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近日,翻看父亲留下的老相册,一张拍摄于上个世纪的黑白老照片引起我的注意。照片上共有四人,父亲在照片旁的注明为:余昂,梅生同志1962年冬于河南日报社大楼。由此我想起父亲曾在河南日报报业集团离退休职工部主办的《缤纷夕陽》的刊物上有父亲的文章及这幅老照片。我立即在父亲的剪报集中查找,果然在该刊的2004年11月15日的老年传真栏目中找到。父亲李学渊在《重陽见故友旧照有感》一文中写道:同在一个部共事数载,团结友好的余昂同志1998年5月17日,王梅生同志2003年4月11日先后谢世,重陽节老同志聚会报业大厦,情深意浓,其乐融融,夜静阅览影集,见故友旧照不禁潸然神伤,即作小诗念之!</p><p class="ql-block">敬老重陽节相逢,聚会大厦乐融融。夜静阅览故友照,何人不起思亲情。</p><p class="ql-block">照片是在原纬一路一号报社编辑部大楼前的一个园形花坛前拍照的。照片左一是李学渊,中间为王梅生,右边为余昂先生,他怀抱的是刘问世社长的儿子。细看照片中他们是那样的轻松隨意,潇洒自如,目光是那样的自信,沉稳,这是他们忙里抽闲放松一下,留下美好的一瞬间,也给后人留下念想。</p> <p class="ql-block">左李学渊,中王梅生,右余昂</p> <p class="ql-block">余昂先生是河南日报的老报人,是报社第一批记者。</p><p class="ql-block">余昂,原名余永发,河南省南召县云陽镇人,生于1925年,1948年毕业于开封师范学校。1948年6月参加革命工作,195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50年8月被选送到北京新闻学校学习,1953年11月以记者身份参加中国人民志愿军,担任志愿军后勤部《前线后勤报》记者。朝鲜战争停战后被抽调到志愿军后勤政治部《前线后勤》报任编辑,参与编辑了《志愿军英雄传》一书。并在该书中写出了《一切为了伤员》,《安全行车能手》等战地报告文学,影响和鼓舞了几代人。1957年余昂转业回到河南日报编辑部。他带回了他的武器照像机,解下了军官武装带,卸下了肩章,把它们珍藏起来。在他转业的一张通行证上是这样的: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二零二部隊通行證,茲有本部余昂同志壹人因公由驻地安東,沈陽,北京,郑州,隨带行李,希沿途軍警验证放行(单程),此證上给上尉,本人收执。一九五七年六月贰拾日限六月叁拾日作废。上盖红色方形中国人民志愿軍第二零二部队章。余昂先生回到报社后和我父亲分到一个部门一一一思想工作部。余昂负责《文艺副刊》,我父亲负责《党的生活》。</p><p class="ql-block">余昂先生是河南日报社有名的”笔杆子",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写下了大量的散文,隨笔,通讯,时評,戏剧评論等,他发表文章的笔名最多。他曾用郑元,劲草,梁煜,张北斗,海潮,螺丝钉,鹿呜山,郑铁柱发表文章。</p><p class="ql-block">他在1960年12月写得一篇《"上游⺀解》的文中写道:我第一次读到″力争上游"这个词儿是抗白战争时期。,在茅盾写的"白楊礼赞"那篇文章中,茅盾借着称赞西北地区的白楊树,来称赞北方的农民。赞美在华北平原纵横激荡用鲜血写出新中国历史的那种精神和意志。今天当我们沿着党所指引的道路继续前进的时候,那种像白楊树一样力争上游的精更应该发扬,学先进,赶先进,争上游的竟赛运动更应该热烈开展。那么,在今天,上游的标准应该是什么呢?也就是说,我们应该怎样力争上游呢?首先,上游者,应该是贯彻执行党的各项政策的模范。善于用党的政策去调动群众的积极性,我们党的每项政策,都是代表人民群众的利益的动员和组织群众为自己的利益而奋斗,这是我们共产党人毕生所致力的事情。不可能设想,不执行党的政策,或者不彻底执行党的政策而能成为模范的。其次,上游者,干部的作风应该处处为群众着想,与群众同甘苦,凡事多和群众商量,成为群众智慧的集中体现者,成为群众的知心人。</p><p class="ql-block">第三,上游者,应该是生产搞的好,而不是从形式上看着好,而是踏踏实实的好。在同样条件下能够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取得别人没有取得的那样大的成绩。第四,上游者,是把群众生活安排好,公共食堂办的好,工资月月发,群众的集体福利事业也有很好的发展。