收了场,他们知道,开场也是观众寥寥无几,何况自己的戏瘾也抑制不住。孙如男幕后一叫板,掌声便响,千声锣,万声鼓,她借道具弹板,飞身上台,在高空完成前空翻,继而稳稳落地,全场顿时爆发满堂彩。立定后亮相,手中的金箍棒刹那间舞得上下翻飞随心所欲,观众看得眼花缭乱,叫好声不断。一场戏下来,孙如男带着观众一起上天宫,闯地府,打妖精,斩狂魔,让人大呼过瘾!</p><p class="ql-block">毫不夸张地说,那些年《美猴王》就是剧团的上座率。可惜的是,到了九十年代末,随着娱乐形式的多样化,剧团陷入困境,难以支撑下去,很多演员不得不自寻门路甚至改行。孙如男还想演《美猴王》,父亲便带着她来到了省京剧院。</p><p class="ql-block">省京剧院的领导和不少同仁听说过这个女“美猴王”,但没看过她的戏,便让她演一场试试。说是演一场,实则是折子戏《大闹天宫》。 </p><p class="ql-block">演出那天并不卖票,但剧院的领导和有些名望的演员都到了,孙如男知道,都是行家,要留下来只有豁出去了。</p><p class="ql-block">一记大锣“苍”一声,孙如男踩着“登云步”上场,她身手矫健,打“飞脚”过桌子,按桌面翻“虎跳”到台中间,品御酒,尝蟠桃,一招一式入木三分,透露着一股似人非人、似猴非猴的机灵劲儿。</p><p class="ql-block">前面都很顺当,可当她拿过金箍棒时,心下一惊,暗叫不对劲,这根棒不但长过她的身高,还很沉,根本不是舞台上正常的分量。但她什么也没说,咬紧牙关,和天兵天将开打。</p><p class="ql-block">行家都知道,演美猴王是很不容易的,比如,美猴王身上的衣服,里面要穿上水袖、胖袄,再加护领,外面再加衬、大靠、金甲,一套行头下来,得十几斤重。头上还要戴紫金冠,上面还有猴王的翎子。带着这一身装备翻跟头、打斗,对女孩子的体力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今天再加上这根又长又沉的金箍棒,对身量纤纤的孙如男来说是内外交困。不过这一切并没有影响她的表演,跟那些武艺平平的天兵天将对打时,她儿戏一般地应付、过招,伸脖缩颈,颇有喜剧效果,当哪吒、二郎神等劲敌上场时,她就用了“裹、翻、劈、砸、点、崩、挑、截、缠、绕”等十余种棒法,耍出了“混元花”“车轮花”“倒提柳”“地躺棒”等花式技巧,威风凛凛,赢得下面一阵掌声。</p><p class="ql-block">最令人拍案称奇的是,就在即将开场时,领导突然接到电话,说,舞台特效师因路上堵车,无法及时赶到剧场。没有特效师的烟雾效果,可台上美猴王的身上却自始至终都漾着一股袅袅仙气,人到哪,仙气便跟到哪,飘飘渺渺,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令观众仿佛置身亦真亦幻的仙境。</p><p class="ql-block">最后,随着一个筋斗云,美猴王扛着沉重的金箍棒,带着那一缕轻盈无比的仙气,又高又飘,一下翻进了后台。剧院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p><p class="ql-block">院长一拍大腿,绝,这个人我们要定了!</p><p class="ql-block">谢幕时,孙如男许久未出来,父亲感觉不对劲,连忙赶到后台,却</p><p class="ql-block">发现女儿脸色苍白,累倒在地。</p><p class="ql-block">原来为了演出效果,孙如男每次上台都要吸一些吐烟花粉。吐烟花在莽山甚至是植物界都属特立独行的存在,每到花期,一缕缕的青烟,就会从一朵朵花蕾中喷散出来,如“吞云吐雾”。孙如男每次上台都会将吐烟花特制的花粉,如吸烟般吸入一些,然后在表演时一点一点吐出,这是她的绝活。今天舞台特效师没来,她吸了平时的三倍,以至心力交瘁,差点窒息!</p><p class="ql-block">京剧院的领导听说了缘由,百感交集,院里演美猴王的男演员更是抑制不住眼眶泛红。</p><p class="ql-block">后来不知谁开了个头,戏迷们从此人前背后管孙如男叫“美猴天后”。孙如男听说了,也不喜,也不恼,干脆拿它当了自己的艺名。</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天 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耕 夫</p><p class="ql-block">雷阵雨下了大半宿,早晨转成小雨。女人起来,看到院子里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上前一看,大惊:“当家的,驴下驹了!快起来,小毛驴滚到驴棚外边了。”</p><p class="ql-block">男人穿着裤头,头顶丝袋子出来,摸了摸小驴驹说:“不行了,凉透了,待会儿天晴埋了吧。”</p><p class="ql-block">女人不忍心让小驴驹的尸首被雨淋着,三步两步把小驴驹扯到玉米栈子里,身上还盖上了塑料布。</p><p class="ql-block">“看那……”女人又惊呼,“大灰儿咋啦?”</p><p class="ql-block">男人看向驴棚。老灰驴倒在地上,身子直挺挺的。</p><p class="ql-block">男人心里一紧,走向驴棚。他看见驴头和脊背像火烧了,一股焦味。身下一摊血迹,胎衣一半拖在地面,一半还在老灰驴身体里。</p><p class="ql-block">这是让雷电打死了。两口子默默地看着老灰驴焦糊的皮毛,心里十分压抑。</p><p class="ql-block">雨停了,男人联系牲口贩子处理了老灰驴。 刚出生的小驴驹,男人准备拖到果树下埋了。忽见小驴脑袋动了一下,男人怔道:“驴崽子没死?”