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哉 平江之多才也~由《㪟艮堂稿》发掘的信息析读

且听风吟

　 头上有青天，勿谓聪明无所自

眼前皆赤子，当思好恶与之同

这一幅对联收录在《徽州廉政楹联辑览》书中，在徽州广为流传。作者系清道光间安徽黟县知县余远骥撰并题，悬挂于县衙署正堂。（对联大意为：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自作聪明而行不端之事；眼前百姓都是善良之人，做官应分清好坏对错，换位思考）。

余远骥其人其事，在他的家乡湖南平江县，却早已湮没无闻。为方便下文的阅读，特意在网络搜寻了一下其人事迹，官职不大，记叙不多，整理如下：

余远骥（1766—1839），湖南平江今三市人，字呈卿，号北坪，清乾隆壬子（1792年）举人，捡选知县，丁丑大挑一等，以亲老不欲远宦，改就教职，选授宝庆府邵阳县训导，复选授长沙府湘潭县教谕，壬辰科（即嘉庆七年，1802年）江苏同考试官，道光十三年（1833年）选授江南安徽太平府当涂县知县，道光十五年（1835年），调黟县任知县，随带加二级，封文林郎，后归籍。著有《制艺三百篇》、《敦艮堂文稿》行世，诗稿古文续刻未竣。

　清同治《平江县志》人物志有其传略。

　　去年承朋友惠让，得购其《㪟艮堂稿》前二卷（㪟系异体字，通“敦”），广查资料得知其书目前坊间仅见，且因其内容极为丰富，于平江县又是留存年代较早中，为数不多的珍贵文献，不忍先贤之事迹湮没无闻，遂详加整理，以期让世人一睹其风采。

　买来时因虫蛀的厉害，遂请人修复。上图是刚买来的状况，下图为修复后的面貌。

　　书中牵涉当时名人众多，有戴衢亨、钱沣、罗典为之写序，并有数十人物分别为书中每篇文章评、注。本书的发现，既保留了清代众多文人佚散的文献资料，又在文章中得以了解余远骥的生平事迹，弥足珍贵。现在，就请大家随我一起走进书中那久远的历史吧。

　　上图是戴衢亨为余北坪写的序文。

　戴衢亨（1755年～1811年），今江西省大余县人，祖籍安徽休宁。

乾隆四十三年状元，授翰林院修撰，累主江南、湖南乡试。嘉庆初年，凡大典撰拟文字，皆出自其手。历任侍读学士、军机大臣、体仁阁大学士。

序文如下：

文章者，所以扶翼世教，主持风会也，必学问深□，□正精力，厚气息醇，而后其文可以荣世，可以寿世。平江余子北坪，予壬子典试湖南所拔士也。其联鑣而殿斯榜者，曰远维，即其同堂兄也。远维文尙简括，北坪文以气味胜，典贵高浑，望而知为有养士。进谒时，见其神情拔俗，私识之，谓当大用。适年来予恭膺简命，勷赞枢衡，於北坪属厚望焉，乃公轺数上，连荐不售。将还，出其著作，质疑于予。夫制义代圣贤立言，或□为艰深，文其浅陋，或苟为炳烺，流于肤浮，二者之失均也。□□北坪笃孝友，故其文说理如日月之光昭于天，运气如岳渎之流峙于地，长者短者，整者散者，清者奇者，浓者淡者，无非胎息唐宋，含咀秦汉，而成一家言，有化治之谨严而不失于拘，有正嘉之义蕴而不失于肤，有隆万之机神而不失于滑，有启祯之思议而不失于晦，有国初诸老之气度而不失于浮，洵为文坛之圭臬，艺圃之津梁。□有此一编，允堪寿世。然天方老其才以副用，毋遽作名山想也，北坪勉诸。

嘉庆辛未孟夏，大庾戴衢亨序。

　上图是钱沣为该书写的序。

钱沣（1740年-1795年），字东注，一字约甫，号南园，云南昆明人。中国清代诗人、书法家，官员。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进士，历任翰林院检讨、通政司副使、提督湖南学政、江南监察御史。钱沣生性刚直不阿，遇事无所避忌，慷慨敢言，几次参奏和坤，弹劾铲除了和坤的死党，一时名震天下，士林称誉。

钱沣是清代最负盛誉的书法大师，其书法，以学唐代大书法家颜真卿书法为主，钱沣学习古人而迈出古人的法度，自成一家。

　 序文如下：

平江余子北坪，岳阳名士也。岁丁未，予留任督学，为南校士岳郡，见其文温醇古茂，心异之，以弁多士，昭其别也。己酉，予奉□归里，每切怀思。壬子冬，有湖南某，仕于滇，出本科题名录以示，见北坪名，狂喜折屐。癸丑，予入都，而北坪亦以礼部试来。予嘉其品端，其学精，其养邃，每与谈，必竟夕，旋以所著文求定焉。予阅其全编，博大精深，神恬气静，无非先民矩蠖、古文性情也，而后知。向于校士时窥其一斑者，今乃睹其豹矣。且夫言为心声，字为心画，必其人天性厚，学植深，发为文，其质粹，其气和，其体庄而重。出一言，此质此气此体也；千万言，亦此质此气此体也。譬之于玉，始同然璞耳，经良工手，或为圭璋，为琥璜，为尊彝，为槃敦形，百变而其质其气其体自若也，北坪文亦如是。世之读北坪文者，当知其质之所以粹，气之所以和，体之所以庄而重，不相寻于其本，而欲求其近似焉，不可得也，于其行为之□以赠之。