这四条是密切联系群众,相辅相成的,它应该成为我们今后争上游,争先进的标准。做到这四条,我们的工作必然会列于上游之林。让我们像白楊那样,每一根枝条都努力向上,不折不挠,力争上游吧!</p><p class="ql-block">余昂先生的这篇文章是结合1958年5月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通过的"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所根据调查采访的实际现象而作。在当时起到党员干部要起带头作用,用吃苦耐劳的精神,带领群众争上游,奔小康。在六十年后改革开放的今天,党领导人民脱贫致富,小康路上一个也不能少的精神仍有现实意义。</p> <p class="ql-block">余昂先生在朝鲜前线作过战地记者,对志愿军战士感情深厚。转业后,他作为报社的记者,当他听到一位志愿军的特等残废军人,身残志坚,克服困难,不要组织照顾,不光能生话自理,而且要求工作任务的事迹后,他釆访了这位战士,写出了《战士》一文。他在文中开篇写道:我要唱一支歌,为我的战友一一-席德正同志。</p><p class="ql-block">十一年前,当美帝国主义凝固汽油弹投在新义州,硝烟飘过鸭录江,呛得我喉咙发干的时候,我们举起正义的宝剑,冲过江去,冲过浓烟烈火,斩断了敌人的魔爪。那时候,我们同在一个战场上作战,虽然我不认识你,可是我知道,你就是那些正义战士中的-个,你就是那些钢铁英雄中的英雄。今天你失去右臂,你被火烧的脸,你那一双近于失明的眼睛,都清楚地向我表明了这一点。你告沂我,在守卫西海岸的战斗中,敌人毁′灭性的轰炸,向你们的阵地猛攻。阵地上起了火,连石头都冒着烟,地面象被犁过一遍似的,可是你们屹立着,战斗着。从一个弹坑跳到另一个弹坑,一次又一次地打退了敌人的冲击。就在敌人的狂轰滥炸中,有一颗炮弹落在你身旁,你的头上,脸上,身上都起了火,成了个火人。但你仍然射击着,射击着,直到失去知觉的时候。</p><p class="ql-block">一年以后,作为特等残废军人,你回到家乡来。母亲乍一见到你的时候,惊得目瞪口呆。这哪是她的儿子啊?她的儿子是一个细高个,长方脸,目光炯炯有神的青年。可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滿脸伤疤,脸色铁青,右眼凹下去,左眼安着一个不会转动的假眼,右边的袖筒空着的人,母亲哭了。你依偎在母亲身边,婉言说:″妈,我虽然肢体残废了,可是我们阻:挡住了洪水猛兽,帮助了朝鲜老乡,保卫住了咱们年青的祖国。文中接着写道:一个被意外的遭遇推出正常的生活轨道的时候,那种苦恼是很自然的。意志薄弱的人往往因此而萎靡不振,听天由命,能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可是你不是这样,虽然你有充足的理由和条件,可以不必从事劳动而生活下去,但你耻于这样作。按照国家规定,有一个护理员来照顾你,但你把他动员走了。你说:″我一个人不劳动就够于心不安了,再拉一个人陪我,那筒直是岂有此理!⺀你开始在院子里种起菜来,眼睛看不着,你摸索着干,母亲不让你劳动,你趁她出去的时候干。终于在空旷的院子里,青葱葱的小白菜生长起来了。蛟龙,总是要到大海中游动的,一座小小的院落怎能把你盛下。你跑到居民委员会要求工作做,一次,两次,三次,,,,,,,,。好心的街长劝慰你:″老席同志,你是咱们的有功之臣啊!政府叫我们好好照顾你哩!⺀″照顾!照顾!你们是想让我死得快些!"。你生气了,街长笑道:″那里!那里!如不然,你作作民事纠纷的调解工作吧!但是你不要跑路,有啥事了,让他们到你家来,你给他们和解和解。"你高兴得大笑起来。</p> <p class="ql-block">大跃进的浪潮,把有革命志气的人都都推动得奔腾起来。你,一个战士哪能滿足于调解民事纠纷的工作啊!你找到公社社长,要求参加炼钢,社长哪能答应。你说:″我还有一只手,可以拉风箱",社长说:"同志,当心你的眼晴,你的眼睛不能再让火烤啦!"。你无奈,回来把妇女们组织起来,成立个养猪小组,但是资金不足,你把国家给你的补助金拿出来,买了几十个猪娃。几十头猪娃每天要吃许多饲料啊!妇女们弄不来,你说:″好办,你们拉不动架子车,我能拉动,只要你们给我领着路就行。"你这样拉呀拉呀,不分白天和夜晚,不分晴天和雨天,完全望却自已是个残废人。</p><p class="ql-block">席德正的事迹感动着每个人,他也收获了一份纯真的爱情。文章的后部这样写道:是你对祖国的忠诚,是你高尚的品格,强有力地感动了一个少女的心。