</p><p class="ql-block">女人看到小驴还活着,十分惊喜:“小驴活着呢。”转念又说:“作孽吆,这没妈的驹子,咋养啊?”</p><p class="ql-block">揭掉塑料布的小驴见到了亮光,翻动身体顽强地挣扎着。女人赶紧找来干布,翻转小驴身体,擦干它贴地的湿毛。然后进屋去冲奶粉。</p><p class="ql-block">小驴驹奇迹般地活了。它的出生,似乎是老天爷用老灰驴的命换来的,女人给小驴起名“天赐”。</p><p class="ql-block">天赐很讨主人喜欢,出门像小狗一样跟着,前蹿后跳。随主人出门,先是沿着主人行进的路线疯狂地向前奔跑,跑出一定距离,又折返向主人跑来,到了主人身边,它用头上下摩擦主人身体。人多的时候,天赐通过嗅觉,能精准地找到主人,身前身后地贴蹭。</p><p class="ql-block">一天清早,男人给自留地浇水灌溉,水却被邻居五柱子在上游引走了。男人找五柱子评理,在地头上吵了起来。跟随男人身边的天赐,暴躁地翻蹄掀腿,摆出向五柱子进攻的架式。男人看了,心里一热:暗想,这畜生,知道护主了,气便消了,随口说:“我家天赐着急了,那你先浇吧。”</p><p class="ql-block">五柱子见男人这样说,不好意思了,他笑着解释:“这驴驹子,真灵性。你继续浇吧,我真不知道你家在浇地。”</p><p class="ql-block">转眼,玉米苗长到了二尺高。天赐也长成半大驴了。主人怕天赐祸害庄稼,不再让天赐跟随,散养在自家院内。</p><p class="ql-block">一天,两口子正在地里拔大草,远远听见驴子嗒啦嗒啦奔跑的声音,抬头看见天赐,女人赶紧到地头迎着。</p><p class="ql-block">天赐见到主人,没有像以往那样贴蹭,只是不安地来回奔跑、跳跃,呼哧呼哧打着响鼻儿。女人感觉蹊跷,招呼男人:“当家的,不对劲呀,是不是家里有啥事呀,咱们回吧!”</p><p class="ql-block">两口子进院就闻到了屋里焦糊的味道,进屋一看,原来是出门前电饭锅闷的米饭在加温过程中,电线老化连电,烤着橱柜,幸好天赐跃墙跑来给主人报信儿。</p><p class="ql-block">这件事发生后,两口子更是疼爱天赐了,吃饭的时候,女人也拨出点饭,给天赐解馋。</p><p class="ql-block">不断有消息传到村里,说场部整理出的那片空地,要盖居民楼,年底,各个村屯土坯房全部拆除,农场职工统一搬迁到楼上居住。</p><p class="ql-block">开始,两口子没在意。后来去场部办事,看到一座座塔吊在紧张施工,他们清楚了,改善住房的消息是真的。</p><p class="ql-block">人上楼住了,天赐咋办?</p><p class="ql-block">转眼,冬天到了,牧场住房改造工程完工,十二栋崭新的楼房拔地而起,家家户户开始欢天喜地地住进楼房,唯有天赐主人一家还在土房子里住着。不用说也知道,两口子是对天赐不舍。</p><p class="ql-block">天渐渐寒冷,楼房早就供暖了,而废弃的村子,已经被牧场停水停电。</p><p class="ql-block">男人几次联系牲口贩子想把天赐卖掉,可女人舍不得天赐被杀掉卖肉,依然在废弃的村子里坚守。</p><p class="ql-block">冬至那天早晨,屋里屋外嘎嘎冷。男人一大早出门抱柴禾,发现一辆拉牲口的卡车停在院外。带有护栏的车厢上,三匹不同颜色小马和一匹好大的黑驴站立其中。两个中年男人对着院里的天赐比画着议论着,见到主人出来,高声打招呼:“你好,老哥!”</p><p class="ql-block">男人望着车厢,没有回答,他大脑中出现了天赐被杀的场面:被五花大绑的天赐,哆哆嗦嗦地巡视主人,无助、胆怯、忧伤地待人宰割。</p><p class="ql-block">随着又一声“老哥”的问候,男人瞬间缓过神来,天赐不能卖给牲口贩子,绝对不能!宁可让天赐安乐死。他脱口而出:“不卖不卖!”</p><p class="ql-block">“老哥,我是全兴鸵鸟养殖基地的,刚被划归银浪旅游观光园的一个景区,我们最近新增了游客试骑体验,免费拍照项目……”</p><p class="ql-block">当男人知道他们买天赐不是宰杀,不干体力活,只是供与游人一起拍照,男人便痛快地答应了下来。</p><p class="ql-block">但男人不收钱,他对两个中年男人说:我把天赐送给你们,等以后我去景区观光园看它时,你们让我免费入园就可以了。</p><p class="ql-block">两个中年男人点头,以示同意。</p><p class="ql-block">后来,男人女人就成了鸟兽观光园的常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两瓶茅台和一顿饺子</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佟掌柜</p><p class="ql-block">张春阳参加这场饭局,是因为老赵要在他的公司订购二十五台空调和饮水机,还有三套环保电动垃圾桶。在赴饭局前,他已经做好埋单的准备。但一进包房,看到餐桌上摆着两瓶茅台时,心里还是咯噔了下。暗想,这不是想宰我吗?这老赵可没有王老师说得那么好。哎,这笔生意的利润又要降低了。</p><p class="ql-block">春阳不知,老赵在看到酒店老板事先为他准备的茅台时,心里也咯噔了下。他突然想到刚才学校食堂的回复,说他预支的一千元钱,足够明天请三百多个孩子吃饺子的费用。</p><p class="ql-block">王老师曾是春阳女儿的美术老师。他经常当着朋友面夸春阳是大孝子。可春阳没觉得自己像王老师说得那么孝顺,他只不过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老妈,将刚走上正轨的生意荒了八年。