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禁》

大树

小小说.《解禁》

前几天，刚抓了几个私屯烟花爆竹的，官方通报，今年还是部分解禁。腊月廿几的日头刚偏西，街角忽喇喇冒出些支摊的。红纸金字裹着的炮仗、一桶桶一箱箱的烟花摞得老高，倒比往年更艳些。穿灰棉袄的汉子抄着手蹲在摊后，眼珠子骨碌碌转，倒像是卖的不是爆竹，是甚么犯禁的物什。

巷口老张把保温杯掖进怀里，望着那些红彤彤的物事发怔。三年前也是这般时节，戴红袖章的后生拿铁皮喇叭在巷子里巡逻，震得屋檐下的冰棱簌簌地掉。"噼啪"一声脆响，便有人从门缝里探出头来，倒比听更夫打梆子还勤快。

"老张头，今年可要买挂鞭？"卖糖瓜的瘸腿李拄着榆木拐，斜眼瞅着炮仗摊子笑。老张喉咙里咕哝两声，望见巷尾灰墙上新刷的白漆，还透着股石灰味儿。刮掉的"严禁燃放"四字，倒像是刻在砖缝里了。

除夕夜半，忽听得城东炸起第一声雷。老张正捧着保温杯子打盹，惊得泼了半身茶水。待推窗看时，漫天金蛇乱舞，倒比旧时庙会的烟火还盛三分。

斜对过剃头铺的孙二娘擎着竹竿挑鞭炮，火星子溅到羽绒大衣上也不顾，咧着镶金牙的嘴直喊'响动响动，把晦气都崩喽'。几个半大孩子从裤兜里摸出摔炮，专往穿貂皮的女客脚底下砸，惊得满街咯吱咯吱的高跟鞋声混着笑骂。

红绿紫三色光晕里，映着楼上王寡妇煞白的脸，——她先是贴着窗框发抖，忽又推开玻璃探出半截身子，把攥了三年的二踢脚狠命往天上甩，碎花棉袄袖管里露出的腕子白得晃眼。对门刘掌柜油亮的脑门顶着貂皮帽，正指挥伙计把十丈长的'大地红'铺在当街，火捻子一点，炸得青石板缝里的陈年瓜子壳都蹦起来，倒像是给铺子新开的张喝彩。瘸腿李不知从哪摸出个铜盆扣在头上，单腿蹦跶着往火星里冲。榆木拐杖敲得满地红纸屑乱飞，活似年画里跳灶王的瘸脚小鬼。巷口巡警老赵的灰篮制服早褪了威严，他一边揉着被迷烟熏红的眼，一边给拾哑炮的孩童打手电，嘴角的笑纹里还沾着星点火药末子。

翌日开春，老张扫着满地红纸屑。晨雾里飘来股硫磺味，混着街角炸油糕的香气。怪的是天竟蓝得透亮，连前日里灰扑扑的云絮都不见了。瘸腿李拄着拐杖过来，望着青天直咂嘴："您说奇不奇，往年禁着的时候霾得睁不开眼，今年倒......"

话没说完，一片雪花落在老张扫帚上。抬头看时，细雪纷纷扬扬，倒像是要把昨夜的硝烟都盖住。老张忽然想起前年冬夜，戴着红袖章的后生们跺着脚呵白气，铁皮喇叭里沙沙地响："文明过节，利国利民......"

远处传来孩童嬉闹声，几个半大孩子正拿未燃的炮仗往雪堆里插。老张紧了紧棉袄，忽然觉得这雪下得蹊跷——明明是开春了，倒比腊月里还冷得紧。