她是哪样地爱你,以至于把那些陈腐的思想践踏成碎片。有个旧意识很浓的婆娘,看见她在爱你,便悄声献殷勤说:″桂兰哪,你到街上隨便摸一个也比他长得强!"桂兰同志给她踫了一鼻子灰:"人家为啥烧伤了脸,还不是为给咱保江山?我看人家的心比啥都美!"对!对!那婆娘撇着嘴走了。虽然你也看出桂兰同志对你有真诚的爱,但你还是为她着想,劝她不要激于一时的热情,要慎重考虑。你说:″我的一切都是明摆着的,在生活上我要连累你,在经济上,除了国家照顾我的钱以外,我没有别的东西。"桂兰同志笑了″若论钱,我根本不找你!⺀文中结尾写道:听着你的叙述,我想起两块锲合的壁玉,你们的爱情真象白玉一样纯洁无瑕高尚,它比任何时代的爱情故事都美,这是新社会培育出来的真正的人的高尚情感。席德正同志,我想说,你是最幸福的,因为你的灵魂是那样高洁,心情是那样的乐观,眼光是那样的远大,胸怀是那样的宽广,干劲是那样的充沛,仿佛在人生的征途上,不可能有什么荆棘会抯拦着你,,,,,,。这正是战士的胸怀,也正是-个革命者应该具备的高尚品质。</p><p class="ql-block">余昂先生用手中的笔展现了一个特等伤残军人的战士风貌和高尚情怀,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多少个伤残志愿军战士向席德正学习,又有多少个象任桂兰那样的姑娘爱上了伤残军人。让我们向英雄致敬,向伤残军人家属献上大红花。</p> <p class="ql-block">余昂先生及夫人</p> <p class="ql-block">正当余昂先生唱着: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奋发工作着,然而,山雨欲来风滿楼,一股大批判的浪潮悄悄席卷而来。1965年11月10日由一篇姚文元的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在上海文汇报上抛出。文章莫须有地把《海瑞罢官》同″翻案风⺀联系在一起,接着在全国报纸上转载,掀起了批判《海瑞罢官》的高潮。并把这部作品同庐山会议上罢彭德怀的官联系在一起。至此,对《海瑞罢官》的批判成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p><p class="ql-block">1966年6月2日《河南日报》一版刊登了新华社播发的《人民日报》6月1日的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从此,报社的文化大革命也轰轰烈烈的开展起来。报社编辑部大楼从一楼大厅到各层走廊都贴滿了大字报。刘问世社长,翁少峰,乔建元付社长也被打成"黑帮",″走资派",那些老编辑,老记者也成了″反动文人",″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人人过关,似乎都成了敌人。我也时常跑去看大字报,看谁又被揪出来了,有无贴父亲的大字报。</p><p class="ql-block">余昂是有名的笔杆子,文章最多,首当其冲的被打成"反动文人",又因他在解放前当过《民权新闻》报的编辑,记者,说他是国民党的吹鼓手,被报社"革联"多次批斗,强迫交待问题。1969年被首批下放到潢川县桂花岭河南日报五七干校继续接受审查和劳动锻炼。桂花岭五七干校撤销时,河南日报仍有几位属"未作结论`又被流迁到罗山县五家坡省直"五七干校",余昂先生一家是其中之一。</p> <p class="ql-block">写到这里,想起作家孙荪在《风中之树》一书中余昂和作家李準在″文革"时期的两件轶事,摘抄如下:李凖被宣布为″黑帮"后,就被抄了家,钱物与存折都被抄走了。1967年5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李準的老朋友余昂在街上见到梧桐树阴下蹲着一个人,像-个游民,模糊看去,又有点像李凖。走过去一看果然是李凖。″伙计,你现在咋还背个老棉袄呀!你有病吧!"″我没病,我換不下来呀!东西没有啦,箱子没有啦,存款弄走了,啥也没有了。克勤(李準的长子)的肺病又犯了,吐血。前两天从华山那里借来一百元钱给孩子治病。⺀″那怎么行?我的存款还在,你用。⺀余昂第二天就取出一百元钱,让夫人送到李準家。余夫人是黄昏时去的。先是敲门,但一直敲不开,再敲还是不开,连敲到笫三遍,那门才慢慢地拉开一道缝。余夫人看到的是遮住上半个脸的大草帽。但很快,大草帽往上一推,李準的脸露了出来:″你把我吓坏了,我当又有人揪我哩!⺀李凖一见是余夫人,一颗如临大敌的心落了地。这就是"文革⺀中李凖的境遇。