为此,妻子还跟他离了婚。春阳心里清楚,这些电器在苏宁、国美、京东都可以买到,价格也不会差异太大。王老师将他介绍给老赵,是希望老赵能照顾他的生意。</p><p class="ql-block">今天饭局五个人,除王老师和老赵外,还有两位朋友,老赵介绍他们时简单模糊。整个饭局没谈及一件生意上的事,话题基本围绕王老师在下乡支教时遇到的困难和教学趣事,山区的自然景观,以及菜品的细节和当下社会的某些现象。春阳对这些不太感兴趣,表面虽然随声附和,但心里不免有些厌烦。可听着听着,内心竟生出几分感动。</p><p class="ql-block">春阳不承想,餐后老赵会抢先付账。他瞟了眼老赵手中的账单,没算茅台酒消费3242元。春阳不由吸了口气。令他更为惊讶的是,老赵查看完账单,竟挑出餐位收了六位的毛病。</p><p class="ql-block">跟老赵和王老师告别后,春阳回了公司。他将起草好的合同扔进垃圾桶,重新拟了一份合同。第二天,他如约来到老赵的商务套房,恭恭敬敬将合同递给老赵。老赵逐字逐句看完后,满意地点点头。</p><p class="ql-block">这时,老赵的电话响了。他犹豫几秒,按下接听键。春阳隐隐约约听对方说什么采访,老赵说:“谢谢,可我没在石家庄啊。”对方又说了几句什么,老赵说:“你们说的我都理解。但也请你们理解我。我只是因朋友去山区支教,才有缘做一点捐资助教的事儿,既不希望被宣扬,也不希望被打扰。”</p><p class="ql-block">老赵挂断电话,在合同上签了字。“春阳,你明天装好货,带几个安装师傅,跟我去趟灵寿县。眼看夏天了,得尽快将空调给孩子们安好。”</p><p class="ql-block">张春阳一听电器是捐赠给学校的,冲动地说:“赵总,这份合同作废,我重新拟一份。”</p><p class="ql-block">老赵诧异道:“这是为何?”</p><p class="ql-block">“我要按进货价给您供货。”</p><p class="ql-block">老赵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春阳,大可不必。生意就是生意,你给我的价格已经很低了。”</p><p class="ql-block">岔头中心小学离石家庄有一百多公里。路上,坐在厢式货车副驾驶的王老师问开车的春阳:“春阳,你觉得老赵这人怎么样?”</p><p class="ql-block">春阳皱着眉头想了想,说:“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有点神秘。”</p><p class="ql-block">“你这个评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还别说,是有那么点。三十多年前,他和我在一个学校任教,他教语文。当初我就觉得他城府很深,和我们不太一样。后来,他辞了职。至于怎么做上生意的,我也说不清。但我们一直没断了联系。前几年,他听说我志愿下乡支教,特意去学校看望我。没过多久,他给学校所有学生捐助了书包、文具盒、铅笔等学生用品。我本来想,他只是为了支持我的工作,可第二年,他又捐赠了四组办公桌椅和一千多册图书。捐赠那天,学校领导提出去县里最好的酒店招待他,可他不同意。非由他出钱,请学校食堂为全校员工和孩子们做午餐。吃饭时,他坐在孩子们中间,给他们讲故事。我估计那会儿,他又找回当老师的感觉了。哈哈……”</p><p class="ql-block">春阳想起昨天老赵接的那通电话,便说给王老师听。王老师说:“这事儿我知道。是省一家教育杂志社的记者要采访他。他拒绝后,记者给我打电话,想让我帮忙说说,我拒绝了。我了解他,他不会同意的。”</p><p class="ql-block">“为什么啊?”</p><p class="ql-block">“去年省政府颁发给他的捐资助教先进个人奖牌,还是我代领的,现在还在我家里放着呢。如果我们不是几十年的朋友,我肯定认为他在装……”王老师语声放缓,“老赵曾说过一句话,我至今还记得。”</p><p class="ql-block">“他说什么?”</p><p class="ql-block">“他说,他只想做点个人心中的好事,不想做成别人眼中的好人。”</p><p class="ql-block">王老师和春阳聊天的同时,老赵坐在厢式货车后面的商务车里,望着路边一闪即逝的树木和繁花,思绪纷乱。他想起妻子在他出门前流露出隐忍的幽怨,想起那些灵魂陷进黑洞的深夜……可这些芜杂的念头,很快随着电光火石般的灵感一闪而消逝,他决定,请那三百多个孩子美美地吃上一顿热气腾腾的饺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信 任</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余清平</p><p class="ql-block">我静静地躺在国家博物馆精致的玻璃罩中,供后人瞻仰。我主人的大哥将我送来博物馆,一晃几十年过去了。</p><p class="ql-block">我被保护得很好,心早就随主人去了。我思念他,比干裂的土地思念甘霖更为强烈。主人再也不会回来,他留在我身上的红色血液却不会消失。</p><p class="ql-block">那是1935年3月6日,雨水从树叶上滴下来,落在我的心里,凝结成冰。我清楚,主人和他率领的战士,只要翻过牛岭和畲岭,就冲出敌人的包围圈。凭主人的智慧和能力,没有能阻挡他的难关,尽管面对十倍于己的敌人。主人每次遇到艰难险阻,都能化险为夷。想到这些,我的心底里升起一股暖意,把冰融化掉。</p><p class="ql-block">看着衣衫褴褛又忙碌着的主人,我的心情十分沉痛。