乾隆乙卯首夏，昆明钱沣序。

　　上图为时任岳麓书院山长、大儒罗典为该书写的序，从文中得之，余远骥与向鲁斋（即平江乾隆乙卯恩科进士向曾贤）系其仅有的二个平江学生。

　 序文如下：

予于平江得二生焉，曰向鲁斋，曰余北坪。鲁斋从予游久，鲁斋服官去而北坪来。鲁斋文以气胜，说理力破余地，北坪则于□入绳墨，分寸不敢逾，而意度冲远，精神团聚，大抵以骨胜，固不同也。至其原本经史以抒其心得，则无不同，尝试论之。汉以前之文多主骨，唐以后之文多主气。然班、马运气于骨，韩、苏敛骨于气，各有至处，源头未可划为二。八股文体制虽殊，自有明二百七十年，其间归唐迄西江诸子，皆以古文为时文，未有可舍气骨言文者。北坪之从予岳麓也，岁在庚戌、辛亥、壬子，寒暑凡三易。予见其性情纯笃，意境恢宏，乃日就所坐榻，与纵谈经义史学、天文地與、财赋典礼、军务河防之属。北坪亦以所见起予，予契之。异哉！平江之多才也。予闻平江水西流清且涟，北有幕阜山高瞰洞庭，石壁峭立，云气阴晴不断，多异草奇木，宜其灵秀所钟，既生鲁斋又生北坪也。北坪辑生平所为文若干篇，请序于予。予谓其运气于骨似班、马，敛骨于气似韩、苏，爰序之以告读北坪文者。

嘉庆丁卯仲秋，慎斋罗典序。

　　本书由古黟吏馆重镌，即地方官版，版本雕刻精美，上图中每个小字仅二三毫米，每字笔划细如发丝，整体依旧中规中矩、清晰可见，不愧称天下徽雕，名符其实。上有收藏印多枚，未及考证。

根椐前面作序时间推断，此书的初版年代应在乾隆乙卯年（1795年‌）左右，我收藏的这书是重版，在原版上有增加或删减，刊刻年代应该是余北坪在黟县当知县时所刊，即道光十六年前后重刊。

　　本书每篇文章后都有名人批注、或评、或识、或读后感，我粗略数了一下，约有数十人，由于人物众多，特选择一些代表人物列出。点评中长辈称批或评，同辈为读或识。

　上文黄钺题识：

耀如羿射九日落，矫若群帝骖龙翔。

黄钺是安徽当涂县人，1790年进土，官至礼部、户部尚书，军机大臣，著名书画家。

　上图文尾为罗典、何凌汉评。

何凌汉评：

拂天风，翻海涛，酣暢淋漓中，正复傲岸排奡，腕力神力，昌黎化身。

何凌汉系何绍基的父亲，湖南道州人，嘉庆十年进士第三名（探花），官工部、吏部、礼部尚书。

　　上图文末点评为彭浚、向曾贤。

彭浚评：落墨高著，笔老自具，名元风味。

彭浚是湖南衡山人，罗典弟子，嘉庆十年状元（清代湖南共出了二个状元，另一个为茶陵县萧锦忠，清道光廿五年状元），彭浚后来当了道光皇帝的老师，故有“天子门生，门生天子”之说。嘉庆十年大试状元和探花都是湖南人，都是罗典学生，还有那么多数不可数优秀的门人弟子，大儒之名，名实相符也！

向曾贤也是罗典学生，湖南平江人，乾隆六十年进士。

　　上为胡达源批注，胡达源是湘军名将胡林翼的父亲，嘉庆二十四年进士第三名（探花）。

　上图文后为欧阳厚均读后感：

笔意高超，风骨遒劲，四方八面，无义不搜，一片至性至情，溢于言表，每读一遍，令人毫毛竦然，魂飞汗下，此觉世鸿文也，不当以制义目之。

欧阳厚均是湖南郴州人，亦是罗典弟子，嘉庆四年进士，自嘉庆二十三年掌教岳麓书院达二十七年之久，弟子数以万计，曾国藩、左宗棠、江忠源皆出其门下。

　　上文末点评为钱沣、彭浚、余宗训、张启图。其中余宗训系湖南平江人，道光三年进士。

　　上文末为罗典夫子评，门人黎光曙拜读。黎光曙即黎吉云，湘潭人，道光十三年进士，与何绍基，左宗棠友。上面注明门人，说明他是余远骥的学生，今天我作为其老师余北坪同乡，依旧与有荣焉！

　　通过《㪟艮堂稿》的发现，让我们重新了解到，在清代中期以前，平江竟然还有这样牛气的人物，与历史上那些留下浓墨重彩的人物都存在交集和往来，亦为我们留下这些宝贵的文献资料。书中三篇序文，让我们对于余北坪的认知和解读亦有基本的了解；

其实，从来都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倘若自己不优秀，又何来这么优秀的朋友圈！平江自古至今，人才辈出，只是有太多前辈、先贤的事迹湮没在历史长河之中，等待我们去发掘和保护。

借用罗典夫子序文中语作结尾：“异哉！平江之多才也。予闻平江水西流清且涟，北有幕阜山高瞰洞庭，石壁峭立，云气阴晴不断，多异草奇木，宜其灵秀所钟……”。

李鹏辉

2025年1月31日完稿于岳阳书斋

《暂得山房杂记》二十四

注：本文古文整理，感谢长沙杨锡贵老师，好朋友吴树雄先生，一并致谢。顺祝各位朋友新春快乐，诸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