</p><p class="ql-block">1972年,李準的老友河南日报资深编辑余昂,到李準下放的农村去看他时,见李準床头摆着一本《嵇康集》。余昂问他:″你还有闲心弄这东西!""现在是个功夫呀,平常哪有功夫读书呀!我在这里可没闲住,《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我都看了,现在翻了大半部《嵇康集》。"李準高兴地说。</p><p class="ql-block">″你比我强,这几年我觉悟了,得了两句诗'早知读书恁大罪,不如从小学种田。我现在学钓鱼哩!"余昂推心置腹地说。″你看过《敬德钓鱼》这出戏没有?钓鱼是一种失意的象征。魚可以钓,但作为失意的象征不太好。"</p><p class="ql-block">李準真心实意地劝老友。</p><p class="ql-block">通过这两段描述,表明了他们两个文人惺惺相惜。李準当时落难,许多人唯恐避之不及,而余昂先生却冒着风险,雪中送碳,送去温暖。</p> <p class="ql-block">对于余昂先生,我是少年时代就闻其大名,我们同住在纬五路上的河南日报社東家属院,我家住东四排五十六号,他家住在东六排。每每见他带着一付眼镜,走起路来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上下班的路上。他和父亲共事多年,相交甚好,他1964年10月担任思想工作部的副主任,成为父亲的领导之一。</p><p class="ql-block">1972年我家从潢川桂花岭五七干校搬回到报社东家属院,分配到西十排。大约在七五年的一天,余昂先生到我家找父亲聊天,我也在家,父亲向我介绍:"这是你余叔叔",我笑着点了点头,有点认不出来了,他憔悴了许多,完全没有了我印象中那个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了。余叔叔走后,父亲告䜣我说,余昂现在南陽地区知青办工作。</p><p class="ql-block">″文革"结束,余昂先生又返回到河南日报,1981年10月他担任文艺处处长。</p> <p class="ql-block">我的书棹上放着一本黄色封面三十六开本的《万里黄河闻见录》,这是余昂先生的作品,是他送给我父亲的书,扉页上用毛笔书写着:学渊同志指正,余昂,91年9月4日。笔迹工正,足见书法功力。</p><p class="ql-block">该书在写在前面的文中写道:1987年春,王怀让同志建议我沿黄河走一趟,写点什么。我当时雄心勃勃,真想到黄河源头走一遭,看看高原风光。谁知一到西宁,青海日报的同志就告诫我,那儿不是你去的地方。不要说去黄河源头,恐怕连花石峽你也过不去了,花石峽海拔四千多公尺,较平原缺氧三分之一,一般人到那里都受不了,少数人还会休克,你62岁了,减去二三十年还差不多。我听了很泄气,但事实是无情的,不敢违拗,我止步了。后来找黄委会的刘豪杰商量,他刚从黄河源头回来,由他写黄河源,星宿海,扎陵湖,鄂陵湖,玛多县城的见闻。我从龙羊峽接着往下写,直到黄河入海。</p><p class="ql-block">1987年6月,我走到兰州市的时候,攀登了皋兰山。为了尽快地登上极顶,我走了一段捷径,谁知捷径难走,不仅坡陡路滑,而且荆棘丛生,只得手脚并用,奋力往上爬,衣服和手都挂破了。这时,苏轼的"老夫聊发少年狂"的诗句陡地跳到脑子里来,我也模仿着胡诌了几句,写进日记里,读来颇觉可笑,现抄录于后:″老夫聊发少年狂,登邙岭,上太行,越翰海,进河湟,日逐黄河万里流,夜坐灯下写文章。″</p><p class="ql-block">《万里黄河闻见录》一书收录了余昂先生71篇文章。从1987年7月写出第一章《黄河之水天上来》,到1988年1月写到《河流万里归大海》,前后历时七个月,全书共12万字,直到1991年7月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完成了余昂先生的一大心愿。</p><p class="ql-block">1998年5月17日,余昂先生逝世。这位河南日报最早的拓荒者从此走完了他的一生。</p><p class="ql-block">我的父亲李学渊于2017年9月15日病逝。</p><p class="ql-block">余昂,李学渊,王梅生三位在九泉安息,给你们鞠躬了。</p><p class="ql-block">作者李申</p><p class="ql-block">1359886060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