我很想告诉主人,你是多么儒雅的书生,要像以前一样爱护自己的形象,满腹经纶,风度翩翩,激扬文字,你该刮刮胡子理理头发了。我也知道,即使我说一千遍一万遍,主人也忙碌得顾不上刮胡子理头发。他变了,不再注重仪表。</p><p class="ql-block">主人看着战士们,虽然个个衣衫褴褛,但高昂的战斗激情从他们脸上奔泻着。主人沉着冷静,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他伸手从怀里拿出了我,说:“这些天可苦了你,本来应该待在办公室里的书桌上,却跟着我南征北战,等推翻一切欺压劳动人民的恶势力和反动派,和平年代,你就能够回到书桌上。”</p><p class="ql-block">我听了主人的话,想咧嘴笑,没成功。一阵风吹过来,掀开我的身体。我的嘴巴被风强行掀开。我很生气,哗哗啦啦地抗议着。抗议是徒劳的。</p><p class="ql-block">主人拿出一张报纸和一块布,又找出一块油布,把我捧在手心里,说:“委屈你了,我一定要把你保护好,绝对不能损坏或者丢失,你不仅仅是我多年来的心血,更要为我们的红色后代留着,让他们少走弯路,为建设未来强盛的国家发挥你应有的作用。”</p><p class="ql-block">主人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入报纸中,包得方方正正,再包上布,然后拿起油布把我包得密不透风。我什么也看不见。我大声叫起来,要求主人把我放出来,我不想被禁锢。任凭我怎么喊叫,主人都不理会。</p><p class="ql-block">我听见主人安排队伍突围:“同志们听明白,分三队突围。第一队机枪班跟着我占领左面牛岭制高点,以火力压制敌人;第二队为主力,向牛岭、畲岭中间谷口突围;第三队向畲岭山脊突围。记住,突围出去,在信丰聚合。”</p><p class="ql-block">“阮书记,我带领机枪班掩护。”“你是书记,同志们不能没有您的领导,我去。”有人反对。</p><p class="ql-block">“这里,我比同志们熟悉,我打掩护最合适。”主人的口吻不容置疑。稍后,我听到战士们的脚步声。接着枪声大作,夹杂喊杀声。我待在主人怀里,十分担忧大家的安危。</p><p class="ql-block">渐渐地,枪声越来越弱。我听到主人说:“同志们,背着伤员,跟着我往信丰撤。”主人喘气声愈来愈粗重。他肯定背着伤员。我着急,心里说,你呀你,哮喘病还没有好,怎么能够背负伤员撤退。就在我揪心的时候,砰的一声,我身体一震,被一颗罪恶的子弹击穿。我感觉到主人停住脚步,在往地上倒。“阮书记!”“阮书记!”我听到战士们大声的呼叫。有战士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一缕光亮映入我的眼帘,我看到主人被几个战士扶着。他的手里拿着被子弹击穿的我,血把我的右边和他的胸前衣服染红了一大片。他断断续续吩咐战士,说我是他多年来的心血,不能丢失更不能落入敌人手里,这是党的瑰宝。他让两个战士把我送到他大哥阮熙慈手里,等革命胜利后再交给组织。</p><p class="ql-block">我在心里喊,我不去你大哥那里,要跟着你。以前,听你讲过你大哥因放高利贷与你吵架。如果他还是个爱财的人,把我卖了,怎么办?</p><p class="ql-block">就在我着急的时候,眼前一黑,什么也看不见了。我被战士放入怀中。</p><p class="ql-block">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一个黝黑脸膛男子的手中。他的样貌像主人。我知道他就是主人的大哥阮熙慈。他看着我,手在我身上轻轻抚摸,眼泪一滴一滴掉在地上。他低泣:“啸仙,谢谢你对大哥的信任,我一定保护好你用生命写的《审计条例》,再也不做放债人。”</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古 董</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戴 希</p><p class="ql-block">知道你是个古董迷!从改革开放初期,你就一直专心收藏古董,如今已收藏上千件,什么名人字画、地契、古籍、香炉,什么瓷器、青铜器、玉器、陶器,林林总总。你最喜欢青铜器,仅青铜剑就收藏了五把。</p><p class="ql-block">你在家里摆好柜子、箱子和物架,都是量身定做的。所有古董分门别类置放其中,为防虫蛀,字画还用楠木盒子装好。你每天数次打量、欣赏、检视这些古董,爱护它们胜过爱护自己的眼睛。</p><p class="ql-block">这些古董从何而来?一是祖辈遗留。由曾祖父传给祖父,又由祖父传给父亲,再由父亲传给你。二是与朋友互换。三是外出去寻宝。不管到哪里,你都比别人多长一双眼睛,时刻留意是否有古董,一旦有便赶紧收归己有。四是地摊捡漏。你隔三差五地去地摊上转转,发现中意的古董就购回。五是找商人购买。平时你给古董商预留电话,一有你需要的古董,就风风火火地去买。</p><p class="ql-block">别看你平素沉默寡言,总是一副思考者的模样。但只要提起古董,你就眉飞色舞,侃侃而谈。</p><p class="ql-block">“刚才你说啥呀?关于青铜剑?这个我了解,”你接过话茬,“青铜剑始于商代。那时它的剑身一般较短,形状像柳叶,制作也比较粗糙。春秋末期以后,青铜剑制作达到成熟。剑身普遍被加长到五六十厘米。青铜剑主要由剑身和剑茎组成,剑茎是剑的把手。在剑茎和剑身之间有块凸起的隔板叫格。比较讲究的青铜剑,格的上面会有一些装饰物,以此显示主人的身份和地位。装饰物通常使用玉质材料,所以这种剑也叫玉首剑。西汉中期,由于铁制兵器完全取代青铜兵器,青铜剑从此退出历史舞台。”口若悬河的描述,总让人对你刮目相看。</p><p class="ql-block">有人就问你:“收藏古董要注意什么?”</p><p class="ql-block">你认真地回答:“首先,收藏品要真,不要收藏仿品。其次,收藏品要好,不要怕价钱高。第三,收藏品要有市场,不要钻冷门。”</p><p class="ql-block">“那么,怎样收藏真古董?”</p><p class="ql-block">“这个学问太深,”你想了想,和盘托出,“既要多看书钻研,掌握相关知识;又要多进博物馆,常看真文物;也要多上网搜索,搞好图文比对;还要多向专家请教,不放过任何疑点。像我吧,对字画、鸡血石、青铜器有所学习研究,对这些古董,基本能自己识别。其他的,则请专家鉴定。”</p><p class="ql-block">只要听说哪儿有古董,你总是二话不说即刻前往。一天深夜,有人电话告诉你桃源山区现“宝贝”。问清具体地址后,你立马带上行囊出发。开车翻山越岭一百多公里,独自在漆黑的夜里行驶三个多小时。见到“宝贝”,你两眼发光。通过鉴定,肯定是袁世凯称帝时的地契,存世特别稀少。虽然只找到一份,你也乐得像光棍汉娶上了俏媳妇。屁颠屁颠地赶回家,天都快亮了。</p><p class="ql-block">经常这样玩命,儿子十分担心你身体吃不消,就劝你:“爸,现在你都这把年纪了,退休收入很稳定,可以衣食无忧颐养天年,还折腾这些劳什子有什么意义?别把自己累倒啊!”</p><p class="ql-block">“哪能呢?我的身体好得很!”你拍拍胸脯,笑着说,“讲意义呗,古董是先人留给我们的珍奇物品与文化遗产,具有不可替代的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收藏古董首先要鉴定古董,要鉴定古董,就要读相关的书研究相关的历史或向专家请教,这都能让自己开阔视野、增长才识、陶冶情操、提升境界。现在我退休了,闲着也是闲着,闲得寂寞无聊,容易憋出病来。你知道吗,收藏古董是和古人对话,传承古代文化,可以慰藉自己的心灵、充实自己的生活。你曾祖父祖父都收藏古董,总不能到我这里就断链吧?再者,救急时古董也可拿到市场上卖钱呢。儿子,你老爸就这点儿喜好和快乐,你可不能泼冷水哦。”</p><p class="ql-block">儿子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他的注意力仍集中于赚钱既快又多且轻松的行当,对你的爱好毫无兴趣。</p><p class="ql-block">有一天,你感觉是时候把自己精心收藏的古董都移交给儿子了,就下意识地把他叫过来吩咐。</p><p class="ql-block">你好话没讲上三句,儿子就不耐烦了。“老爸啊,这些个破铜烂铁,这些个阴森森的东西,我是不会搭理它们的,您爱咋整就咋整吧。”</p><p class="ql-block">目睹儿子转身离去,你傻眼了。气恼之下,随便选几样古董放到楼下大路旁的垃圾桶边,想试探到底有没有人拾走。你伫立自家房子的窗前,紧盯垃圾桶边的古董良久,看行人如过江之鲫,但都无动于衷;捡垃圾者时不时经过,却视而不见。</p><p class="ql-block">忽然,你眼前一黑,晕倒在地。老伴及时发现,赶紧拨打医院急救电话。儿子儿媳也火速赶到医院。</p><p class="ql-block">原来是心梗发作。经过全力抢救,终于转危为安。</p><p class="ql-block">“儿子,那些个古董……”你睁眼看到儿子,十分吃力地说。</p><p class="ql-block">儿子噙着泪花接过你的话:“老爸,真是服了你,以后我接管吧,一定好好珍藏!”你又转头看向儿媳。</p><p class="ql-block">“放心吧老爸,我负责监督您的儿子!” 儿媳郑重地向你保证。</p><p class="ql-block">你这才从病床上一跃而起,非常开心地笑了。</p><p class="ql-block">老伴也长长地舒了口气,在你身旁打诨道:“你这个老古董!”</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等 待</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刘 公</p><p class="ql-block">  病房外,雨“哗哗啦啦”地下个不停,雨滴好像敲打在母亲的心上,她的气色一天不如一天。</p><p class="ql-block">  儿子在病房外,一趟一趟地来回踱步,急躁不安。</p><p class="ql-block">  “妈,我在上海电视台再发个寻人启事,寻找父亲,你看可以吗?”自打母亲住院开始,儿子就请求过母亲。</p><p class="ql-block">  “说不定你父亲早已成家,上次那个短信,我就心领了他的情,还是不要打扰他的生活为好。”母亲是个善良的人。</p><p class="ql-block">  说起那个短信,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母亲在西京医院被查出了绝症,儿子和医生千方百计地隐瞒,最后还是让母亲知道了。</p><p class="ql-block">  母亲一下子憔悴了许多。她在梦中一遍遍呼唤“张伟”,不仅叫醒了自己,也叫醒了儿子。儿子坐在母亲的床边问:“妈,张伟是谁?他就是我的父亲吗?”</p><p class="ql-block">  母亲点着头说:“是的,儿子,他就是你的父亲。”</p><p class="ql-block">  有心的儿子避着母亲,在上海电视台发了则寻人启事,说找一个名叫张伟、上海交大毕业、1934年出生的先生,并留了母亲的电话。</p><p class="ql-block">  真是幸运,这则启事正好被张伟先生看到,第二天母亲就接到一条短信:“静静,我生活、身体都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保重好自己,来生再会!张伟。”静静是母亲的小名。</p><p class="ql-block">  母亲看到这条短信,手剧烈地颤抖着,泪流满面地说:“张伟啊!你还活着,活着就好。”</p><p class="ql-block">  “妈,你快打过去!”</p><p class="ql-block">  “不打,不要打扰他,有这条短信,我这辈子,就知足了。”</p><p class="ql-block">  儿子不甘心,背着母亲打了过去,可手机里传来的却是:“对不起,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儿子不明白,父亲是有难言之隐,还是不愿扰乱母亲的生活?</p><p class="ql-block">  儿子还是不甘心,吩咐公司的副总当天飞往了上海。副总去了上海移动公司,可查询的结果是,此手机号码非实名制登记。副总又去了上海公安局,查询的结果更是令人失望,上海市1934年出生、名字叫张伟的男人有3812人,浩大的工作量,就连好心的警察也望而生畏。</p><p class="ql-block">  母亲的病情在一天天加重,连流食也已经很难吞咽,说话断断续续,神志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儿子毕竟是母亲的心头肉,在母亲清醒时,他问母亲:“我把父亲张伟叫来,可以吗?”</p><p class="ql-block">  “别……别……”母亲的声音很弱,儿子趴在母亲身边才能勉强听到。</p><p class="ql-block">  窗外的雨还在执着不休地下着,看到母亲备受煎熬的表情,儿子心如刀绞。</p><p class="ql-block">  母亲已经三天不能说话了,完全靠氧气和液体维持生命,清醒的时候少,糊涂的时候多。但从她那刚毅的眼神里,儿子明显地能看出来,母亲在期待着什么。</p><p class="ql-block">  知母莫过儿。儿子让副总赶紧又飞到了上海,电视台、电台、手机短信、微信公众号、报纸等等,凡是能用的媒体,几乎都用上了。</p><p class="ql-block">  副总在焦急地等待,儿子在焦急地等待,母亲微弱的呼吸,也在等待。</p><p class="ql-block">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次日凌晨,副总终于打来电话,说:“见到张伟老爷子了,我们马上登机。”</p><p class="ql-block">  上午八点,张伟老先生手捧鲜花来到了老太太病床前,轻声唤着:“静静,静静,我看你来了,静静——”</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缓缓睁开了眼睛,眼神一下子定格在张伟老先生的脸上,泪水泉一样地涌了出来,张老先生顾不得自己泪水涟涟,连忙用纸巾给母亲拭泪。</p><p class="ql-block">  为便于他们交流,儿子把病床慢慢摇了起来,半躺着的老太太眼睛明亮了许多,脸颊也似乎有了些许红晕。她费力地从怀里摸出一个老式的黑色钢笔笔帽,张老先生顺手接了过来,一圈一圈,拧在自己带来的黑色笔身上,严丝合缝,厘毫不差。</p><p class="ql-block">  张老先生把钢笔放进老太太的手心里,“静静,我都好着呢,你放心吧……”</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微弱,张老先生偎到老太太的跟前,脸挨着老太太的脸,连声说:“静静别怕,有我在……静静别怕,有我在……”直到老太太永远地合上了眼睛。</p><p class="ql-block">  老太太走得很安详,脸上留着慰藉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儿子感动得哭了,跟前的护士哭了,窗外的苍天流着泪,也哭了。就连窗外的树木,也是泪盈盈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p><p class="ql-block">  其实,不能怪张伟老先生的母亲,在张伟年轻时狠心地把他俩拆开。那时候的政策,大学生包分配,上海到西安的距离,实在是太远了。</p><p class="ql-block">  其实,张老先生怀揣着那只黑色笔身,一直几十年未娶。</p><p class="ql-block">  其实,老太太怀揣着那只黑色笔帽,也一直几十年未嫁。</p><p class="ql-block">还有一个其实,老太太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是老太太在医院看病时,从护士手里接过来的一个私生子。</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博 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谢松良</p><p class="ql-block">组长温莎和我年纪相仿,东莞的写字楼里随便挑一个女孩都是她那样的,漂亮、优雅、自信,故作清高却又小家子气。彼此客套寒暄一番,我们之间的博弈也开始了。</p><p class="ql-block">初来乍到,对工作环境不熟悉、不知道怎样开展业务的我,总是谦虚地向温莎请教,她每次都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话说一半留一半,绕了一大圈后,没有任何有益的提示。</p><p class="ql-block">更要命的是,我和温莎共用一台电脑,出于对她的尊敬,我总是在她不用的时候才用。两人用一台电脑,可能是有点儿不太方便,过了几天,她居然给电脑设了密码,却又不告诉我。</p><p class="ql-block">我着急用电脑却开不了机,一旁的温莎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我非常气愤,本想好好跟她吵一架,但还是忍住了。后来,我找公司的电脑技术员帮忙,才解开了密码。</p><p class="ql-block">温莎工作经验丰富,业务能力较强,但自从谈了男朋友以后,她整个心思就没放在工作上。因此,别的组业绩不断上升,而我们组一直在原地踏步。善于察言观色的部门主管找我谈了话,然后温莎的组长职务被撤了,来了一个新组长。天地良心,我没有说温莎的坏话,只是如实回答了主管的疑惑而已。</p><p class="ql-block">新来的组长娜姐非常有魄力,对我和温莎很公平,从不厚此薄彼。娜姐不愧是业务高手,带来了许多客户的资料,她把这些宝贵资源按区域划分,分配给了我们。</p><p class="ql-block">我如获至宝,挨个给客户打电话推销,并且把每款产品的性能、优势与劣势、性价比都讲得清清楚楚,始终以诚相待,从来不欺骗客户,因此赢得了他们的好感与信赖。过了一阵子,我的工作局面完全打开了,每天紧张忙碌个不停。</p><p class="ql-block">丢了组长的位置,温莎内心愤愤不平,表面上却装得满不在乎,得过且过混日子,还强调自己讨厌给陌生人打电话。因此,娜姐分给她的那堆客户资料成了摆设。</p><p class="ql-block">我们的销售业绩拉开了明显的差距,温莎因此受到娜姐的批评,她们的关系每况愈下。甚至,温莎还当面顶撞娜姐。她们之间的矛盾,分明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可温莎为了诋毁娜姐,竟然把我也扯了进去,时不时无中生有。</p><p class="ql-block">娜姐对温莎一再忍让,几乎是哄着她做事,也不止一次地劝她多拿出一点时间和精力搞业务。然而温莎根本不理会别人的苦心,仍然我行我素,打扮得花枝招展,不务正业。</p><p class="ql-block">到了年底,温莎对我的态度有所转变,说要请我吃饭。在离公司不远的湘菜馆,她大方地点了几个菜, 我们边吃边聊。她说以前做了一些对不起我的事情,希望我原谅。我们吃得很少,却说了许多话。</p><p class="ql-block">温莎刚和我缓和了些关系,娜姐对她的忍耐却已经到了极点。娜姐抱怨说,照这样下去,还怎么开展工作?温莎又一次顶撞了娜姐后,她们之间的矛盾像火山一样爆发了,她们大吵了一架,还差点打起来。一气之下,娜姐极力促使主管将温莎调离。</p><p class="ql-block">温莎也不是省油的灯,撇开主管到总经理那里哭诉,告娜姐的“御状”。只不过,她没有得到同情,还是被调到了另外一个部门。</p><p class="ql-block">过了不久,不知什么原因,总经理忽然被董事会罢免了职务,随之而来的人事地震,对我们的打击也是残酷的。主管被发配到下属子公司任职,由温莎接替了他的工作。而温莎能当上主管,听说全是她男朋友的功劳。</p><p class="ql-block">上任后,温莎精神焕发,主动出击,接连拉来几单大业务,换来公司上下一片赞美声。坐稳了主管的位置,温莎不断找茬,毫不避嫌地打压娜姐。顶不住压力的娜姐,只得辞职走人。而我的好日子也似乎到了头,因为温莎弄来了两名新员工,把许多原本属于我的工作强行分配给她们。</p><p class="ql-block">残酷的职场如同战场,但总体规律是优胜劣汰。我没有怨恨,也像娜姐一样,默默地递交了辞职申请书。</p><p class="ql-block">五年后,我与温莎在云峰之巅29层写字楼里意外重逢。温莎以应聘者的身份出现,我一点都不感到惊讶,因为我早就听说她被老公抛弃,自己独自抚养小孩,事业也不顺。温莎见我出现在几个面试官里,吃惊不小,但不服输的个性又使她镇静了下来,狠狠地看了我两眼,重重地坐在面试席上。</p><p class="ql-block">面对我爆发式“刁钻刻薄”的提问,温莎略带沧桑的脸上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忽然站起来,转身扭头就走。</p><p class="ql-block">我的心猛地一震,追了出去……</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color:rgb(237, 35, 8);">十字街咖啡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颜洪斌</p><p class="ql-block">李先生后来一直认为,这是一种巧合,是上天安排的一种巧合,也是一种缘分。</p><p class="ql-block">不是吗?假如那天不是突然下了一场阵雨,假如那天他不是刚好躲进了附近的咖啡店,假如咖啡店里不是刚好只有一把空椅子,假如她刚好不是在读他刚看过的作家苏童的一本书而有了心灵上的共鸣……这么多的假如,还构不成巧合吗?</p><p class="ql-block">于是这多种巧合,构成了一种缘分。人生的好多缘分,都是源于一段巧合。这也是“无巧不成书”的来源吧。</p><p class="ql-block">当他落汤鸡一般坐在椅子上时,对面的女孩儿禁不住从低头安静看书的状态中抬起了头来,看到他那种狼狈不堪的表情禁不住莞尔一笑。她用一根细长的、玉脂般的手指指了指桌子上的古铜色纸巾盒,并把它轻轻推到李先生的面前。李先生从她的微笑中感觉到了一种善意,从她的举动中感受到了一种温暖。</p><p class="ql-block">在点了一杯咖啡后,李先生得以细细地端详起对面的这个正在低头看书的女孩儿:一头乌黑的长发,白净到有点儿苍白的面孔,精致的五官,特别是她的头上,一根黑色的带有金色花纹的发簪,宛如在头发上绣出了一条弯曲的金丝线。</p><p class="ql-block">女孩儿似乎并不在意李先生这样近距离地欣赏她。或许,她早已经习惯了男人们欣赏她的美貌。</p><p class="ql-block">李先生将视线转向了女孩儿手中的那本书上,很显然,书是平铺在桌子上面,他并不知道书的名字。他只记得,女孩儿沉醉于书的故事情节中。</p><p class="ql-block">或许是读得太久,有点儿累了的缘故,女孩儿用书签夹在刚读过的页面,然后轻轻把书合上,端起了咖啡杯。</p><p class="ql-block">这时,李先生注意到,女人读的是作家苏童的书,书名叫《妻妾成群》。</p><p class="ql-block">李先生心里说,好巧,我刚读完这本书。顿时,他心里对女孩儿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他本想就这本书的话题与女孩儿展开讨论,但想了想,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p><p class="ql-block">第一次的相遇在雨过天晴后结束,咖啡店里陆续有人开始朝外走,当然,也包括李先生。他还要赶着去参加一个朋友的酒宴——酒宴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p><p class="ql-block">他起身的时候,女孩儿仍然在静静地低头看书,似乎已经完全沉浸在书的故事情节当中。或者说,李先生的离去,对她而言,没有丝毫的影响。是的,李先生只是一个为了躲雨而闯进来的过客而已。对咖啡店是如此,对她,也是如此。</p><p class="ql-block">这次简短的相遇,女孩儿在李先生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已经毫不迟疑地断定,这个女孩儿,将会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分水岭——结束他慵懒已久的单身生活。</p><p class="ql-block">于是,每个周末去这家十字街的咖啡店,成为李先生的规定动作。但令李先生深感失望的是,尽管他每个周六都去咖啡店坐上一整天,但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位文静儒雅的女孩儿。</p><p class="ql-block">显而易见,李先生失望的表情被咖啡店的老板娘看在了眼里。就在李先生又一次踏入咖啡店落座后,老板娘不失时机地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缓步来到李先生的面前,坐在对面的椅子上。</p><p class="ql-block">我知道你来的目的。老板娘的微笑中略带一缕忧伤。</p><p class="ql-block">哦?李先生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惊讶。</p><p class="ql-block">是的,我知道。老板娘肯定地说。只不过,你不会再见到她了。</p><p class="ql-block">为什么?难道她已经离开了十字街?李先生脱口而出,语气有点失望。</p><p class="ql-block">不,不仅仅是离开了十字街,而是……老板娘没有再说下去,用手轻轻拂了一下长发。</p><p class="ql-block">李先生这时才注意到,老板娘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p><p class="ql-block">他心里顿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p><p class="ql-block">是的,她已经走了,走了半个多月,晚期。老板娘轻声说道,似乎在喃喃自语。</p><p class="ql-block">男人的脑子一时有点儿僵住了,握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颤抖着。</p><p class="ql-block">老板娘轻叹一声,返回吧台。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本书,递到了李先生的面前。</p><p class="ql-block">李先生一眼就看出,正是那本《妻妾成群》。</p><p class="ql-block">这本书,她托我送给有缘人,我想,应该就是你了。说完,老板娘又补充了一句,那女孩儿是我的妹妹。说完,她冲李先生微微点了点头,返回了吧台。</p><p class="ql-block">李先生这才注意到,老板娘与那个女孩儿的确很像。他注视老板娘的背影一会儿,低下头,慢慢翻看着这本书,上面,依稀还有着女孩儿身上淡雅的香水的味道。在其中的一页,女孩儿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圈里的文字是:“下雪了,世界就剩下一半了;另外一半看不见了,它被静静地抹去,也许这就是一场不彻底的死亡。”</p><p class="ql-block">李先生默默地阅读着,此时,他感觉到了女孩儿就坐在他的对面,温柔地注视着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